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源流：詩性在當代策展中的體現與應用

中圖分類號：J213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7(a)-0166-06

The Genealogy of Consciousness: The Embodiment and Application of Poetic in Contemporary Curatian

YANG Xi

(Xi'anAcademyofFineArts，Xi'anShaanxi，71Oo65，China)

Abstract: Inthemulti-dimensionalexplorationofcontemporaryart，poeticsasaconceptthatintegratesaestheticexperienceand consciousnestrasedenceisireasinglyemostratingisquvalue.Teeticisoterelyanirentatbutefistc worksbutasofunctionsasthespiritualimpetusforcreativepractie，manifestingincomplexforsofexpresionwithinthealmof consciousnessandmultisensoryinteraction.Thisarticleexamineshowpoeticsextendsbeyondhetraditionalaestheticcategoryito thedomainofross-dsciplinaryandco-mediacreativefeld.Toughtechniquessuchassymbolism，metaphor，olyseydmpathy，itrecofiguresteatielgicndprepalpaayfuationterebyulocingitsultifacedpoteialsut more，thisarticleinvestigateshowpoetryevolveswithincuratorialspaces，transitioningfromphysicalpresentationtoconsciousconstruction.Inthiscontet，oeticsservesnotonlyasanestheticstrategytoounterbalanceinstrumentalrationalitybutalsosaovel contemporary expresionpathwaythatadvances thedeepening ofcuratorialconceptsandthereconstructionof audiencecognition.

Key Words: Poetic; Contemporary; Curation; Cross-media; Cognitive restructuring; Audience

的理論基礎與觀察視角。

傳統語境中的\"詩性\"多囿于文學修辭與美學理念范疇。在當代藝術的多元環境中，詩性已被重新解釋為一種超越語言表述和符號象征的藝術創作動因。隨著全球范圍內文化、學科、藝術媒介邊界的消融，詩性正從傳統美學體系中脫穎而出，逐步融入繪畫、書法、影視、動畫等領域，并延伸至民族文化、文化遺產等理論研究領域，以及建筑、景觀設計等空間實踐中。詩性因而轉化為一種具有流動性與生成性的審美邏輯，為當代藝術創作與策展實踐提供了新

1詩性的內涵

1.1詩性的文化根源

詩性作為美學范疇的抽象概念，在思想上體現了人類精神活動的復雜性與感知的多維性，超越了圖文、影像的表層意義，轉而指向更深層次的直覺、感知、潛意識。詩性既關乎藝術表現形式與風格，也關涉哲學思想與生命態度。在地域上，中國詩性作品的產生深受儒、道、禪宗思想的影響，強調“仁\"“禮“天人合一\"\"無為\"“頓悟\"“空寂\"等觀念，這些思想共同構成了中國傳統藝術中“意在言外、象外之象”的美學基調，使詩性不僅表現為修辭屬性，更成為一種直指心性的精神導向。無論是文人詩中的意境營造，還是山水畫中的留白構圖，皆體現出了中國文藝創作者對內在境界的重視和對“不可言說之美\"的追求。

相較之下，西方藝術中的詩性表達則深植于古希臘哲學與基督教神學的思想體系之中，強調個體與世界，人與神之間的辯證關系。柏拉圖的理念世界、亞里士多德的本質論及基督教的神學觀，構成了西方詩性思維的基礎。在此背景下，詩性更傾向于表現主體的內在掙扎，對超越性的渴望和對本體的追問，試圖在荒誕、斷裂、困境中重新建構意義。通過抽象形象、隱喻傳達、意象表現達成“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解讀空間，更為浪漫而深邃。

1.2 東西方美學語境中的詩性

東西方美學理論中皆呈現出對詩性的關注與追求，這種追求既深植于各自的哲學傳統之中，又在當代文化語境下被不斷重構與拓展。邱紫華認為，“與西方美學與藝術相比，東方美學與藝術最突出的三個特點是：詩性的思維方式、象征的符號體系、意象的藝術世界”。在中國古代美學理念中，“意象”“意境\"“境界\"等概念本質上源于對審美本質的探討，體現了通過文字、想象、情境共構精神世界的美學創造方式。王國維曾言“有境界則自成高格”，并認為好詞必須有深遠的意境和高遠的格調。這種詩詞境界亦體現在中國山水畫、文人畫中。例如，南宋山水畫常以“殘山剩水”營造意境，體現“有無相生”“意在言外\"的佛道美學，有著超驗意味的視覺體驗。

在西方美學理論中，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MartinHeidegger)關于詩的觀點影響深遠。他提出“詩意地棲居”概念，指出“詩”不應僅被視為狹義的語言文本或文學表達，而應被理解為人類存在的一種方式，一種對世界保持敏感、深刻、敬畏態度的，對立于現代社會中通行的理性化、功利化、技術化的生存方式。其在著作《林中路》中提道：“詩人思入那由存在之澄明所決定的處所荷爾德林所到達的處所乃是存在之敞開狀態；這個敞開狀態本身屬于存在之命運，并且從存在之命運而來才為詩人所思。\"2此處所謂的“開”并非指狹義的物理空間的開放，而是指由“存在的顯現\"所決定的精神性空間。這意味著詩人是通過詩的思維，抵達某種讓存在本身得以顯現的地方。這種“開狀態\"指個體在開放、可感、可悟、不確定、不被定義、不被固定的境況下通過詩性思維穿過表象，揭示事物本源的狀態。在此哲學框架中，詩性被賦予了穿透性的認知能力，這不僅關乎語言美學，更是對人類生存方式的根本設問與路徑重構。

關于詩性的討論不僅穿越了文化、地域的邊界，也超越了時空的限制，形成了貫穿東西方傳統美學的共通主題。在各自獨立發展的文明體系中，東西方皆孕育出了具有各自民族特質的詩性表達形式，其背后所承載的既有審美意識的產生環境，也有哲學層面的思想滲透。隨著時代的變遷和文化結構的演變，藝術表達與詩性產生了更深層次的融合，并在20世紀以來的現代與后現代藝術體系中愈加凸顯。例如：大衛·霍克尼(DavidHockney)的《藝術家的畫像：游泳池與兩個人》;保羅·克利(PaulKlee)的《隱居地》《樹中的女子》;圖瓦延·瑪麗(Toyen)的《海市蜃樓》《沙漠》等作品，都有著詩性表達特征及象征圖像思維。

1.3意象的跨媒介表達

在意象層面上，詩性的藝術作品區別于具象再現所依賴的明晰性與可識別性，更傾向于抽象和隱喻3。詩性藝術往往摒棄了對形象的直接描繪，而使用感性、直覺、超驗的體驗方式，在感官上形成了多義的感知可能。這種藝術語言所呈現的并非對現實的復制，而是通過象征、轉喻、模糊、懸置等方式，構建出“可感而不可說\"的體驗場域。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曾在《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中寫道：“什么是希望？用生命的語言描述死亡。什么是絕望？用死亡的語言描述生命。\"這一句式中的語義互換正是詩性中典型的悖論化、象征性表達。通過語義張力打破日常語言的邏輯順序，激發跨越理性邊界的感知體驗。其并不陳述一種確定的認知，而是在生命與死亡，希望與絕望之間制造出精神震蕩與存在思考的意象空間，使觀者在反復解讀與內化中完成精神升華。

詩性在視覺藝術中也有體現，此類作品通常不描繪明確的主題和內容，而是通過抽象表達觸及觀眾潛意識層面的共通經驗或集體無意識，激發其自觀、內省的能力，從而建立起超越表象的審美聯結。

藝術家通過對物象的剪裁、解構、重組，將所詠之物、所抒之情嵌入所作圖像之中，形成具有象征性和開放性的情境。觀眾觀看圖像時不僅能夠解讀畫面，還可以產生意識層面的通感聯覺，達到“看見\"意象，“聽見\"情緒，“感受\"難以言傳的狀態。例如：南宋畫家馬遠的《寒江獨釣圖》以極簡構圖與大面積留白呈現出寂靜感，與柳宗元《江雪》中“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意境遙相呼應，言有盡而意無窮；學者考薇在其關于南京城墻的研究中，通過探討城墻文化意象所承載的歷史記憶與集體身份，提出了“詩性南京\"概念，闡述了“懷古詩意\"\"大一統王權\"“世俗生活\"等意象群，并闡述了詩性意象與文化遺產保護、景觀設計、城市更新等領域的交融發展。意象的跨媒介表達不僅推動了藝術表現形式從再現轉變為重塑，從物理空間轉入意識空間，也促使了各藝術領域不斷突破固有邊界，呈現出更具包容性與深度的美學形態。

總體來說，盡管東西方的詩性思維路徑和表現形式各具特色，但在更深層面上，它們共同指向了一種超越現實邏輯的精神表達，在跨藝術媒介中開辟通往人類意識深處的通道，召喚潛意識中的共感經驗與象征能量。在當代環境中，詩性思維被進一步激活。一方面，它被重新詮釋為抵抗現代性邏輯、技術理性與感知鈍化的精神策略；另一方面，它也成為跨媒介藝術、批判性策展、視覺語言重塑、文化敘事革命中，激發觀眾多重解讀、情感共振、認知流通的思維原型。詩性因此被賦予了哲學、美學、藝術學、文學、心理學、精神分析等多重意義，成為當代藝術中不可忽視的創作動因和生成邏輯。

2 當代策展中詩性的多樣表達

當代藝術中的詩性表達呈現出多元的面貌，其依托于媒介的跨界交融，跨越傳統藝術形式的界限，融合了多元文化視角和創新技術。詩性不僅體現在對美的傳統追求上，也體現在對人類情感、哲學思考、社會議題的探索中，是對人類內心世界和外部現實的深刻反映。挑戰著觀眾的認知邊界，帶來富有洞察力和啟發性的藝術感受。藝術家們通過繪畫、書法、雕塑、裝置藝術、數字媒體，甚至行為藝術，創造出具有詩性的感知體驗，引領觀眾進人想象和超脫的世界，實現超越語言和文化的藝術交流。

2.1跨媒介和跨領域融合

當代藝術視域下媒介的多樣化使用已不再是問題，藝術家們經常使用混合媒介來表現想法。詩性不僅是附屬于文學領域的修辭屬性，還是滲透于圖像系統、空間構成、多感官經驗、多重語義的藝術生成源，如影音、數字、裝置、有機媒介、感官交互藝術等都可以創造詩性體驗。這種跨領域融合不僅擴展了藝術的表現形式，而且為表達更為復雜和多層次的詩性空間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丹麥裔冰島籍藝術家奧拉維爾·埃利亞松(Ola-furEliasson)的作品《氣象計劃》于2003年在泰特現代美術館展出。其運用光影、水和鏡子創造出一個巨大的人造太陽，通過多媒介融合營造出一種超現實的環境。觀眾仰望那顆由單頻鈉燈構成的“太陽”，沉浸于彌漫的水霧與鏡面反射所構建的空間中，進入一個感知被延展、時間被懸置、現實邊界被模糊的“感性一存在\"場域。此作品所營造的并非傳統意義上的景觀再現，而是通過調動光、熱、濕度、空氣、尺度、集體觀看等多媒介因素，構造出的介于真實自然與心理自然之間的第三空間，使觀眾在身體感知與哲學意識的雙重維度中獲得對“世界之敞開\"的直接體驗。通過“太陽\"這一符號的人工再造，使自然本身成為一種被觀看、被思考、被感知的哲學問題，從而激發人們重新思考人與世界、身體與空間、感知與真實之間的關系。

2.2 藝術與科技的結合

數字技術與跨媒介實驗為詩性提供了新的表達維度5。在數字化技術迅速發展的背景下，許多藝術家開始探索科技在創造性實踐中的角色。通過VR（虛擬現實)和AR(增強現實)技術，藝術家可以創造出沉浸式的、詩性的藝術體驗。例如，《梵高：沉浸式體驗》于2022年由歐洲娛樂工作室ExhibitionHub和美國ImmersiveHub合作開發，運用 360^° 投影技術輔以環形音響及光影變化，把梵高的《星月夜》《吃土豆的人》《向日葵》等名作變成可以漫步其間的視聽場域。此展覽運用VR、AR與人工智能追蹤等多種技術手段，實現了媒介邊界的模糊與感知系統的再編，拓展了詩性表達的技術場域。以空間再造記憶的方式對梵高繪畫作品進行了展陳敘述，通過對色彩流動、聲音振幅及空間節奏的調控使觀眾置身其中。觀眾既是被動接受者，也是主動發生者，在走動、凝視、駐足、旋轉等動作中，完成從觀看圖像到進人圖像、感受圖像、成為圖像的角色轉化。此展可以說是對莫里斯·梅洛-龐蒂（MauriceMerleau-Ponty)的身體現象學的現實實踐，正如其所言，“我所知道的，也是通過科學所知道的關于世界的一切，是根據我對世界的看法或體驗才被我了解的，如果沒有體驗，科學符號就無任何意義\"

2.3 敘事的變革

在當代藝術中，傳統的線性敘事方式被更加開放、多元的敘事形式所逐漸替代，藝術家傾向于創造開放式的敘事結構，鼓勵觀眾進行個人解讀和聯想例如，陳春旺的作品《我與這個城市最后的溫情》摒棄了線性歷史敘事，轉而以碎片化結構呈現城市化進程中的個體創傷。其作品《嵌入末端》將數把鑰匙掛置于木板上，隨著木板的轉動鑰匙會發出聲響，鑰匙意指主人所擁有的“權力”，通過電機簡單的旋轉帶動鑰匙產生碰撞，將人們的“權力\"聲音化。一圈圈地轉動代表時間的流逝，也代表著鑰匙主人的變更及時代更迭。在策展中，這類詩性作品促使展館不再僅作為展示的物理場域，更是作為發生中的敘事空間被重新激活。物理的旋轉、物體的摩擦及聲音的循環，共同構成了流動中的詩性藝術，使觀眾在與作品的交互中完成關于權力、記憶、時間的聯想和投射。這種敘事方式不僅改變了傳統展覽中觀眾線性思考的思維模式，也反映出當代策展轉向人類共有體驗和同頻感知的趨勢。

2.4社會和文化議題的反映

當代藝術家有時借助象征表達探討社會和文化議題，如全球化、氣候變化、身份認同、性別和種族問題等。邱啟雄認為：“在當代語境下，詩性'思維在很多時候是為了抵抗一種理性的壓抑而存在。\"費洛姆在批判現代社會時也指出：“簡言之，理智化、定量化、抽象化、官僚化、物化，正是當代工業社會的特點，當這些特點被運用于人而不是物的時候，這些就成了機械的原則，而不是生活的原則。”通過寓意豐富、暗喻深刻的藝術作品，藝術家們試圖引發觀眾對重要社會議題的思考和討論。珍妮·霍爾澤(JennyHolzer)的《自明之理》《生存》Lustmord等文字策展作品探討了身份、性別、暴力和權力等議題，通過在電子顯示屏、車廂、石凳、T恤等媒介上展示給公眾的文本，直白而具有詩性地反映了作者對社會、文化現象的態度。其既體現了貝托爾特·布萊希特(BertoltBrecht)“間離化\"的批判思維，又以詩性語言打破觀眾對重大社會議題的麻木與無意識接納，迫使人們直面符號背后的重量。

整體來看，詩性在當代策展中所展現的跨媒介、跨領域、藝科融合、敘事變革等多樣表達，體現了其由傳統美學范疇中的修辭屬性轉化為抽象表達中的多元方式。在多種媒介的介入下，詩性不再以語言和圖像為載體，而是通過聲音、影像、數據、材料、行為等路徑，構建起觸發感知與潛意識的開放性場域。同時，詩性也逐漸成為藝術家參與社會、表達情緒、激活認知、生成意義的重要媒介，不僅可以表現個體的精神維度，還可以映射集體經驗與文化記憶

3策展中的詩性應用

在當代策展視域下，關于詩性的理解、分析、實踐仍處于探索初期，既顯稚嫩未成體系，也表現出對語法更新和體驗轉向的積極追求。策展中的詩性應用是一種將詩性思維和元素融入藝術展覽設計的實踐，從“有意味的形式\"轉化為“有意味的展覽”。瑪格麗特·摩根(MargaretMorgan)在《關于美》一文中對美的描述很符合藝術中所追求的詩意境界，“美也是隨波逐流的、下意識的、不可能的、一種舊電影般的閃爍，一絲牛奶般的香氣”。這不僅關乎展覽的視覺審美，更涉及如何通過展覽來傳達深邃的美學、思想、情感、體驗。

3.1 策展理念的深化

從策展人的角度來看，可以圍繞主題擷取、敘述方式、觀念整合、當代性表達等維度來進行詩性建構。在主題選擇上，策展人可聚焦于能夠激發深層精神關聯和情感共鳴的議題，如人與自然關系的再思考、對宇宙萬象的哲學探尋，以及對內在寧靜和諧的追求等，這些主題本身就具有哲學深度，易喚起觀眾的超感體驗與審美沉浸。在敘事方式上，策展人可采用富有象征意味和隱喻手法的策展語言，通過非線性、流動性、開放性的展覽路徑，引導觀眾經歷思想與情感并行的感知旅程。盡管當代策展理念多源自西方理論體系，但在本土化的繼承與創新中，可以融入中國傳統哲學的核心思想，如儒家的“中和”道家的“自然”禪宗的“空性\"等。這些哲學思想在與當代表現形式的融合過程中，能夠孕育出具有文化深度與精神高度的策展形態，開拓出一種既富東方美學內核，又具全球語言張力的展覽模式，使展覽不再是物的陳列，而成為一種具有意味、哲思、境界的精神場域。

日本藝術家草間彌生(YayoiKusama)的《無限鏡屋》系列裝置作品是體現詩性的超現實藝術實驗。此系列作品是典型的后現代主義產物，其獨特的形式語言中隱藏著深玄的內涵和哲理。一方面，《無限鏡屋》以鏡子、燈光等媒介為載體，營造出充滿迷離色彩的空間；另一方面，裝置整體上將有限的物理空間轉化為無垠的宇宙幻象。當這些具有象征意味的符號被激活時，會引發人們對某種終極價值或理想狀態的追求。草間彌生借用鏡子來表現個體對待自我的態度，其使用經典圓燈球點綴黑暗的鏡像空間，令觀眾踏入裝置時感知到身體被無數個“自我”包圍，個體的獨特性在無限復制中被消解，時間與空間的界限隨之消融。《無限鏡屋》不僅是一個極具感官刺激的藝術裝置，更是超越物質層面的一種精神景觀。其所展現出來的抽象時空是一種詩性的存在方式，是對人類自身存在的本體論式的拷問，并隱喻了東方文化中的重要命題之一 虛無與永恒，使觀眾在視覺的眩暈中再思考個體與時空、宇宙的關系。

3.2 空間與布局中的詩性

在空間組織、互動機制與展陳布局方面，策展人可對傳統藝術中的詩性作品進行解構并轉化為當代表達；在繼承與重構的基礎上，策展人可運用象征性元素、節奏化路徑和感知觸發點，通過對光線、色彩、聲音、空間的巧妙布局創造出超感知氛圍，引導觀眾進入詩性敘事空間。同時，亦可圍繞某主題設計展覽的敘事路徑，使觀眾在移動與駐足之間進入層層遞進、意味雋永的空間旅程。使每一個展陳節點不僅承載視覺信息，而且成為整體敘事結構中的語義片段，共同形成具有內在詩性邏輯的空間體驗。

墨西哥藝術家拉斐爾·洛扎諾-亨默(RafaelLozano-Hemmer）自2006年以來制作的PulseTopology(《脈沖拓撲》)系列生物識別是基于對人類身體進行感應的一組大型互動式生物信息藝術作品。作品由數以千計懸掛于不同高度的燈泡組成，隨著參與者脈搏頻率明滅閃爍，形成了波峰和波谷的完整景觀。裝置通過采集分析人們的心跳、體溫數據來控制燈光、音響等各種元素的變化，并實時把變化呈現給大眾觀看，實現了人機之間的對話與交流。觀眾的身體數據成為無機神經的生成代碼，使生命活動成為一種詩性生成的程序語言，將個體生命體征在公共空間中轉化為可視的意識表達。

3.3 多感官體驗的創造

策展人可以設計綜合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等多感官體驗的展覽，以增強作品的詩性效果。通過具有強烈視覺沖擊性的形式、色彩、構圖、肌理來激發觀眾的感官反應，使觀眾更為直觀地感受和理解藝術作品，并刺激其大腦活性。亦可引入觸發式聲音裝置、氣味釋放系統、材質觸感體驗、鏡像與光影變化等交互機制，使展覽從靜態展示轉化為參與媒介，在觀眾的實時參與中持續產生動態變化。還可以通過營造沉浸式氛圍，如構建擬自然光影空間或抽象景觀的意境場域，引導觀眾以身體為中轉站、空間為共振器、時間為節拍器，產生超感體驗，激活其對作品的共鳴、回響與再敘能力。

總體而言，詩性策展不僅與藝術作品的展示方式相關，也與感官、理念、意義、精神等多重維度的內化相連。其超越了傳統展覽的物理框架，打破了單一、線性的邏輯路徑，使觀眾在交感變化中產生了獨特的感知體驗，進而完成了與藝術之間的深層連接。詩性策展從感官語言延展至意識構建，形成具有表達張力和精神密度的多層次形態，轉化為個體與世界深入對話的空間。

4詩性策展對觀眾的影響

4.1集體無意識喚醒

從根源上來看，人類有著潛藏于深層意識的原動力量，一些普遍存在于不同民族中的原型和象征物可以激發人們的集體無意識，從而形成一種群體情緒[。這些原型是整個種族記憶范圍內的產物，所表現的是某些人類活動的基本模式，在不同的文化中可以找到相似的表達方式。卡爾·古斯塔夫·榮格（CarlGustavJung）將這類深層結構稱為集體無意識，其中包含著如\"母親\"\"英雄\"“智者\"“圣嬰”\"宇宙樹\"等原型意象，在各民族神話、宗教儀式、藝術創作中反復出現，構成了人類精神共通的文化基因圖譜。而象征的方式也正是實現這一過程的有效方法，通過象征物的激活，個體與原型之間產生深度心理連接，從而喚醒潛伏的、被壓抑的、被遺忘的集體記憶與精神能量。

在藝術語境中，當作品通過隱喻表達、象征圖像、原型形象等觸及觀者的心理通路時，便不再僅是審美的經驗，而是精神能量的喚醒。波利·麥肯納一克雷斯（PollyMcKenna-Cress）和珍妮特·A.卡曼(JanetA.Kamien)[指出，“我們一再重申觀眾是策展工作的核心，這就如同展覽要告訴觀眾它是關于什么，試圖傳授的是什么，否則我們嘗試喚起或注入的情感都是空洞的”。策展人若能意識到象征與集體無意識之間的深度耦合關系，便可在展覽設計中有意識地引入具有象征意義的圖像結構、空間裝置或行為觸發點，以生成超越語言的共感場域。

4.2 觀眾認知重構

梅洛-龐蒂強調，人不是作為外部世界的被動承受者或者某個獨立于外物和對象存在，也不是單純依賴于感覺器官從外界獲得信息，而是作為一種積極的活動存在[13]。不同于康德所主張的純粹知識的靜態增長過程，梅洛-龐蒂指出人沒有固定不變的存在狀態，而有著不斷變化發展的生命進程。換句話說，身體作為具有方向性與意圖性的存在方式，可以主動參與意識構建，打破常規思維，顛覆傳統認知。

通過打破物與象、感與知之間的邊界，引導觀眾進入非線性、非個體中心、非命題化的認知空間。展覽形象不再被直接傳達，而是在不確定性中生成；觀眾不再尋求固定答案，而是在觀看與沉思之間產生多義、游移、裂解的感知體驗。通過制造感知的不適與觀看路徑的斷續，迫使觀眾從既有邏輯秩序中抽離。從主動參與到意識覺醒，從符號解讀到內觀自省，促成觀眾深層心理震動與思維更新，進而產生認知重構。因此，詩性策展的影響不在于敘述了什么，而在于其如何通過感知裝置、象征表達、非邏輯敘事、空間語言等機制重置觀眾內在秩序，激活觀眾對世界、他者和自身關系的新感知與再組織，從而達成一種認知躍遷。

5 結束語

詩性作為一種超越客觀物象、現實環境的屬性在當代語境下不僅依附于文藝作品，其抽象、隱喻、象征、有意味的表達方式也體現出感知的延伸與意識的躍升。當代策展中的詩性可以被看作是觀念在藝術中的體現，是一個多維度、跨領域的創新原點，也體現了觀眾與藝術之間的情感和智性連接。詩性與新技術、新媒介、新理念的應用相輔相成，在策展中可以為觀眾打通情感和思想的通道，既拓寬了策展主題、模式、路徑的創作邊界，也使觀眾能夠以新的視角體驗和理解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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