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文系學生跨界成為古琴助教

“古有‘高山流水’，象征著伯牙和子期是惺惺相惜的知音……”在大一新生晚會上，一名身穿漢服的學姐緩緩上臺，鞠躬端坐后輕輕撥動琴弦，琴聲時而如巍峨高山，時而又如潺潺流水……我從未聽過如此兼具渾厚與空靈的琴音，便向演奏此琴曲的學姐請教。她告訴我，這叫古琴，又名七弦琴，是我國歷史最悠久的古典樂器之一。

結緣古琴，我的傳統文化DNA狠狠動了

第一次進入古琴社，我便被其清靜幽雅的環境深深吸引了：地上鋪滿竹席，蓮花形的香插散發著裊裊檀香，每張琴桌上都擺放著一張形態各異的古琴，有“落霞式”“仲尼式”“伏羲式”等。學姐為我們介紹著古琴的琴式，并指引我們選擇自己喜歡的古琴。

“相傳古琴為伏羲所作，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屬于八音中的‘絲’。”琴社老師為我們每個人沏了杯茶，然后繪聲繪色地講起了古琴的歷史文化，“古琴中蘊含著古人對天地萬物的認知。比如長約三尺六寸五，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面圓底扁，象征天圓地方；琴面之上有圓點狀的十三個徽位，分別象征十二個月和閏月……”我們坐在五徽的位置上，右手輕放在琴頭上部的岳山之上，左手中指輕按十徽。

我細細端詳古琴，七根琴弦分別代表宮、商、角、徵、羽和文王、武王，仿佛無聲的畫卷，囊括了幾千年的波瀾壯闊。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我經歷了“開指”。老師演示了古琴的三種音，即代表天、地、人的泛音、散音、按音。在彈按音的時候，我的左手極其僵硬，因此琴弦上滑動出來的聲音悶悶的。正當我自卑地想縮回手時，老師把住我的手，耐心說道：“左邊的琴弦得卡在左手無名指左側半甲半肉的地方，然后用呼吸帶動手腕去滑動，沉肩墜腕，放輕松。”我按照老師的話去彈奏，緊張的內心也得以舒緩了下來。

“所謂天、地、人三種音，代表了天的空靈廣袤、地的厚德載物以及人的千言萬語。”聽著老師的講述，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古代漢語課上老師講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原來，古琴不僅是文人墨客修身養性的樂器，還承載了深厚的古代哲學和智慧——這一刻，我開始感受到了古琴和古代文學的融會貫通。

作為中文系學子，我決定深入學習古琴，進一步感受中華傳統文化的魅力。

打通中文專業和古琴的“任督二脈”

學習第一首琴曲時，老師下發了一張奇怪的琴譜，全篇都是形似漢字的字符。

“這叫‘減字譜’，始于唐代，顧名思義，就是將古琴文字譜的指法、術語減取其較具特點的部分進行組合。比如右手食指抹、挑的減字譜為木、乚，一目了然。”老師說。看著眼前另類的“文字”，我才意識到五線譜并不是唯一的記譜法，我們的祖先有自己獨特的記譜方式，就如倉頡造字，取自然萬物的特征而成。

經歷了“開指”和“識譜”后，我開始學習入門曲《仙翁操》。這首小曲成于清代康熙年間，僅涉及最基礎的左右指法，全曲重復“仙翁仙翁，得道仙翁，得道仙翁陳摶仙翁……”，聲音中和、平和，仿若與天外仙人對話。

在學習這首曲子的時候，我想到了《莊子·逍遙游》中“御風而行”的列子，一呼一吸之間，我感受到了他逍遙于天地之間的自由與暢快。琴曲句與句之間既有留白，又有琴音的余韻，與《道德經》中“虛實相生”的哲學相呼應。

古琴老師說：“我國自古以來就重視‘詩教’，接下來的幾節課，我們會學彈古詩詞，讓大家在‘唱弦’的過程中深入體會詩人的精神與情感。”自那以后，我仿佛打通了古琴和中文專業的“任督二脈”：

當古代文學老師講到李白《關山月》中“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的豪邁與雄渾時，我便跟著古琴老師彈唱琴曲《關山月》，用兩弦共振的“大撮”和“反撮”等指法營造一幅明月高懸、沙場哀怨的場景；當我在古代文學課上欣賞完大氣磅礴、瑰麗絢爛的《上林賦》《子虛賦》時，司馬相如的琴曲《鳳求凰》又以其婉轉纏綿的曲調引我沉浸于一場苦樂交織的愛慕之中……琴音悠揚，喚醒了古人的喜怒哀樂，也讓古詩詞真正“活”了過來。

習琴大半個學期后，我在古代文學課上分享了自己的感悟：“我們古代便有吟誦，雖然現在它已經式微，但只要琴歌還在，我們就能夠與古人產生共鳴。”老師聽后，興趣盎然地邀請我展示一首琴歌。我雖有些膽怯，但還是在老師和同學的鼓勵下，用家鄉方言彈唱了一首古代名曲《陽關三疊》。

“清和節當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我想象著自己身處古代，即將與摯友離別，遙遙萬里，縱有柳枝萬千，也難以寄托滿腔的惜別之情。琴音漸落，當同學們還在回味時，老師已紅了眼眶，輕聲說他回憶起了當年母親送他去上大學時的離別場景。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古琴的獨特魅力——傳遞自古以來人們內心生生不息的、最為珍視的情感。

升級助教，古琴“小白”的蛻變

學期快結束時，我參加了琴社的雅集，與學姐們合彈了贊頌梅花清雅高潔品質的名曲《梅花三弄》。

隨著左手指腹在十徽和十三徽之間輕盈跳動，一段空靈的泛音蕩漾，好似朵朵梅花綻放于雪中。周圍欣賞樂曲的同學熱情地鼓起了掌，一名留學生姐姐激動地上前，用不是很標準的中文好奇地問樂器的名稱。

學姐示意我去介紹。我帶這名留學生姐姐來到琴室，用并不是很流暢的英語大致介紹了古琴的由來和故事。當聽到比鋼琴更為小巧的古琴竟蘊含了中國傳統的陰陽五行和氣哲學時，留學生姐姐感嘆道：“天啊，它比西方的樂器更有文化底蘊！我可以學習嗎？”

就這樣，我從古琴學員升級為了助教。為了幫助這名來自俄羅斯的姐姐理解古琴背后的傳統文化，我更加投入地學習古代文學，甚至跑去圖書館翻閱了大量古籍。課余時間，我用翻譯軟件翻譯了大量有關傳統文化的內容，并每天早起練習英語口語……在做這件事時，我的心中升騰起一種崇高的感覺：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傳播我所熱愛的中華傳統文化。

“早在千年前，我們的古人就用‘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來表達內心的傾慕，可見古琴是一種傳達美好情感的樂器。當然，它還出現在宴請賓客的場景中，‘我有嘉賓，鼓瑟鼓琴’，代表一種比較高級的歡迎儀式。”聽完我的講述，留學生姐姐稱自己很喜歡中國的《詩經》《論語》等古代典籍，認識了古琴后，對中國古代的禮儀認識得更深了。

“古琴的風格還有地區分別，如南京一帶稱為‘金陵派’，揚州一帶則為‘廣陵派’……我們上次彈奏的就是廣陵派的《梅花三弄》，其比現在流行的版本更為古樸，更有君子之風。”我教會留學生姐姐彈奏《梅花三弄》的開頭一小段后，她笑著對我說，如今再看梅花，覺得其就像柔美的女戰士，堅定地與人生的寒冷作斗爭，和俄羅斯人的精神很相似。我的心被這種跨文化的美好交流深深觸動了，心中悄然綻放了朵朵自豪的梅花。

回望我的學琴路，從懵懂到感動，再到如今的“小有所成”，我不僅在古琴上突破了自我，更是借著它跨界當了回“音樂老師”，完成了中文系學生傳播中華傳統文化的使命。我覺得，這樣的學習之路，才是大學生涯中最美的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