我所夢見的雪（組詩）

雪中生活

雪落的時候，

我剛走出機場。

玻璃外，

機翼正裹上輕薄的披肩。

起落架放下，

航班準時抵達。

剛踩上北方的土地，

一束冰花開在我的腳掌。

我要找到我的毛絨鞋子，

我將開始雪中生活。

在這冰雪的人世

偶爾也有暖流，就像夏至。

就像凌汛過后的魚群躍得更高，

接收暖意

會忘掉冰層下的日子。

我貓冬時躺過的炕

火已熄滅，

我曾愛過的窗花，

早已不是那年那夜的那朵。

大多數時候，我靠著回憶過活，

靠著陽光，候鳥，

還有情人的懷抱，

在我生活的這冰雪的人世。

我將成為喃喃低語的老人，

捻著漫天遍野的純白雪花。

時而溫暖，時而孤寂。

我所夢見的雪

山海關外的友人，送來新雪

教我使勁用手搓熱這個冬天。

查干湖、小興安嶺、漠河的堅冰

伴著我寒霜似的夜夢。

在夢中雪是溫暖之物，

可以用來抵御低溫，還有凍土。

在北方，我短暫生活過，

吞咽了不同緯度的各自的雪。

午夜夢回的時候，

雪水會從眼睛和嘴角流下——

那集市上的凍梨，你們塞給我，

我曾懷疑它是用雪現做的，

那樣甜蜜，那樣柔和，

像棉花。更像夢。

從一場雪回到湖心亭

北方又下雪了。

松花江面凍結出一條冰路。

張岱、童子，遠來的客船，

你們一直在南方嗎？

那里的冬天河水還會流淌，

請代我，在雪中搖槳。

語文課本都已是前塵往事，

但我還記得你們，這雪中的遺民：

歷史的風雪寒來暑來，

大雪乘船游西湖的“焉得更有此人”。

像此刻的我

要想從一場雪，

破開冰面回到湖心亭，

又要多少經年的遷徙，與寒苦！

雪 事

從那些細雪中，你掌握了塑造之道，

你伸出手來，很快收獲一座雪山，

一條在人世奔涌的河流。

它們只是契合你的手掌，在你手心

不斷地變幻形狀

像你曾經愛過的

那些說愛你的女孩。

雪山會崩塌，河流很快就到海，

一場雪給你帶來什么？

幾個不成器的句子

開了幾瓶新酒？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的事情。

那年看雪

那年去城里看雪，看它落滿山陰，

看飛翼樓的檐角，翹起古典的弧度。

看梅花，探出無人再住的沈園。

你說去王右軍家，看看那遺珠

有沒有散落在一場遲來的雪里。

雪已經將樓房都隱去，我們在

雪中發呆，直到將稱呼，

都帶上前朝的敬語。雪落下來

倦怠，像已經下了很多年，

但我們還像第一次見到它時，

出門去看川澤，躲進乳白貝雕：

那些隱藏起來的事物，棱角分明，

為我們規避失散的風險。

但人海茫茫

我們終于失散——

那年看雪，你未多看我一眼，

我未多看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