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回明代金佛

北京海關緝私局在查辦一起走私案件時，意外發現了一條國內頭部拍賣公司員工盧丹佑走私文物的線索，緝私局立即對盧丹佑依法傳喚，然而盧丹佑不僅不配合調查，還直接表示是在該拍賣公司管理人員杜海韜授意下進行的走私文物。那么，事實究竟是怎樣的？

拍賣公司員工勾結“水客”走私文物

國內頭部拍賣行振興拍賣公司（化名）深耕藝術市場二十載，業務遍及書畫、古董、珠寶等全球收藏領域，在業內頗有名氣。

2020年12月，振興拍賣公司收到了客戶劉先生送來的兩尊明代金佛，分別為銅鎦金釋迦牟尼佛像、銅鎦金寶冠釋迦牟尼佛像。兩尊金佛一大一小，表面鎦金，做工精湛，價格不菲。劉先生和振興拍賣公司商議，希望借由振興拍賣公司把金佛賣個高價。

振興拍賣公司管理層經商議后認為，金佛在香港的公司確實能賣出高價，遂決定將金佛帶去香港拍賣。公司管理人員杜海韜指派員工盧丹佑處理金佛運輸事宜，讓其查詢國家文物局的文物出境申報規定，辦好相關手續，讓文物合法出境。

在拍賣行業工作多年的盧丹佑表面應和，實際上卻另有打算。他為偷懶，沒有走正規報關手續，而是轉頭找到“水客”陳志洪，打算通過陳志洪把金佛以走私方式運出去。“水客”是指專門賺“帶工費”的人，他們頻繁來往于口岸之間，通過螞蟻搬家的方式，把貨主代購的貨物或者禁止、限制進出境的物品通過各種方式走私入境或出境，交由境內境外貨主或者指定的人。

陳志洪今年60歲，專職干“水客”十余年了。他和兒子陳財廣兩人互相幫襯、密切配合，常年蹲守在深圳、香港兩地幫人“帶貨”。盧丹佑和陳志洪經同行推薦相識，通過微信接單合作。

2020年12月22日，盧丹佑和陳志洪以8400元港幣的價格談妥，讓陳氏父子將金佛夾帶出境。陳志洪委托一名有深港兩地牌照的司機從深圳出發，將貨物放在車內，車輛抵達香港，順利出關后，由陳財廣在香港接應，再將金佛送往香港的拍賣公司。

一個月后的2021年2月，盧丹佑再次雇用陳氏父子將6件文物——5件清代觀賞石和1件清乾隆花卉紋花口盤從香港運輸入境。當時這些石頭和花盤是和其他衣物夾帶在一起帶入境內的，未被海關發現。這次入境也未向海關申報，6件貨物偷逃稅款共計15.6萬余元。

接連得手讓盧丹佑和陳氏父子越發膽大。2021年8月，一個香港的貨主找到盧丹佑，要求其將一塊白太湖供石山子從香港送到內地拍賣。盧丹佑再次委托陳氏父子，然而，這次他們就沒那么走運了。2021年8月14日，在深圳海關，白太湖供石山子被當場截獲。經計算核實，這件貨物偷逃應繳稅額人民幣12.8萬余元。由于被抓獲的司機說不清委托人的身份，這次走私案件幕后的安排者盧丹佑和實施者陳氏父子并未被抓獲歸案。

手機里發現舊案線索

2022年12月，盧丹佑因另一起走私案被北京海關緝私局依法傳喚。面對審訊，盧丹佑卻不配合調查且否認自己涉案。緝私局在扣押其手機后，發現了盧丹佑在2021年通過陳志洪、陳財廣從香港走私白太湖供石山子入境的線索。

此外，警方在其他證據中意外發現了盧丹佑參與的另兩起走私行為，其中就包括2020年12月通過陳氏父子走私兩尊明代金佛這一事件。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規定，文物出境應當經國務院文物行政部門指定的文物出境審核機構審核，經審核允許，由國務院文物行政部門發給文物出境許可證，從國務院文物行政部門指定的口岸出境。任何單位或個人運送、郵寄、攜帶文物出境，應當向海關申報，海關憑文物出境許可證放行。

2023年1月16日，因涉嫌走私文物罪、走私普通貨物罪，盧丹佑被北京海關緝私局拘留。然而，盧丹佑只承認了其中兩次走私行為，矢口否認自己參與過走私金佛。

“盧丹佑在拍賣行業工作多年，深知走私普通貨物事小，走私文物屬于重罪，他知道金佛價值不菲，因此到案后選擇了避重就輕，拒不承認存在走私金佛的主觀故意。”北京市檢察院第四分院（下稱四分院）辦案檢察官向《方圓》記者解釋道，“從刑期上來看，走私文物罪最低起刑為五年以下有期徒刑，而走私普通貨物罪最低起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尤其在涉及高價值文物或特殊情形時，走私文物罪的量刑幅度整體重于走私普通貨物罪。”

為盡快突破案件，四分院檢察官多次前往北京海關緝私局召開偵檢聯席會議，研究證據和法律適用問題，形成偵檢工作合力；重點圍繞走私客觀行為和主觀故意，全面查閱卷宗材料，全面把握案情，嚴格證據審查；針對證據薄弱之處，提出11項繼續補充偵查取證意見，包括繼續訊問盧丹佑，完善證據鏈，打牢指控基礎等。

然而，經過檢察官和緝私局干警的共同努力，在證據面前，盧丹佑仍然辯稱，運輸金佛是其領導杜海韜指派的任務，自己并未從中獲利。于是，警方找到該拍賣公司管理人員杜海韜，杜海韜則拿出與盧丹佑的聊天記錄，證明自己確實將運輸金佛的任務交給了盧丹佑，但也明確要求其問清相關手續，并且稱自己并不知道金佛是國家禁止出境的文物。

2023年2月22日，盧丹佑被四分院以涉嫌走私文物罪、走私普通貨物罪依法批準逮捕。在強有力的客觀證據面前，盧丹佑最終承認了走私文物的事實。2023年10月20日，四分院以涉嫌走私文物罪、走私普通貨物罪對盧丹佑提起了公訴。此案的涉案物品全部被依法起獲并扣押，盧丹佑家屬也代為補繳了走私普通貨物案的全部稅款。

繼續追查“水客”父子

盧丹佑落網后，四分院同步引導北京海關緝私局在深圳一座居民樓內將陳志洪抓獲。因涉嫌犯走私普通貨物罪，2023年2月17日，陳志洪被北京大興國際機場海關緝私分局取保候審。

陳志洪交代，他沒有文化不懂英文，為了生存只有做“水客”。實際上，自從2013年陳志洪工作的商場倒閉后，他就開始嘗試在深圳、香港火車站或者港口幫人帶貨。陳志洪覺得，做“水客”不用動腦、不出體力，只要輕松“帶貨”就能掙錢，所以，很早就將兒子陳財廣也帶入了這行。

辦案檢察官介紹說，近年來，深港兩地大部分“水客”團伙基本上都被相關部門打掉了，剩下的“水客”大多是散兵游勇。在運輸方式上，“水客”分工明確，有的自己夾帶，有的委托中港兩地司機運輸。

2023年12月28日，盧丹佑因犯走私文物罪，被北京市第四中級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并處罰金5萬元；犯走私普通貨物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30萬元，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并處罰金35萬元。盧丹佑不滿判決，提出上訴。2024 年 5 月16 日，法院作出二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陳氏父子是中國香港籍，他們涉嫌犯罪在法律適用上會有什么不同？辦案檢察官解釋說：“不管哪里人，只要是在中國境內觸犯了中國法律，根據屬地原則一律適用中國法律。根據中國刑法，陳氏父子已經涉嫌犯罪。”

2024年12月31日，四分院以涉嫌走私文物罪、走私普通貨物罪對陳志洪、陳財廣提起公訴。

攜手追回明代金佛

犯罪需要打擊，文物也需要追回。此案中，除了佛像是從北京運到了香港，其余文物都是從香港運回內地的，在內地的文物都已全數追回。而案發時已經從深圳口岸走私進入了香港境內的兩尊金佛，則被儲存于某國際拍賣公司倉庫等待拍賣。

“保護文物，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每一件文物回歸，幾乎都經歷了曲折坎坷的過程。對于走私文物犯罪，檢察機關必須嚴厲懲治，不斷加大對文物的司法保護力度。”檢察官告訴《方圓》記者，為追回金佛，四分院與北京海關緝私局緊密協作，經多方協調，多番交涉，終于聯系上了香港的拍賣公司，在金佛還未拍賣出去前，順利將其從香港運到了內地。

“此案是北京市首例以走私文物罪起訴并成功從我國香港地區追回文物的案件，案件的成功辦理有力打擊了走私文物犯罪。”辦案檢察官清楚地記得，2023年5月17日，北京大興國際機場為兩座金佛舉行了隆重的追回交接儀式。四分院與北京海關緝私局共同見證了兩尊金佛通過大興機場順利入境的全過程，并辦理好了相關扣押封存手續。

經北京市文物進出境鑒定所專家鑒定，兩尊佛像分別為銅鎦金釋迦牟尼佛像和銅鎦金寶冠釋迦牟尼佛像。佛像整體造型精美，均為明代文物，具有鮮明的時代特點和較高的佛教研究價值，均為禁止出境文物。

2025年3月31日，北京市第四中級法院對陳志洪、陳財廣以走私文物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六個月，并處罰金3萬元；以走私普通貨物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個月，并處罰金2萬元，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

合力打擊走私文物犯罪

走私文物是對歷史的褻瀆，對民族的傷害。針對此案中發現的行業管理漏洞和風險隱患，四分院向該拍賣公司提出完善拍品來源審查及防范走私文物洗白的建議，引導企業強化法律意識，規范經營行為，有效識別和規避經營風險，實現健康發展。

走私犯罪嚴重破壞國家的經濟秩序，損害國家主權。2023年以來，四分院辦理了各類走私犯罪案件290件，經審查批準逮捕99人，提起公訴187人。

為了持續集中辦好走私案件，四分院還將繼續深化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機制，推動刑行協同與綜合治理，與文化執法、市場監管等部門聯動，在打擊走私行為的同時，嚴查市場違規銷售文物的行為，共同維護健康有序的市場環境和文化生態。

同時，四分院創新普法，提升全民反走私意識。通過形式多樣、層次豐富的立體化宣傳矩陣，將反走私法律知識送到群眾身邊；深入企業、學校、交通樞紐、出入境口岸開展面對面普法；開設“雙林·反走私”微信專欄，以鮮活案例釋法說理，強化警示教育；直播開講反走私公開課；打造反走私法治宣傳教育新地標，建成“反走私法治宣傳教育基地”。

下一步，四分院還將依托反走私法治宣傳教育基地，進一步深化普法宣傳和社會治理工作：通過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向公眾普及反走私法律知識，深化社會共治與行業治理；針對跨境電商等新業態和導游等重點群體，開展“訂單式”法律宣講；依托反走私交流協作平臺，加強與北京海關、北京海關緝私局、北京市市場監管局、北京市文化執法局等部門的溝通協作，開展聯合宣傳培訓等活動，減少走私犯罪的發生。（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