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萊士·史蒂文斯詩歌中的生態主義

[摘" 要] 華萊士·史蒂文斯是20世紀美國著名的現代主義詩人，被認為是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詩人之一。史蒂文斯詩歌作品中的意象、內涵蘊含生態主義色彩，包含“人-物合體”的自然觀、生態女性主義觀點與對自然救贖力量的思考。史蒂文斯展現了詩歌在表達自然與人類關系、對生態倫理的探索方面的獨特價值。

[關鍵詞] 華萊士·史蒂文斯" 生態主義" 人-物合體" 生態女性主義

[中圖分類號] I106.2"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14-0125-04

華萊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1879—1955）是20世紀美國著名的現代主義詩人，被認為是美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詩人之一。他的詩歌深受現代繪畫、音樂和哲學的影響，作品充滿了抽象的意象、哲學的深度和對現實與想象的深刻探索。史蒂文斯的詩歌風格多樣，既有抽象復雜的詩篇，也有樸實、富有象征意義的作品。他擅長運用意象和比喻，使詩歌具有強烈的想象力和獨特的表現力。他的作品也對后來的現代主義詩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20世紀70年代，生態批評領域開啟了理論創新的征程。1978年，威廉·魯克特在《文學與生態學：生態批評的實驗》中首次提出“Ecocriticism”這一概念，主張將生態學思想引入文學研究，為該領域拓展了新天地[1]。實際上，約瑟夫·米克在1972年的《生存的喜?。何膶W生態學研究》中就已提出“文學生態學”觀點，專注于挖掘文學作品中的生物主題[2]。自這些理論出現后，生態批評在詩歌解讀等方面大放異彩。多年來，生態文學批評一直聚焦文學與自然環境的緊密聯系，不斷提出問題并努力尋求答案，推動該學術領域不斷深入發展。

華萊士·史蒂文斯自始至終都十分關注自然，他詩歌中的生態思想可從他的其他哲學思想中追根溯源。史蒂文斯曾說：“在整個世界中真正的宗教力量不是來自教堂而是世界本身：來自自然界的神秘召喚和我們的回應。”[3]史蒂文斯的詩歌處處體現出詩人的生態倫理觀點，他的詩歌中常常有對自然的描繪和贊美，但又不是簡單的自然主義，而是通過對自然的審視來表達對生命、存在和意義的思考。

史蒂文斯的美學觀念也滲透到他的詩歌中，他認為詩歌是對人類經驗的深刻表達和審視，而自然界則成為他表達審美觀念的重要對象。他關注自然界中的美和秩序，并將其與人類的體驗和精神世界聯系在一起。詩歌是連接人類與自然的橋梁，因此史蒂文斯用詩歌表達其生態詩學的觀點。

史蒂文斯的詩歌也受到存在主義的影響，他將自然界與人類的生存和感知聯系在一起，試圖探索人類在自然界中的位置和意義，以及人類對自然界的感知所帶來的存在意義。

因此，在史蒂文斯的詩歌中，生態思想與美學觀、存在主義思想等密切相關，共同構成了他詩歌中深邃的哲學內涵，對人類與自然、存在與意義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索。本文將以《看黑鳥的十三種方式》《雪人》《作為征象的詩》《壇子軼事》等詩歌為例，對史蒂文斯的生態主義觀點進行解析。

一、“人-物合體”的自然觀

一般來說，西方思想的核心是“人-物分離”，即人類和萬物處于矛盾和征服的對立狀態。在大航海時代，歐洲國家占領、殖民和統治新發現的土地和民族，將自然資源視為可無限獲取和利用的對象。工業革命催生了工廠的大規模生產，并加速了自然資源的開采，人們長期以高于自然之物的姿態來支配和統治自然。

工業革命導致了生態環境的破壞，人們開始反思以生態為代價發展經濟的做法是否可取。17世紀，歐洲的超驗主義者肯定了自然的力量與美麗。在超驗主義自然觀中，自然被賦予了超越物質的力量和象征意義，它受到尊重和崇敬。18世紀末至19世紀初，英國興起了浪漫主義思潮。威廉·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用詩歌創作來傳達他對生態主義的理解，他的詩作強調自然的純凈和神性，并提倡通過自然來找到內心的和諧與平靜。

在《看黑鳥的十三種方式》一詩中，第一句便點明了人與自然萬物的融合狀態。“二十座雪山，皚皚白雪，靜謐無聲，黑鳥的眼睛，成為這一片死寂中唯一躍動的亮點?！毖┥缴n茫無邊，一片寂靜，二十在此處為虛指，暗示雪山的數量極多。雪山寓意自然的宏大和永恒，而黑鳥的眼睛敏銳地觀察著自然世界，黑鳥的眼睛此處象征著人類獨有的審慎看待世界的目光。這兩種意象的結合暗示著自然中靜態與動態、穩定與活力的統一。也可將雪山的意象理解為另一個動態，詩人利用連綿不絕的雪山的意象，傳達出了自然的生命力，正如皚皚的雪山綿延不斷，自然也是流動不息的。人類的思維隱入了自然之中，同白雪所指代的自然融為一體。人與自然萬物的關系是浪漫主義所關注的焦點，也是詩歌創作的母題之一，人與萬物究竟是相互分離還是相互融合，史蒂文斯在他的詩歌中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人與自然相互交融、相互滲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我的靈魂天地里，有三種心靈相互交織。它們宛如一棵樹，承載著三只黑鳥?！比瞬辉偈亲晕夷s的心靈實體，而是與自然融合的經驗過程：“我”不是“像一棵樹，上面有三只黑鳥”，而是“我”就是“一棵樹，上面有三只黑鳥”[4]。人突破了主客體的邊界，成為茫茫森林中的一棵樹。詩人通過比喻手法將人和自然相結合。樹作為自然界的象征，與人的心靈相呼應，暗示了人和自然的共通之處。樹成為人的心靈的寄生之處，暗示了人類內心情感與自然之間的共鳴和貫通。這種視角彰顯了詩人對人與自然之間密切聯系的理解，進而通過詩歌表達出對自然的敬畏與贊美。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是一。/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和一只黑鳥/是一?！辈簧賹W者都曾論證過中國禪宗文化對史蒂文斯的影響，此處的“一”可聯系到中國文化中“天人合一”的觀點?！疤烊撕弦弧睆娬{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宇宙之間的關系。在這個理念中，“天”通常指自然、宇宙，是包括自然界、宇宙規律和自然法則的總稱?！叭恕眲t代表人類個體以及人類社會?！昂弦弧眲t強調兩者之間的融合與統一。史蒂文斯將人類與自然視為同體，順應自然、尊重自然、順勢而為。

詩歌《雪人》是史蒂文斯的另一篇力作。詩人通過簡單的意象構建了一個閑適、不受世俗干擾的完美世界?！拔覀円卸斓男?去觀看冰霜/和厚蓋白雪的松枝；我們要冷凍好久/才能觀看壯松帶冰/針樅在一月陽光遙射中的粗糙?！痹谑返傥乃龟P于人與自然關系的哲學思考中，他始終秉持著“天人合一”的理念，即要與現實融合，才能沉浸到現實中感受人生。因此，他在詩歌中提到，為了欣賞這個世界，觀者需要擁有一顆如冬日般純凈的心，才能真正領悟其真諦。為了體驗這個世界，人們必須積累經驗，從而能夠觀察到在一月的陽光下掛著冰凌的柏樹以及枝繁葉茂、閃爍著冷光的冷杉。只有與自然相融，人才能忘卻自我，真正地享受自然。這些詩歌表明詩人摒棄那種以人類為中心、主宰萬物的思維模式，傳達了人在沉思中使內在的小宇宙與大宇宙相融合的觀念[5]。

二、生態女性主義

生態女性主義是生態主義與女性主義交叉發展的學科，是生態倫理學新近的一個變體。羅斯瑪麗·盧瑟認為，在一個以控制和支配為核心的社會關系模式中，自由是無法實現的，同時，解決生態危機也無從談起[6]。她強調，女性應當認識到這一點，并將女性主義運動與生態保護運動相結合，共同推動建立一種全新的社會經濟關系及其所對應的價值觀，從而為實現真正的自由和解決生態問題提供可能。男性中心主義不僅壓迫女性，也導致了對自然的不合理開發和破壞。因為男性中心的知識框架往往強調人類對自然的征服和控制，這與傳統男性在社會中的主導、控制角色相契合。這種觀念將自然視為可以被無限索取的資源，忽視了自然的內在價值和生態系統的平衡。生態女性主義強調尊重自然、順應自然規律。它認為自然和人類是相互依存的關系，而不是主從關系。

在詩歌《壇子軼事》中，詩人借助擬人化的手法，使自然事物擁有了獨立意識，呈現出擬人化的特征?！捌孔釉诘厣蠝唸A拱立/并高聳如空中的一道門。/它在各處統領。/瓶子本色而樸素。/它不奉獻小鳥或灌木，/不像田納西的其他東西。” [7]史蒂文斯在《壇子軼事》中，將壇子視為人類借助技術所生產的物品，是非自然的人類科技文明的產物。壇子統領四方，意味著人類對自然的統治力量無所不在，借此諷刺人類中心主義與人試圖對自然進行掌控的自大與野蠻。詩人接著又轉而表達對自然的仰慕，因為自然為小鳥和灌木做出奉獻?！癵ive”一詞也是將自然擬人化的處理，暗指荒野如母親，孕育生命，奉獻自身。母親之所以愿意奉獻，是因為她深知生命的寶貴，理解與自然相融合的重要性，符合生態女性主義所倡導的尊重自然、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理念。

《看黑鳥的十三種方式》：“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是一。/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和一只黑鳥/是一。”詩歌表達了期盼性別和自然融合發展的希望，與生態女性主義的理念相符。生態女性主義強調人類與自然界之間的融合和聯系，主張男性與女性之間、人類與自然之間的平等、和諧與尊重。詩人暗示了男性和女性以及黑鳥與人類之間的共生關系，強調了所有生命形式之間相互依存、共生共榮的關系。史蒂文斯處在一個人際交往淡漠的時代，社會存在種族分離、性別分隔的現象，因此將自然、人類、性別合為一體的表達，可以被視為對生態女性主義思想的一種探索，體現了對生態平衡以及性別平等的呼吁。

三、自然的救贖：詩人對精神荒原的生態反思

“我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但我對于家鄉的風景有著無法割斷的強烈情結，在那里二十年的生活是我一生中最簡單、最純樸、最幸福的時光?！盵8]史蒂文斯對自然風景和田園風光情有獨鐘，在其作品中經常提及果園、藤架、田野等?；貞浧鸺亦l的萊溫克山脈、蘇伊克、帕克梅河流時，鄉村情結和對故鄉的眷戀都加深了史蒂文斯與自然的聯結。優美的自然風景是詩人創作靈感不竭的源泉，同時也成為史蒂文斯、龐德、艾略特等一眾現代主義詩人的精神寄托。一戰后的西方社會動蕩不安，整個歐洲大陸遭受了巨大的破壞和人口損失，導致了嚴重的經濟和社會問題。數百萬的士兵和平民喪生，大量家庭破裂。這種持續的暴力沖突和戰爭帶來的創傷使人們的心理狀態變得非常疲憊和頹廢。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許多詩人試圖通過他們的詩歌來探索人類心靈的苦難，并回答自身對于戰爭的思考和理解。史蒂文斯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創作帶有一種深沉的孤獨感和對于人類命運的深刻關懷，試圖通過詩歌來戰勝戰后社會的精神荒原，為人們尋得一絲希望和力量。

在史蒂文斯的筆下，自然滋養和包容靈魂，其潤物細無聲的力量縫合了戰后世界的裂痕。在《作為征象的詩》中，史蒂文斯褒揚了自然細膩的療養能力，如同靈藥一般。

“用樹葉把巖石覆蓋還不夠/我們必須對它進行治療/用土地的靈藥或者用我們自身的靈藥/這等同于土地的靈藥/一種超越健忘的治療。”[7]這幾句詩中，詩人肯定了自然的治愈能力，用治療過程來比喻自然，贊揚其能夠滋養和痊愈人們的內心。樹葉代表著自然界的恩賜，樹葉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是自然的產物。樹葉遮蓋住光禿的、毫無遮蔽的巖石，象征著自然對堅硬、苦難的事物進行撫慰和療愈。巖石寓意戰后頹靡、荒蕪的世界亟待拯救，自然成為迷失的心靈的皈依處。這可以被視為自然力量的一種象征，表達了自然在柔化和舒緩人類痛苦方面的作用。

但僅僅是覆蓋還無法挽救敗損的戰后世界，因此需要治療，用“土地的靈藥”治療?！巴恋氐撵`藥”隱喻自然，詩人提到的“用土地的靈藥或者用我們自身的靈藥”突出了自然治愈力量的奇妙，可以讓人們獲得心靈上的愈合和平靜。“一種超越健忘的治療”，再一次強調了自然治愈力量的超凡魅力，能夠超越人類的痛苦和憂慮。生機勃勃的大自然是人類精神的源泉，以生生不息、代代相傳、自成秩序的神性與靈性向人們展示生態智慧，啟發人們思考生命的意義和精神，使人們獲得靈感、洞察和智慧，以更深層次的方式理解世界和人生。

“然而這些樹葉/如果它們冒出嫩芽/如果它們冒出花朵/如果它們掛滿水果/并且如果我們從它們新鮮的雜質中/吃下那些初生的顏料就可以成為土地的靈藥?！?[7]這幾句詩中，樹葉冒出嫩芽、花朵意味著自然的新生和繁衍，樹葉會有枯萎的一天，但因為樹葉始終在自然的循環中，受到自然母親的養育，其生命將不斷煥發出新的生機?！拔覀兂韵鲁跎念伭稀?，寓意著人類也如樹葉一般進入自然的循環。史蒂文斯希望借自然永恒的力量來使當時支離破碎、混亂無序的西方社會得以延續，如同樹葉一樣，冒出新芽，綻放彩色的花朵，結下豐碩的果實。自然被視為一種超越性的存在，具有令人驚嘆的美和深邃的意義。詩歌成為大自然溝通、走近和融入人類靈魂的精神通道。通過詩歌這條最健康、最可靠的綠色通道，人類與大自然實現精神上的氣脈相通，互為一體[9]。

四、結語

華萊士·史蒂文斯的詩歌作品體現了深刻的生態主義觀點。他通過探索人與自然的融合以及對自然的贊美和尊重，表達了對于生態平衡和性別平等的渴望。在史蒂文斯的詩歌作品中，自然被描繪為人類精神的源泉，具有治愈、滋養和啟發的力量。他通過詩歌向讀者展現了自然與人類的緊密聯系，以及自然在挽救精神荒原和緩解人類心靈疲憊方面的重要作用。同時，他的詩歌也體現了生態女性主義的觀點，通過對人類、自然和性別關系的思考，呼吁人們尊重自然、和諧共處，并且呼吁男女平等，共同傾聽自然的聲音。通過對史蒂文斯的詩歌作品進行深入解讀，可以為現代主義詩歌與生態主義思想的理解提供新的視角，展現詩歌在表達自然與人類關系、對生態倫理的探索方面的獨特價值。

參考文獻

[1] RUEKERT W.Literature and ecology：an experiment in ecocriticism[J].Iowa Review，1978（1）.

[2] MEEKER J W.The comedy of survival：studies in literary ecology[M].New York：Scribners，1972.

[3] LENSING G S.Wallace Stevens：a poet’s growth[M].Louisiana：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85.

[4] 周榮勝.非正式的存在觀——史蒂文斯《看黑鳥的十三種方式》疏解[J].北京教育學院學報，2019（5）.

[5] 徐畔，齊彩卉.中國文化移入在華萊士·史蒂文斯詩歌中的體現——以《雪人》為例[J].外語學刊，2012（4）.

[6] RUETHER R R.First and third word women：spirituality and ecology[J].Vox Feminarum：The Canadian Journal of Feminist Spirituality，1996（2）.

[7] 史蒂文斯.壇子軼事[M].羅池，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

[8] LENSING G S.Wallace Stevens and the seasons[M].Louisiana：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1.

[9] 王文惠.華萊士·史蒂文斯及其詩歌的生態思想讀解[J].湖北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5）.

（責任編輯 夏" 波）

作者簡介：陳玲欣，聊城大學，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