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席，入鏡，入世

一個炎熱的夏日，我在王府半島酒店大堂茶座處見到了來自加拿大的Randy VanDerStarren和Spencer VanDerStarren父子二人。恢宏皎白的大理石樓梯鋪展向二層金光綽約的埡口，四根羅馬式立柱擎起高挑的天花板吊頂。這是一家融合了東方風華與西方格調的酒店，坐落于北京城的中軸地段，兩人的攝影展正在這里舉辦。

Randy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與各種各樣的國際品牌打交道，以提高產品銷量為目標，制作商業廣告。Spencer畢業于美國洛杉磯惠提爾學院，獲得可持續國際商業學位。9年前，這對專業背景迥異的父子決定一起創造一些有藝術性的東西，向世界傳達一種賦權和團結的信息。“前半生的廣告制作生涯教會我最重要的事是任何項目的成功都取決于能否與人們建立聯系。”Randy對我說，“如果你能找到一個符號、一個能自動代表某種意義的東西，就能夠借此與全球觀眾展開最廣泛的對話。”經過大量頭腦風暴和一些實驗，Randy和Spencer明確了這個符號的形式：一把紅白相間的導演椅。

9年來，他們因這把導演椅而緊密相連，共同走過40多個國家，進行了上百次攝影探索。“這是我，也是這把導演椅第一次涉足中國內地。”Spencer說道。從去年8月到今年2月底，Randy和Spencer三訪北京，或騎自行車，或坐人力車，或開車，或步行，深入這座城市的各個層面，定格它的夏天、秋天和冬天。作為攝影師，他們傾向于觀察那些普通人日常生活中可能不太會注意到的東西。“我們總是在尋找特定的拍攝角度，加上這把椅子——我們得找個地方放置它。”Spencer對我說。“這種高度的關注讓我們對這座城市產生了一種親密感，雖然我們離家很遠，感覺上卻很熟悉。”Randy自然地補充。

“對我來說，北京和其他地方有一點根本不同。世界上的許多地方都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歷史，但這些歷史在很大程度上被人們視為過去。而北京在享有幾千年悠久歷史的同時，其豐富的文化遺產仍大量融于當下，融于人們的日常生活。我們之前也去過中國香港。”他話中所指，是2019年7月與加拿大駐香港及澳門總領事館聯合舉辦的一次“Take Your Seat”攝影展。那一回，他們必須在12個緊張的拍攝日內完成全部創作。“香港的情況就屬于觀察性的。而北京的情況是，我們不僅對過去做觀察，更多的其實是有根據地對未來做展望。過去、現在和未來相輔相成，這一點獨一無二。”Randy解釋道。

Randy和Spencer的工作方法從項目之初便保持了一致性。概括來說，就是從外部視角出發，在內部完成創作。以北京為例，得益于王府半島酒店市場營銷團隊、禮賓團隊，乃至酒店客人的當地視角，Randy和Spencer很快建立一種文化意識（CulturalAwareness），它既包括對本地文化的基本知識，如習俗、價值觀、信仰、語言等方面的了解，還涵蓋了對這些文化元素如何影響人們的行為和思維方式的理解，也由此避免了諸多因文化差異而產生的誤解或偏見。就像Spencer說的那樣，“北京是一座很大的城市，但隨著我們對它越來越了解，它開始讓人覺得挺小的”。這種“小”指的自然不是物理上的空間尺度，而是一種因熟悉而產生的心理感受。用約三個月的時間，Randy和Spencer以非常真實的方式融入這座城市、捕捉這座城市，而后以一場發生在王府半島酒店三層畫廊的展覽（照片在多倫多機場同步展出）和一本精裝攝影集的方式，將他們理解的北京故事呈現給生活在這里的人和那些總有一天將來到這里的人。“現在，我們的工作就是和更多人分享，讓他們知道這一切。”Spencer在說這句話時顯得很興奮。事實上，在整個交談過程中，Spencer始終保持著一種雀躍的狀態，讓我感到一種持續的創作激情、一種對所從事事業的全情投入。

Randy在談及事業選擇時，引用了美國班福德電視公司總裁鮑伯·班福德在《人生下半場》一書中的觀點：人生上半場追求成功，下半場追求意義。“我的整個廣告生涯都在推銷罐裝汽水、牙膏之類的商品，而Spencer在現在這個年紀就已經意識到生命中還有比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更重要的東西，他將有更多的時間走出一條非凡之路。”

我不可免俗地向二人求證這把椅子顏色的由來。“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來決定用什么顏色。”Randy一邊將攝影集翻到紅螺寺那頁，一邊說，“你看，無論是把它放到一片綠色之中，還是放到城墻上，”他又往后翻了兩三頁，畫面來到長城之上，“這種顏色組合都顯得既自然又醒目。即使椅子在畫面中的尺度極小，你也一定能找到它。”Spencer進一步解釋：“紅色是一種強烈的顏色，它足夠搶眼。如果采用一種柔和清淡的顏色，那么我想我們所要傳達的信息也會變得非常微弱。”就導演椅這一特定式樣的選擇，Randy也給出了詳盡的闡釋：“我們希望人們以導演的方式看待自己的生活。你是自己生活的導演，掌控自己的一切。你有選擇的特權，這些選擇會影響我們如何與他人相處、如何生活，以及如何照顧我們的地球。”Spencer由此發出一長串設問：“我們是否在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我們是否追隨了自己的激情？我們是否做了我們說過要做的事情？我們真的在做事情嗎？這些都是我們作出的選擇。無論你在任何畫面中看到這把椅子，我們都希望它能成為一種邀請，邀你入座，而且是以一種意識到自己掌控一切的心態坐在那里。這是你有意識作出的選擇，與僅僅看到某地的一張美麗的照片是截然不同的。”

“我很幸運能與我的兒子一起工作。如果要雇一個人來做Spencer所做的事情，我認為我找不到比他更合格或更擅長的人。”Randy說道。“我認為從策略角度來看，我們幾乎對所有事情都意見一致。這并不是因為我們都是完美的人（我希望我們是），而是因為我們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并且知道這把椅子代表什么。我們討論過這種人與人之間聯系的普遍性。你不會對此有異議。”Spencer接著說道，“至于椅子應該放在哪里，或者最佳的拍攝方式是什么，這些都是技術層面的討論，并不涉及驅動我們做所有事情的核心。”

“讓最好的照片勝出！”Randy笑著總結。

事實上，很多時候，他們甚至無法準確分辨哪張照片來自誰，而這并不影響這個項目的本質。從2016年至今，乃至未來，Randy和Spencer一直在一起重復做同一件事，那就是收集證據，驗證一個基本信念：作為人類，我們如此緊密相連。“我們想要同樣的東西——我們想要被愛，想要被尊重，想要成為比自己更偉大的事物的一部分。”Randy說。“當每個人都覺得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感到被賦予了力量，并且有信心在生活中作出正確的選擇時，我們可能會考慮做一些其他的事情。”Spencer補充道。說罷，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