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們決定不再歌唱

一些人眼中，流行音樂就是用來哼唱解悶、當背景音樂的“靡靡之音”，登不了大雅之堂，所謂人文性、藝術性、思想性這些層面營養不良，一直兜轉在情情愛愛、生生死死的命題上，對社會生活介入不多，藝人、歌星、樂隊的形象不過是商業娛樂、媚俗文化的產物，哪怕鮮明的個人魅力也是一種程式化的包裝，不值得推敲，經不住時間考驗。不一而足，這些偏見流傳甚遠。

試著在夕陽下、KTV里唱起你最熟悉的那首歌，你會發現流行音樂作為通俗文化的一個面向，早已滲透我們每時每刻的生活，影響我們的社交方式和對情感的表達。有些音樂不僅寓教于樂還飽含創作者的用心和志氣。僅是華語音樂圈，奇才怪才輩出，有人懷揣一身才華，一出手就技驚四座，卻沒想過當明星、走紅毯，甚至出名后就馬上遁隱。“50后”李壽全就是這樣一個人。

李壽全以制作人、詞曲作者，發掘、制作的潘越云、李建復、王杰、張懸等人和專輯遠遠大于自己的知名度。1985年，在參與制作公益歌曲《明天會更好》后，他憑借一張《8又二分之一》創作專輯，就登上了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巔峰，卻不貪戀高處不勝寒的名利，很快轉身返回制作人崗位繼續為他人作嫁衣。

《8又二分之一》標題名援引自意大利電影大師費里尼的同名電影，這是一張寫給未來的專輯，每一首歌架構鮮明，以觀察者、親歷者的視角進行創作演唱，詞、曲和歌者的心思情境交融，冷峻，疏離，寓意深刻，對熱鬧的都市文明抱有一種深深的倦意和焦慮。阮義忠攝影的專輯封面，黑白畫質，大遠景，繁華背后的臺北街頭蕭瑟寥落，形單影只，逆光的行人、車輛，似有些遲疑和踉蹌，正在穿越看不見的迷霧。

專輯第一首歌也是同名主打歌《8又二分之一》，一個嗓音低沉的中年男人唱起，“異鄉的旅店，失眠的清晨，遠方悠悠響起火車的汽笛。沉寂的冬夜，晚醉乍醒之際，冷月下風鈴聲韻凄凄……”一場，一鏡，一景，似電影畫面流瀉，勾勒出郁郁寡歡的情緒，收尾一個女人一聲低語“生日快樂！”歌者走出孤獨又走進新的惆悵，旅人的相思更顯蒼茫無依。

《張三的歌》是整張專輯最廣為流傳的一首歌，有多個翻唱版本。“我要帶你到處去飛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觀賞，沒有煩惱沒有那悲傷，自由自在身心多開朗。”乍一聽，看似輕快幸福，洋溢明亮與希冀，其實背面還是凄清，詞曲作者張子石經歷感情背叛、生活困厄，遠走他鄉，寫下了給孩子的歌，旨在為孩子的未來祈禱。歌曲曾被電影《父子之間》選為主題歌。

20世紀80年代，臺灣經濟快速起飛，躋身亞洲四小龍的賽道，李壽全眼見全民打雞血的沸騰景象，窺探到熱錢滾滾、光怪陸離的冷漠世界。《8又二分之一》專輯對社會憂思、人生境遇、世俗理想、他人之苦的速寫，是華語音樂專輯里真摯且另類的。彼時，而立之年的李壽全一臉絡腮胡，嗓音帶著詩人的憂郁孤寂。吳念真、陳克華、詹宏志、張大春這些小說家、詩人的介入，讓每首歌的歌詞跳出了傳統流行歌曲卿卿我我的陳詞濫調樊籠，賦予鮮明的生活質地、故事、畫面。

《8又二分之一》專輯不是傳統意義的流行音樂專輯，和此前羅大佑的《之乎者也》《未來的主人翁》一脈相承，大膽融合了城市民謠和硬搖滾曲風，飛碟唱片的編曲大師陳志遠，站在時代的潮頭，妙手回春，勁道十足，編排出了恢弘大氣、細膩渾厚的音樂框架，沒有任何生澀和生硬。堅定的鼓聲、流麗的電吉他、輕快的鍵盤音色是摩登都市的色彩，李壽全的暗啞嗓音是電影男主角一樣的發音口氣，不言自明的儀式感，一播放就能占據耳膜。

每一代人都看不慣下一代人幼稚的派頭，曾擔憂下一代能不能擔起重任維系世界的正常運轉。詹宏志作詞的《占領西門町》，在擔心奇裝異服、拜金浮華、追逐時尚潮流的“臺灣朋克”會不會頹廢垮掉，墮入虛無的物質主義深淵難以自拔，最后還是反思自己杞人憂天，祝福孩子們慢慢成長：“他們終究會長大我們終究會變老，他們的夢想會成為事實我們的想法會過去，在未來他們的社會里如果不想被遺棄，當你來到西門町要和他們一起呼吸。”畢竟長江后浪推前浪，未來屬于年輕人。

《我的志愿》欲抑先揚，從小時候寫到了中年，醫生、律師、科學家、總統，無數夢想、志愿一個個飛走，到頭來才明白做一個普通人、平平安安活到老也挺好。“告訴我的孩子每個人都需要平平靜靜的生活”。《上班族的一日》在1986年就提前描繪了快節奏工作壓力下“社畜”們朝九晚五疲于奔命的趕工面貌，想辭職投奔自由卻沒有勇氣，怯懦卻不甘于平庸，詰問“是不是人人都要固定的工作，是不是人人都要上班的生活，記不清年輕時候做夢的我，是否也情愿做個無奈的陀螺？”

專輯重磅作品無疑是《殘缺的角落Ⅰ》《殘缺的角落Ⅱ》，一個用一把大火結束自己生命的街頭流浪漢，到死都沒留下幾句話，歌者只能透過他在街頭的神色、媒體的報道猜測他的人生遭遇。《殘缺的角落Ⅰ》是人物速寫：“破舊的輪椅，他賣著口香糖，半生的滄桑，微小的希望……不需要同情也不要施舍，殘缺的我也有生命的歌。”《殘缺的角落Ⅱ》是命運補白“他不斷的嘗試尋找一份工作，卻只能夠換得現實的冷漠，夏日午后，他遠離了街頭，燃燒掉自己一把絕望的火。”作者以近乎紀實的視角刻畫社會底層的生活現狀，一個生命的離開猶如一只螻蟻消失于沙漠，無人會關心。

專輯面世不久，李壽全重新歸于緘默，不唱歌，不露面，低調生活，專心做音樂，只以幕后作者身份偶爾出現在別人專輯的名單里，遭遇相濡以沫的愛人離世，也不曾告知別人，直到專輯發行30周年，才出來露了一次面。也許他想唱的歌早就唱完了，《8又二分之一》耗盡了他的氣力，后來幫別人做的音樂是拿來賺錢的商品，自己像個工匠認真完成即可。

比起李壽全的憂戚喟嘆，1987年蔡藍欽的《這個世界》專輯則簡單純凈得很多，這個還游蕩在象牙塔里樂不思蜀的年輕人，想象著外面世界的曼妙絢爛，愛情謎題的扣人心弦，生活的波浪還沒席卷到他的腳踝。總有事與愿違，總有天妒英才，有些人來這個世界好像是來旅游觀光，來得急走得也急，只留一點足音。23歲，蔡藍欽連發布會都沒敢上，在專輯制作完成不久，因為休克導致心臟麻痹悄悄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肇始于1976年的臺灣民歌運動影響了無數人。在“淡江事件”中李雙澤用一瓶摔倒的可口可樂在舞臺上做出了“唱自己的歌”的宣言。至此，大專院校的學子不再翻唱西洋流行曲，彈起吉他寫歌、唱歌，書寫理想，歌唱青春，心聲，新曲，新人紛紛涌現，一時蔚為壯觀，這些人大學畢業后成為臺灣唱片業的中流砥柱，影響力至今還在薪火傳承。沒趕上黃金時代的蔡藍欽，被這些“叛逆分子”的音樂熏陶，被他們身體力行的活動感召，腦海深處的音樂細胞被激活，急于向世界求證成長的奧秘，男孩女孩之間的區別，以及一個人遠行的瀟灑。

《這個世界》專輯蔡藍欽幾乎包攬了12首歌曲的詞曲創作，表達成熟，意境明朗，沒有一味沉浸在成長煩惱中不能抽身，而是在憧憬碧水云天的前方道路。即使有少年不識愁滋味，比起同齡人，那些早熟的人注定要比其他人更早的體驗明媚與憂傷，他選擇用音樂來抒發。“告別了我的憂傷我要出發到遠方，這個熟悉的地方充滿太多的假象”（《告別憂傷》）。很多人還在沉湎風花雪月，他已經凝視腳下的道路，思量著怎么超越這日復一日的日子，系好鞋帶準備只身出發遠行。

蔡藍欽歌唱短暫的青春旅程，里面有心事、秘密，有自嘲，有放下書本的情竇初開，面對懵懂愛情的喃喃自語“那守在深夜里的身影，像沉默的吉他弦已斷盡”（《少男日記》）。“你的臉上有掩不住的艷麗，你的長發訴說著柔情和蜜意，你的身上少不了華麗的外衣，好裝扮著不太自信的自己”（《校園美女》）。走過每一條熱鬧和傷心的街道，靚麗的背影轉眼消失，被擠進匆忙趕路的人群，他渴望著早日擺脫束縛，兌現自我的承諾，苦于沒人傾訴一腔心事。“我戴著一副深度眼鏡使我看起來有點老，習慣性的睡眠不足我常感覺疲勞，還有那沉重書包跟體重差不了多少”（《他的話》）。

《這個世界》專輯，用個人成長的呼吸和腳印，探索生活的本真，年輕的意氣。只可惜，一陣歌聲落下，仿佛春風掠過，轉身這個人就不見了，只留下裊裊余音給人懷想，一切變成絕響。無法埋怨這個世界不公平，讓一個剛剛發聲的年輕人緊鎖喉嚨、閉上眼睛，純凈的聲音、樸素的臉龐化為烏有。世界又是多么奇妙，《這個世界》讓蔡藍欽這個名字不朽，音樂打開了一道斑駁的窗口，更多人通過這扇窗，看到聽到一個青年的剪影。在木吉他彈撥出的音符里，同名單曲《這個世界》無數次地被翻唱、被致敬。

蔡藍欽的離開，不僅給后來者留下了一張極富才情打動人心的《這個世界》音樂專輯，他的名字作為一個符號供人們追悼，更重要的是世界多了一份平凡的慰藉，聆聽、懷舊和遙想，滿足于當下擁有，為遠去的1980年代大學校園生活、社會面貌舉杯。“詩言志，歌詠言”之說在蔡藍欽身上還能用，沒有豪言壯語、情海生波，沒有精雕細琢、咬文嚼字，簡單的亞熱帶校園處處可見的細節，鳳凰花樹下一群群白衣少年、裙子女生翩躚迂回，大男孩的苦戀迷思，意氣飛揚的心性，用細膩筆觸寫出來，譜上曲，大方地唱出來，就獲得了共鳴。

在另一邊的熱帶島嶼，王威勝，這個名字過于普通，蕓蕓眾生里容易重名，別說普通人，資深歌迷也鮮有認識，出生年月，師承之類更難考證。1989年在馬來西亞發行、1990年引進國內的《流浪·神話·傳說》專輯磁帶，缺少宣傳推廣，沒有劃起多少水花，19歲的王威勝和他的音樂一起銷聲匿跡，他從此退隱。

《流浪·神話·傳說》不是一張多么優秀的專輯，但它活潑輕盈，不卑不亢，像一個普通的小伙迎面走來，沒有過多的套話，只有簡單的問候，卻像熟識了很久同學、朋友。當年王威勝帶著專輯從馬來西亞到臺灣發展，以為可以在華語市場贏得一席之位，以此謀生。他錯了！可能他的音樂不夠與時俱進、水土不服，寫歌時沒有商業考量，一直以簡單率真的方式寫和唱，總之，他沒能出名，這次試水失敗告終。

那個年代，臺灣音樂人、新馬華語歌手，對世界的想象，不局限于太平洋島嶼，他們憧憬海洋盡頭的寬闊大陸、草原，幕天席地的蒼茫遠方。這一時期齊秦、周傳雄、伍思凱、童安格、蔡藍欽等人專輯，都帶著一些神秘主義色彩和波西米亞般浪漫，流露出對遙遠某地的渴望，那里似乎存在著流浪歌手的愛情，抒情詩人的城堡和花園、小夜曲。這種情愫是一種文化癥候群，是年輕人不安于現狀的流浪夢。

王威勝的向往簡單素潔，像來自作文本里的某一頁，撕下來折成紙飛機，揮一揮手，飛向了未知。王威勝的嗓音童真未泯，在木吉他、口琴這些常見樂器的伴奏下，因為太過干凈透明，竟有一種青春夢旅人的迷惘。《神話傳說》《蒼茫》《那牽強的借口》《吉普賽藍海鷗》，這種愁緒清澈見底，在那些多情敏感的青少年成長期，很多人都曾有過這種莫名的感覺。

“這世界有一種人，我們叫他們小人，是一種受人保護的動物，就住在大家的四周，其實他也不算小，有些小人已七老八老，只是他們撬人墻角的習慣，要改也改不掉……這世界有另一種人，我們叫他們鳥人，也是世間少有的動物，也住在大家的四周，他有一副老實的樣子，還有一口尖銳的牙齒……”

《小人和鳥人》是《流浪·神話·傳說》專輯中比較有批判性的一首歌，不過沒有抗議和憤怒，只有善意的調侃，小小年紀的王威勝已經看到一些人性的陰暗面，小人的口蜜腹劍、經營算計，鳥人的無底線、無原則的傾軋。小人、鳥人利用人性弱點四處通吃，可能是灰色地帶里的贏家，但他不屑以之為伍，用幽默的方式敲敲打打，可能是受氣之后的一種還擊。

時間來到90年代，當一些媒體認為崔健之后，中國大陸很難再誕生振聾發聵的搖滾樂隊、搖滾專輯時，唐朝樂隊來了，黑豹樂隊來了，“魔巖三杰”也來了。其中，何勇的《麒麟日記》是一張石破天驚的專輯，完全不同于大眾認知的搖滾概念，他像勇闖瓷器店的憤怒公牛，戲謔、粗野，渾身上下天不怕地不怕的愣頭青血氣，布滿血絲的眼睛審視一切，他的野性是未經主流馴化的本能，儼然炸藥，有一種駭人的爆發力。

《垃圾場》歌詞像是魯迅的雜文，不同的是他把投槍匕首嘶吼出來，成了搖滾先鋒。何勇的魔力，不止于尖銳與呼嘯，柔軟下來的時刻，京片兒小市民的散淡情懷也美妙。何勇皇城根下長大，父親是民間老藝人，在專輯的另一面，他唱出了老北京的市井相貌。民謠風格的《鐘鼓樓》和父親何玉生一起演繹，錚錚的老三弦一出現，胡同味就出來了。雷鬼樂編織的《非洲夢》，擺擺蕩蕩逍遙自在，《幽靈》則融合了瑤族民間音樂。這些歌曲都迥異于主打歌。

何勇燃燒得太劇烈，就快把自己燒壞了。比起“魔巖三杰”另兩位的竇唯和張楚，漸漸出世頗似羽化登仙。《麒麟日記》掏光了何勇的心力，此后的他陷入了曠日持久的癔癥，躁郁頹靡，不相信別人，不能正常生活，沒法開展正常的人際交往，自己砌起了一堵高墻囚禁自己，坐困于自我意識里就像置身塵埃飛舞的空房間，神經官能的迷宮找不到出口。

現代人唱現代詩的專輯，《吟唱生涯》可能是國內第一張，黃金剛這個重慶人，在“我家住在黃土高坡”的“西北風”潮流慢慢冷卻，“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校園民謠方興未艾的90年代，詩人式的賣唱和流浪已經沒有太多關注度時，他逆流而上，一個人游歷新疆、西藏、青海，寫下了這些歌。專輯中多數詩歌是自己原創，《姐姐，今夜在德令哈》改編自海子的詩。

《吟唱生涯》不是一張太好接受和消化的專輯，面世后沒被多少人熟知，為了謀生，為了避世，一身塵埃的黃金剛再次回到世俗生活，慢慢遠離了音樂圈。2000年6月，在互聯網上洋洋灑灑寫了一篇《邈邈工業化，不盡詩與歌》，卻不見真容。詩與歌的江湖上，他的同類、伙伴張廣天還在用歌曲、話劇進行后革命時代的敘事，他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關于唱詩歌，廣西青年尹吾的《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次遠行》專輯歪打正著，一不小心成為歌迷眼中的經典。這張1999年本來要收入宋柯、高曉松主導的麥田音樂旗下“紅白藍”系列的紅專輯（另兩張為葉蓓藍色《純真年代》，樸樹白色《我去2000年》），因為太過硬朗鏗鏘，現實主義色彩濃郁，和新千年剛剛興起的中產文化不搭調，缺乏小布爾喬亞的“騷柔”而未被收錄，只能自費去新蜂音樂發行。

尹吾的演唱叩問與陳述混搭，唱腔里有種沉郁與凜然，《我不相信》改編自北島的《回答》；《請相信》改編自舒婷的《這也是一切》，《或許》改編自舒婷的《送友出國》，《各人》改編自梁曉明的《各人》，《好了好了》改編自戈麥的《誓言》。詩歌到他嘴里被點睛開光，有不一樣的故事性和顆粒度，他有一種使人著魔的本領，能讓聽者只記得他的聲音忘記原作的存在。

《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次遠行》誕生于世紀之交，等到尹吾的歌迷長大，互聯網、智能手機大面積普及，歌曲被大家接受，邀請他出山唱歌，他的精氣神已經渙散，回不去了，尷尬得像一團冷空氣。這是隆隆作響的時代列車碾壓后，昔日不再重現的尷尬。誰還記得他在專輯唱道“好了好了，我接受全部的失敗，全部的空酒瓶子，空空的錢夾子，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我知道，我明了，生活是次機會，僅僅一次。”

趙已然的《活在1988》，不要望名生義，這不是1988年發行的專輯。是2000年前后，歌迷們把趙已然酒吧現場即興演唱錄下來，弄出來的一張歌曲拼盤，不能算一張完整的專輯，是DEMO，粗糙，簡陋。趙已然樂手的名頭大于他歌者的身份，長期不規律的生活，太多的煙酒傷害了他的身體，他的嗓子松垮，懈怠，搖搖欲墜，像一座漏風的窩棚，骨頭就快散架。

就是這種真實，趙已然天賦異稟，帶著藍調音樂的底色，有人甘之如飴，仿佛藍調的故鄉美洲密西西比河畔的一個農民投生到了中國西北大地。《活在1988》專輯原創不多，主要以《跟著感覺走》《再回首》《寂寞難耐》《我就逍遙自在》《月亮代表我的心》等翻唱曲目為主，但不失動人魅力，原有的流行歌曲范式被趙已然揉碎，歪歪斜斜地唱出了酒神附體和老無所依的混沌，過耳難忘。

趙已然江湖人稱趙老大，60初人，師范大學正牌本科畢業，一個本該當化學老師的人，放下所有選擇去流浪，不求財，不求名，只求自由自在，傲骨一生，快活一生。趙已然弟弟是著名的“西北鼓王”趙牧陽，兩人都是曾經中國搖滾大旗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病入膏肓前，趙已然跑到溫暖的海南島休養，直到2021年去世，很多圈內朋友還在為他尋找名醫，他也積極配合，還是頂不住疾患侵蝕，只能枯葉一樣落下。

有時候，說的人不唱，唱的人不說，又說又唱的風格屬于嘻哈新一代。放聲歌唱也需要一些時間成本，執拗的歌手太苦情，凌厲的歌詞太銳利，轟鳴的編曲太炸耳，大眾接受不了“無糖音樂”，無法理解帶刺的人。于是，很多人主動讓出地盤，選擇不再歌唱，不再出現在大眾眼線，他們隱沒于塵埃，或與光同塵，或離群索居。茅屋為秋風所破，借一杯濁酒取暖，不再提起那些銹跡斑斑的一把吉他闖天下的理想。

責任編輯 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