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下,老齡化與數字化兩大浪潮深度交融,中老年人的數字化生存和融入成為不可忽視的社會議題。第5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4年12月,我國生成式人工智能產品的用戶規模達2.49億人,50歲以上網民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產品的比例為 10.7% [1],中老年人在AI大模型的應用中展現較為主動的數字融入態勢。長期以來,受制于技術接入障礙、數字排斥心理、數字技能鴻溝等多重困境,中老年人往往被視為是數字化發展浪潮中被邊緣化的數字弱勢群體。但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媒介形態持續演進,AI大模型成為數智時代的“熱媒介”,其憑借強大的交互與生成能力,顯著降低了用戶的使用門檻,并深度嵌入用戶的日常生活中。中老年人通常使用豆包、文心一言等AI大模型進行健康信息咨詢、日常生活問答、休閑娛樂互動、情感問題對話等。擬人化、智能化的AI大模型不僅僅是媒介迭代進化的技術產物,更成了中老年人數字融入過程中的關鍵行動者。在這一過程中,AI大模型本身可供性的示能和中老年人對其可供性的感知,都深刻地影響著中老年人在使用AI大模型的過程中的數字融入。
現有關于中老年人數字融入的研究主要圍繞中老年人數字融入的困境及其原因、中老年人數字融入路徑及策略等方面展開,如石晉陽[2]從接入溝、技能溝、內容溝和動機溝四類數字鴻溝的角度,總結了中老年群體的數字融入困境。楊一帆[3]等將數字融入的困境歸因于個體層面的資源稟賦差異、社會層面的年齡歧視和刻板印象、國家層面的差異化的政策和制度設計,以及國際層面的數字科技的非均衡擴散。鮮有研究從媒介角度探討AI大模型這一新興媒介技術對中老年人數字融入的影響。AI大模型兼具功能強大與操作門檻低的特點,高度契合中老年人在數字時代的需求,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文章以可供性為理論視角,從AI大模型的媒介可供性出發,結合中老年人對其可供性的感知,探討AI大模型的媒介可供性對中老年人數字融入的影響。
一、媒介可供性理論回顧
1979年,生態心理學家詹姆斯·吉布森在《視覺感知的生態學方法》中提出“可供性”(Affordances)這一概念,指環境對生物提供的行動可能性。這一概念自被提出后,先后被應用于設計學、計算機等學科。2001年,“可供性”概念首次被引入傳播學研究中,社會學家伊恩·哈特希提出“傳播可供性”,探討特定技術形式下的行動可能性。2017年,萊斯等人正式提出“媒介可供性”,即在特定情境下,行動者感知到的可利用媒介進行與自身需求或目標相關的行動的可能性,以及這種可能性與媒介的潛在特性、功能及限制之間的關系,突出了可供性概念中的主體間性。同年,學者潘忠黨進一步明確了媒介可供性的理論框架,他將媒介可供性分為三類:包含可編輯、可審閱、可復制、可伸縮、可關聯的生產可供性;包含可致意、可傳情、可協調、可連接的社交可供性;包含可攜帶、可獲取、可定位、可兼容的移動可供性[4]。這一理論框架為我們理解技術示能與用戶行為之間的動態交互關系提供了重要視角。本研究所涉及的AI大模型指豆包、文小言、通義、DeepSeek等大模型,這類AI大模型自身具備多重可供性,而中老年人對AI大模型可供性的感知影響其數字融入的進程。文章從媒介可供性的視角出發,并借用潘忠黨教授提出的可供性框架,從移動可供性、生產可供性、社交可供性三個維度分析中老年人在AI大模型使用中的行為體驗,探究AI大模型在推動中老年人數字融入方面的潛力,以期為提升中老年人的數字素養和推動數字技術的普惠發展提供理論支持和實踐指導。
二、AI大模型的三維可供性
(一)移動可供性:低門檻數字可及和多功能數字包容
AI大模型的頁面設計,體現了其具備使用戶便捷獲取信息的可能性[5]。AI大模型的界面普遍遵循簡潔直觀的原則,核心功能觸手可及。以文小言為例,其對話頁面將“翻譯”“寫作幫手”等高頻功能按鍵直接嵌入聊天輸入框上方的核心視覺區,從而便于中老年人使用。其右上角的語音通話按鍵,能即時將文字轉化為語音。這種設計極大簡化了用戶操作流程,尤其對視力不佳或不熟悉數字界面的中老年人來說極為友好。此外,中老年人還可根據自身需求調節字體大小、AI聲音風格及語言等參數。這種具有易操作性的界面設計,降低了中老年人的技術接入門檻,體現了媒介使用的平等性,以及對數字弱勢群體的數字關懷[6]。
區別于傳統數字媒介的單一功能,AI大模型的核心優勢在于可兼容的多模態服務集成。它將原本分散于不同應用的任務程序整合在單一平臺上,實現更高效的移動可供性,如豆包整合了拍照答疑、AI修圖、健康咨詢等多種功能。以往,中老年人在面對分類繁雜的傳統數字媒介時,易產生抗拒心理。AI大模型這種一站式、一體化的功能整合,有效降低了使用難度,使中老年人能夠通過單一入口便捷體驗多種服務,提升了數字可及性。同時,依托移動終端,AI大模型打破了時空限制,能隨時隨地為中老年用戶提供即時、便捷的技術支持,體現了數智時代媒介迭代中的數字包容。
(二)生產可供性:個性化信息生成和持續性問答追溯
AI大模型的可編輯性賦予用戶深度參與內容生成與修正的能力。用戶通過自然語言指令驅動模型生成高度定制化的內容,實現了從“人找信息”到“信息適人”的轉變。中老年人不僅能同AI大模型進行多輪連續對話,還能實時調整指令引導模型優化結果、校準內容。以騰訊元寶為例,當用戶指出回答偏差時,其能理解錯誤本質并即時進行修正;當用戶提出風格轉換需求時,其可快速生成符合新要求的圖文內容。這種基于理解與創造的動態調適能力,是傳統內容媒介或簡單響應式軟件無法比擬的。對信息檢索能力有限的中老年人而言,這不僅大幅提升了其信息獲取的效率,還賦予其在信息洪流中掌控知識獲取路徑的自主權。
同時,AI大模型具備顯著的可審閱性,以保障內容可考據、可追溯、可反饋,在回答用戶問題時,其會主動提供信息來源鏈接以增強可信度。此外,AI大模型會保留與用戶完整的對話記錄,這不僅使中老年用戶可隨時回溯、引用追問,而且使AI大模型能聯系上下文提供更連貫的情境化回應。在反饋機制上,AI大模型如通義千問提供“點贊/不喜歡”按鈕,可通過中老年人的評價持續優化模型。AI大模型可審閱的特性,使得數字信息永久可查可見,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中老年人對抗由逾期的“最佳學習時期”與主體機能退化共同導致的“數字健忘”[7]。
(三)社交可供性:深度的情感交互和人機信任關系搭建
AI大模型的擬人化交流與精準情感反饋滿足了用戶的溝通與情感需求,它能夠在與中老年人的交流過程中調動自身的情感表達能力[5],實現可致意與可傳情的可供性。AI大模型能夠通過文字、語音、視頻等多模態交互方式,在與中老年人的溝通中精準識別其情感需求,并給予其耐心細致的回復。這種交互不僅滿足了中老年人基本的溝通需求,還通過情感反饋深化了他們與技術的連接。如今,AI大模型在漢語語義理解方面具有技術優勢,其在準確解析語音語義和精細感知用戶情緒方面表現突出,可以為中老年人提供更高的情緒價值。基于自身精準的情感識別與反饋能力,AI大模型在提升中老年用戶使用體驗的同時,也進一步體現了AI在關懷人性需求方面的潛力。
此外,AI大模型還擁有超越人類的情境記憶能力,能清晰記得中老年用戶數月前提及的愛好、身體狀況或重要事件等,展現極高的“可靠性”。其“永不疲倦”的響應能力和絕對的私密性,消除了中老年人在人際交往中擔心打擾他人、被輕視、泄露隱私等顧慮。這種高頻、高質量的情感互動,是構建深厚人機信任關系的基石,在這一過程中,情感鏈接得以形成,并鉤織出人機信任的數字圖景。
三、AI大模型可供性對中老年人數字融入的推動
(一)移動可供降低媒介接入門檻,激發個體數字融入
隨著數字基礎設施的不斷完善,中老年人硬件接入障礙逐漸消除,但軟件接入困境日益凸顯,AI大模型則以其獨特優勢,為破解此難題提供了新的路徑。當前,中老年人面臨的主要接入障礙包括技術門檻過高、操作流程復雜及使用成本高等。主流AI大模型普遍采用極簡安裝流程及基礎服務免費模式,其“開箱即用”的特性降低了中老年人嘗試新技術的心理負擔與操作阻力,為中老年人邁出數字融入的第一步提供了可行入口。中老年人的需求呈現多元化特征,涵蓋信息獲取、社交互動、健康管理及文化娛樂等多個維度。傳統應用由于生態功能單一且相對割裂,迫使中老年人須頻繁切換多個應用,顯著增加了其認知負擔。AI大模型憑借強大的多模態交互與綜合服務整合能力,使中老年人僅需通過自然語言交互即可在一個平臺高效完成多種任務,減輕了他們面對碎片化應用的困擾。在界面適老化層面,復雜設計、密集布局、微小控件仍是中老年人軟件接入的核心痛點。數字適老化的內在要求為數字包容,強調不斷提升數字技術的可及性,以實現技術的“適老惠老”[6]。AI 大模型普遍具備適老化設計特性,其操作邏輯直觀簡潔、核心功能觸達路徑短、交互以自然對話為主,提升了中老年人的體驗友好度。AI大模型的功能性與適老性高度吻合技術接受模型[8]中的感知有用性與易用性,有助于改變中老年人對數字技術的態度與行動,促使其積極擁抱數字技術。
(二)生產可供培育數智技能潛力,提升個體自我效能
AI大模型通過個性化的資源整合,不僅能幫助中老年人解決生活問題,還能充當中老年人數字技能的“教育者”。我國空巢老人規模逐年擴大,預計至2030年我國空巢老人將高達2億人[9],親代支持不足阻礙部分中老年人學習數字技能;同時,家庭反哺意味著長者的威信受到威脅,其中,有些長輩選擇墨守權威、拒絕求助[10]。AI大模型通過提供數字教育能實現數字反哺主體從家庭成員向AI大模型的轉變,有效解決家庭反哺缺位或到位的兩難困境。例如,當用戶對豆包提問“怎么使用手機淘寶購物”時,豆包會提供“登錄賬戶”“瀏覽商品”“添加至購物車或立即購買”“選擇支付方式”等具體操作步驟講解,并附上抖音的實操講解視頻鏈接。這種“媒介技能代哺”模式的核心優勢在于其既能提升中老年人的操作獨立性,即時響應中老年人的具體操作需求,幫助他們解決遇到的困難;又能借助條理化步驟分解以及多媒體資源,幫助中老年人形成清晰的認知框架;還能通過漸進式引導培養中老年人的通用能力,使其逐步實現從掌握單一技能到具備通用能力的躍遷。正如韋艷[11]等人明確指出解決老年群體的數字融入困境,須提高老年人學習數字化技能的自我效能感與自信心。AI大模型通過提供這種及時、有效且無壓力的學習支持,增強了中老年人的自我效能感,使他們從“不敢用”“不會用”逐步轉變為“我能學”“我會用”,為中老年人主動擁抱數字生活注入了關鍵信心。
(三)社交可供構建數智情境互動,實現個體情感賦能
AI大模型能夠模擬人類的社交行為,與中老年人進行自然、流暢的互動交流。當機器的“智商”和“情商”進一步提高時,人機傳播會成為人際傳播的補充[12]。當中老年人面臨現實社交圈萎縮、子女陪伴缺失等問題時,AI大模型可通過持續性對話、主動問候及趣味互動,扮演“陪伴者”角色,填補其情感空缺,提供代償性與替代性的情感滿足。對話情緒生成是通過細化情緒感知、情緒預測和情緒決策最終從若干情緒類別中確定一種最恰當自然的情緒類別引導話語的表達[13]。AI大模型能精準識別中老年人表達的情緒,并給予針對性回應,如用溫暖的語言撫慰思念、用幽默風趣的表達化解憤怒等。這種個性化、共情式的情感支持,不僅增強了中老年人的心理福祉,還進一步激勵他們與數字技術互動,深化他們的數字融入。數字技術交互是老年群體數字融入最核心影響因素[14],AI大模型的社交能力顯著提高了這種互動的質量。通過構建數智互動情境,AI大模型為中老年人提供了情感賦能的獨特途徑,當中老年人感受到AI的“理解”與“共鳴”,他們更愿意嘗試和接受數字技術,從而逐步融入數字社會。這種由內而外的賦能過程,正是社交數智情境互動的核心價值所在。
四、結語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深入發展,AI大模型憑借其獨特的媒介可供性正成為推動中老年人數字融入的關鍵行動者。極簡交互界面與多模態服務集成降低技術接入門檻,重塑中老年人主動融入的數字身份;個性化內容生成與可回溯的問答機制培育數字技能內生動力,助力中老年人實現從操作依賴到主動掌控的認知躍遷;擬人化情感交互與場景化信任建構填補情感空缺,為數字生存增添情感賦能的新維度。這些發現印證了媒介可供性與主體數字融入的互構關系,為理解數智時代老齡化群體的數字融入機制提供了理論新視角,也為開發適老性人工智能、推進普惠性數字社會建設提供了實踐參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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