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整復師

我經常自問道：

世界是歪斜的，抑或是方正的？

用力按壓手指關節發出喀喀聲

似在回答，是歪斜的但

你剛剛扳正了，但

很快又會歪斜。

打卡鐘，辦公桌，死掉三次重新種植的

小盆栽。相依為命的原子筆和便條紙

屏幕前機械鍵盤持續喃喃自語

與鎮日久坐的我

一天、兩天、三天

重復動作，直到時間也一同變硬

“很緊繃啊！”文杰說，說之前先笑

我不確定他是指我的肩膀、肌群或生活？

他讓我站立，與鏡子里的自己對視

鏡中的我平舉雙臂、左旋

我便跟著右旋，回正、

接著右旋、我便跟著左旋

回正。其實并不。

“歪掉了。”文杰說，然后又笑

我說我知道，也跟著笑出聲

低頭走路，低頭看手機

打字按贊留言語音消息

送出貼圖早安晚安祝你生日

快樂。低頭，將頸椎彎成弧形

坐著時，習慣把兩腿交叉成英文字母X

便分不清左腿或右腿

誰承受更多壓力

唯有誠實的背脊，從I變成C

俯臥在診療床上

我閉眼墜入純粹的黑幕之中

感覺雙腿被抬起、扭轉

發出噼噼啪啪的爆音，仿佛枯木被點燃

“這里會痛嗎？”文杰問道

我說會。其實我不確定那是不是痛

就像我無法確定

生命是不是痛的延伸

“順了就好了。”文杰說，

說之前依然先笑。

“深吸、吐氣，

深吸、吐氣。”

日常還必須按部就班

松開緊握的手、執著的事

回到無止境的呼與吸，一段接著一段

緩緩推回我錯位傾斜的筋骨

旋開纏繞頸脖的

郁悶的結

一連串清脆的回響

此刻，世界才歸于平靜

文杰隨后將咖啡豆倒進磨豆機，微笑說

“前兩天自己烘好的。”

煮水，放好濾紙，一切準備就緒

便舉起細口壺，慢慢地畫圓

一圈、兩圈、三圈

重復動作，等待澄透的心思匯聚成池

輕啜一口，如百花綻放

“好喝嗎？”文杰問道

“很順。”我說，

“像是重生的味道。”

（選自中國臺灣《臺灣詩學論壇》六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