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公里外，讓我放心不下的三兄妹

手機屏幕亮起，“一路陪伴”群里彈出新消息，“愛心媽媽”黃艷紅和譚茉又和我們分享周家兄妹幾個人的近況：哥哥穿著新校服站在陽光下，肩膀比上次視頻里寬了不少；妹妹用歪歪扭扭的字給“愛心爸媽”寫信，信末尾畫著3顆連在一起的愛心……看著這些不斷跳出的文字和畫面，去年9月那場跨越800公里的回訪又在我的記憶里鮮活起來。

我第一次接觸到他們兄妹三個，是在案卷里。2022年，貴州省威寧彝族回族苗族自治縣的周某在湖北省恩施市殺害妻子后又偽造車禍。案發(fā)后，周某因犯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母親去世、父親入獄，3個孩子一夜之間成了事實孤兒，只能與年邁的爺爺奶奶相依為命。案卷里，3張孩子的照片讓我徹夜難眠。我也是母親，看著照片里孩子們清澈又帶著怯懦的眼神，心情很沉重。

周某依法受到懲處，可孩子們是無辜的，他們不僅失去雙親的庇護，還要面對社會輿論的二次傷害。當(dāng)時，我反復(fù)研究案卷，認為他們不僅需要經(jīng)濟上的援助，更需要走出陰霾、重新?lián)肀畹挠職狻?/p>

初步認定孩子們符合司法救助條件后，我開始思考：此案案發(fā)地在湖北恩施，孩子卻遠在貴州威寧，跨省協(xié)作的壁壘是第一道難關(guān)。

遵循“案發(fā)地檢察機關(guān)主導(dǎo)救助”原則，我們多次與貴州省畢節(jié)市、威寧縣兩地檢察機關(guān)電話溝通。記得第一次視頻會議時，三地的信號時斷時續(xù)，方言差異也讓溝通磕磕絆絆，光是把周家的情況了解清楚就花了兩個多小時。2023年4月，我們驅(qū)車十幾個小時到達威寧縣實地走訪調(diào)查，確認三兄妹確實符合司法救助條件。最終，兩地三院為孩子們申請的司法救助金順利撥付?？晌业男氖冀K懸著——這筆錢會用在刀刃上嗎？老人能否照看好孩子？于是，回訪便一直在我的計劃之中。

2024年6月的一個午后，我正翻看著堆積如山的案卷，一封來自中央電視臺12頻道《道德觀察》欄目的采訪函讓辦公室的空氣都變得熱烈起來?！兜赖掠^察》欄目組關(guān)注到我們院“申藍工作室”的司法救助工作，尤其是對那起跨越鄂黔兩地的救助行動充滿興趣。欄目組聽我講述完對幾個孩子的回訪計劃后，決定全程記錄這場跨越800公里的回訪。于是，我們立刻投入緊張的籌備中。這次回訪，我想給孩子們找“愛心爸媽”。畢竟，孩子們的爺爺奶奶日漸年邁，而他們需要長期的幫扶和情感關(guān)懷，光有之前的司法救助是不夠的。很快，我聯(lián)系到恩施市義工協(xié)會的負責(zé)人向波，在他的幫助下，我們最終選出黃艷紅、譚茉、田代清三位“愛心爸媽”。

回訪前一天，我特意趕到看守所，隔著鐵窗，將孩子們的照片遞給周某。攥著孩子們的照片，周某激動不已，哽咽著寫下給孩子的信：“要聽爺爺奶奶的話，好好學(xué)習(xí)……”

2024年9月6日清晨，我們和《道德觀察》欄目組以及3位“愛心爸媽”一行十余人踏上旅程。到達威寧縣檢察院后，包括畢節(jié)市檢察院在內(nèi)的三地檢察機關(guān)干警與民政、婦聯(lián)、村委會代表圍坐在一起。整整一天的研討會，我們從孩子的撫養(yǎng)模式到青春期教育，從救助金監(jiān)管到心理健康干預(yù)，每個問題都被掰開揉碎討論，只為了這次回訪能高質(zhì)效解決問題。

到了三兄妹的家，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撲面而來的潮濕空氣里混著柴火味，不足20平方米的堂屋里，斑駁的水泥墻面裂著細縫，墻上貼著多張“第一名”“優(yōu)秀班干部”的獎狀。3個孩子躲在奶奶身后，眼神里滿是戒備。弟弟攥著缺了輪子的玩具車，妹妹的指甲縫里還沾著泥土，只有哥哥強裝鎮(zhèn)定地站在最前面，卻始終低著頭。黃艷紅蹲下身，輕輕握住妹妹的手：“你看，阿姨給你帶了新衣服，要不要試試？”妹妹猶豫片刻，怯生生地接過裙子。

當(dāng)我拿出執(zhí)法記錄儀給孩子們播放周某錄的視頻時，哥哥突然蹲下身，把臉埋進膝蓋，妹妹小聲抽泣著，往奶奶懷里縮，弟弟號啕大哭，聲音撕心裂肺。我紅著眼眶關(guān)掉視頻，心里五味雜陳——直面現(xiàn)實，或許才是他們重啟新生活的開始。?

我決定不急于推進回訪的流程，而是騰出時間和孩子們慢慢相處。我蹲在哥哥身邊，陪他解數(shù)學(xué)題；院子里，譚茉和妹妹一起烤洋芋，火苗映著兩人的笑臉；“愛心爸爸”田代清陪弟弟玩奧特曼游戲，歡笑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夜幕降臨時，弟弟突然拽住黃艷紅的衣角：“你們明天還來嗎？”這句話讓大家眼眶濕潤。經(jīng)商量，我們決定帶孩子們?nèi)ネ幙h城。在賓館里給妹妹洗澡時，看到她肋骨突出的身體，我喉嚨發(fā)緊，更加堅定了要多為這些孩子做點什么的決心。?

第二天一早，把3個孩子送進學(xué)校后，我?guī)е皭坌陌謰尅迸c孩子的班主任建立起聯(lián)系。同時，我們還在威寧縣婦聯(lián)工作人員的協(xié)助下，找到了一位當(dāng)?shù)氐摹皭坌膵寢尅保Ｍ梢酝ㄟ^她隨時了解孩子們的成長和教育情況。

此次回訪，除了帶“愛心爸媽”和孩子們建立聯(lián)系、培養(yǎng)感情外，我還帶著兩個重要任務(wù)，一是考察監(jiān)護人的監(jiān)護能力與撫養(yǎng)能力，二是確保為3個孩子申請到的國家司法救助金?？顚Ｓ?。

在當(dāng)?shù)孛裾值墓ぷ魅藛T提出“如果爺爺奶奶監(jiān)護能力不足，3個孩子可由當(dāng)?shù)孛裾块T的兒童福利機構(gòu)撫養(yǎng)”時，奶奶堅持要把3個孩子帶在身邊撫養(yǎng)。同時，我們也明確，若未來監(jiān)護困難，可由民政部門的兒童福利機構(gòu)接管?；卦L中，這筆司法救助金已在婦聯(lián)和村委會工作人員的見證下，從爺爺?shù)你y行卡上轉(zhuǎn)存入孩子們的社保賬戶，并辦理成為定期存款，存款性質(zhì)變更和支取受當(dāng)?shù)卮逦瘯O(jiān)督。除此之外，我們還搭建了家庭、學(xué)校與“愛心爸媽”幫扶網(wǎng)絡(luò)，形成長期成長支持機制。另外，威寧縣民政局自2024年9月起為三兄妹發(fā)放事實無人撫養(yǎng)補貼，為孩子們的童年筑牢保障底線。

2024年9月11日，這次聯(lián)動回訪結(jié)束了，夕陽把山坳染成橘紅色時，恩施的“愛心爸媽”在院壩前和孩子們道別，妹妹突然抱住譚茉，小聲喊了聲“媽媽”，讓在場所有人紅了眼眶。

如今，群里的消息每天都在更新，那些瑣碎的日常，讓我們感動、感慨又牽掛。這場跨越800 公里的愛心接力，讓我看到孩子們眼里重新綻放出了光芒，也讓我更加堅信：法律不僅是冰冷的條文，更是托舉希望的力量。在守護公平正義的路上，我們愿做永遠的點燈人，讓每一個孩子都能在法治的陽光下，綻放屬于自己的光彩。（作者單位：湖北省恩施市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