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京族哈節研究綜述

京族是中國以海洋文化為主體文化的少數民族。京族哈節是其較為盛大的民俗節日，“哈”是京語的音譯，意為“唱歌”，所以京族哈節又稱“唱哈節”。哈節的儀式流程大致包括迎神、祭神、鄉飲、送神四個部分。諸如唱哈、舞蹈、獨弦琴演奏等音樂表演穿插在整個慶典的各個環節之中。關于京族哈節的研究，目前已有許多專家與學者在關注，筆者通過在中國知網CNKI、讀秀等搜索引擎，輸入關鍵詞“哈節\"或“唱哈節\"檢索，截至2023年11月8日，共獲得文獻108篇，去除21篇無關文獻，共有相關文獻87篇。除了京族哈節儀式程序研究和文化內涵研究外，還研究哈節組織者與參與者、發展傳承、文化認同、跨界外交、音樂舞蹈等。逐一研讀后發現，迄今為止關于京族哈節儀式的研究成果不少，但對其音樂文化的研究較少，且相關文獻資料系統梳理存在不足，因此，有必要對哈節研究成果進行分類梳理。

一、京族哈節的歷史與文化內涵研究

中國京族哈節的發展歷史，據江平鎮萬尾村哈亭亭長蘇春發口述，經歷了從“斷裂\"到“重建\"的過程。在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哈節儀式被認為是封建迷信而遭到禁止，哈亭也在此期間被拆毀。改革開放后，民族民間文化得到認可和重視，自20世紀80年代起，山心、瀝尾、巫頭等村逐步恢復哈節儀式。其中，針對歷史源流與本體問題的相關研究是哈節研究中最豐富、最系統的部分。

（一）從節日儀式內容探討哈節的源起與文化內涵

早期學者們多從民俗學、社會學等學科視角展開，針對京族哈節“是什么\"問題展開研究，解釋哈節的儀軌和內容。與京族相關的綜合性專著類研究有《京族風俗志》《當代中國的京族》，這些著作綜合介紹京族的衣食住行及相關婚姻、喪葬、宗教、禮儀、口頭文學等風俗民情，其中也或多或少地論及哈節的內容，但整體而言陳述過于簡單，在此不做贅述。

在眾多著作中，值得關注的主要有呂俊彪、蘇維芳編著的《京族哈節》一書，該書對京族“唱哈\"傳統與“哈節\"作詳細介紹。書中主要分析京族人民為何熱愛歌唱，闡述哈節近現代以來發展的歷史淵源，根據史料和當地傳說對哈節源流進行剖析。書中還涉及對京族的“哈”與\"歌”的比較研究，從表演內容、演出形態、表演者的不同方面對其做出較細致的分類和研究。另外，著重描寫哈節具備的祭祖、拜神特性和作用，并對具體的拜神“祝文”祭拜所用的器具、祭品和基本流程等一一作說明。①除了“哈”“祭”的闡釋，還涉及貫穿哈節全程的其他京族文化，如喃字、獨弦琴和舞蹈等，系統全面地為讀者介紹了京族哈節。另一著作《京族百年實錄》也頗具價值，該書主要對京族這一少數民族在中國的百年發展與變遷做普及，其中有從民族學、民俗學等學科視角對其相關儀式的研究和闡釋。②以上兩書內容全面，語言通俗易懂，是了解京族哈節的窗口。

研究論文《京族的“哈節”》《哈節與京族民間文化》《京族哈節》等也多是從儀式本體來進行紀實描述，沒有深入文化內核。黃安輝撰寫的《中國京族哈節研究》為研究儀式中比較全面完整的文章，作者結合民族學、民俗學學科特點，細化哈節儀式內容，對哈節活動過程進行一一解釋，是梳理與分析哈節歷史的重要參考。巴勝超、余媛媛與王曉芬從文學角度對哈節相關的儀式過程來歷進行解釋，其《京族哈節來源之口傳敘事的“表演性”》以哈節源起的神話傳說為文本，對照其在儀式過程、文化空間的嵌入表演體現，是人們進一步理解哈節的研究成果。鐘學進、劉宵的《京族哈節的儀式過程、象征意蘊及現實啟示》通過深描與主客位分析相結合的方法，分析了哈節中迎神、祭神、坐蒙、送神四個儀式環節所折射出的時間、空間、人物主體等外顯文化①，透過這些外部表象，作者進一步解釋其中神圣空間如何塑造，儀式活動如何維持，儀式圣境怎樣強化、演化成世俗常態儀式展示的深層意義，擺脫了以往單純的紀實性描寫，關注到儀式功能和場域的聯系，具有創新性。

（二）哈節對京族社會生活意義的研究

不同于哈節研究中的介紹性文章，大多研究哈節歷史源流與本體的學者深入田野，研究方向呈現從關注儀式過程到關注儀式中的人，從關注儀式內涵到關注儀式建構的轉變，從紀實、闡釋轉為深層剖析。楊一江的《京族宗法制存在形態初探》運用法學理論從京族哈節中洞察京族宗法制形態，指出哈節中獨特的祭祖敬宗儀式是封建等級制度的體現，并闡釋其在京族人遵守社會秩序中發揮的正向作用。②

此外，部分學者較早關注到哈節儀式中的國家在場行為與影響，例如《民間儀式與國家權力的征用一以海村哈節儀式為例》的作者呂俊彪提出，大量國家符號存在于海村京族人的哈節儀式過程中，無疑展示了地方性“民間力量嘗試征用國家權力來整合族群內外部關系的努力”③，此文較早關注國家與地方的互動，為后來學者進行有關國家在場的相關研究提供了范式。《族源神話儀式與國家權力以廣西東興市萬尾村京族為例》作者郝國強以族群理論為根本點，解析傳說與儀式的關系。文章值得深入考究之處在于它從族群的信仰層次中透視\"哈節\"儀式與國家權力象征符號的互動，提出族群、國家在場與京族源流傳說互動、與“哈節\"儀式互動的兩種方式④，是將儀式信仰與儀式行為深度結合的文獻。不同于早年只關注到儀式與國家權力兩者的關系，呂俊彪在其研究中認為，哈節儀式是世居民族建立自身民族認同感的重要方法與渠道。哈節中的各種慶典活動所體現出的“京族傳統文化\"內容，是京族文化區別于其他少數民族文化的主要標志。例如，京族人民的潛在社會等級和秩序，會在\"翁村\"這一組織的管理中不斷得到鞏固和維系。③他收似式權族群同三個維度

入海村的哈節儀式分析中，揭示族群儀式建構的內在動因。

除了關注儀式整體，部分學者開拓了哈節研究的新視角，開始關注哈節信仰中所存在的身份、性別與社會分工問題?！秲x式·性別：京族哈節的人類學研究》一文作者廖翠榮，運用人類學有關知識探討在中國傳統民間信仰中京族的性別與社會分工問題。①戚劍玲關注哈節中起著關鍵作用的哈妹形象，她將“哈妹\"放置在經濟制度和社會制度中考察，認為哈節活動中從“桃姑\"到“哈妹\"稱謂的替換，表征了京族女性社會地位的變化。②郭仙芝認為京族當地男性與女性在宗教領域中所構成的男主女輔的等級關系不具有剝削性，它是由當地自然文化環境及社會文化綜合造就的③，并結合當地人文環境對儀式性別分工進行了解釋。

當下，不少學者在探討少數民族族群認同中，常常以儀式作為一個重要的觀察點，為研究者探知族群認同邏輯提供視角。比較有代表性的文章為陳珊珊的《儀式變遷中的族群認同研究一基于京族哈節的考察》一文，通過哈節儀式變遷來捕捉族群認同演進軌跡④，大致從身份認同、族群行為到文化認同，洞見少數民族文化的整合與塑造，是近年來研究哈節中較受關注的論述。

二、京族哈節中的跨文化研究

一些人類學者的研究著眼點還擴展到更廣范圍的境外。呂俊彪透過哈節調查，探討京族人的慶典、慶典與人的文化網絡，探討民間慶典對跨國民族文化網絡建構的意義。裴國玲運用結構主義、文化適應等理論，討論哈節在跨境民族交流中的互動。從國際關系的角度，論述了中國京族知識分子求知越南哈節各項文化活動并將其運用到自己社區的整個過程，為后世的儀式源流問題提供了借鑒，但整體還是以廣西京族的哈節視角展開研究。③覃圣云聚焦哈節在當代社會中的變遷，通過對廣西京族哈節與越南哈節的對比，指出其重構是跨境民族應對現代性沖擊的適應性策略，本質是傳統信仰通過創造性轉化融入當代社會結構的過程。①

三、京族哈節的保護與傳承研究

2006年，哈節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名錄之后，其有關傳播與保護視角的研究文章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在已有研究中，一些學者結合時代背景，從新媒體的角度對京族文化的傳播現狀進行論述，還有基于非物質文化遺產視野探討哈節傳承中個體意識的論述。黃譯樂認為是海神信仰發揮著帶動效應，加之京族人民對于民族的認同感，使哈節產生“自然\"的傳承手段。①呂俊彪主要討論京族地方政府的行為轉變，認為無論政策的提出對于京族哈節的保護如何重要，都不能忽視人民意識形態的力量②，為哈節文化的傳承和發展提供了些許新思路。

可以說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雖然學者逐漸關注京族哈節，但早期整體還是停留在紀實性的記錄、探討其之于地方功能和意義層面，理論性著作還不夠充分，少有深入分析。進入21世紀，隨著著述的不斷豐富，學者逐漸開始以獨特理論視角關注其儀式內核，雖然關注側重點各不相同，但是問題的研究仍有諸多相通性，出現許多從宗教信仰、自然文化等方面來揭秘研究對象，以研究對象來溯源京族特色文化的多位互釋論述，極大地豐富了哈節研究。遺憾的是，這些文獻雖然詳細描述哈節的儀式程序，卻局限于文化事象描寫，對儀式過程中的用樂情況涉及較少，致使音樂成為哈節研究的缺位。

四、京族哈節的舞蹈研究

哈節中的舞蹈研究較之音樂成果占比更多，21世紀出現大量的哈節舞蹈研究文獻，學者多從民族學、民俗學和音樂學融合的角度，從舞蹈文化描述到多維度、互動視角，系統地關注哈節儀式中的舞蹈。

黃小明與胡晶瑩通過對巫頭村京族哈節舞蹈進行田野考察，認為京族哈節舞蹈除了具有強調情感表達、創造意境等特征外，還存在諸多的模擬民眾日常生活的痕跡。哈妹的舞蹈動作在一定程度上與現實生活保持著相對應的情感聯系。此外，文中還總結京族哈節舞蹈具風格美、節奏美及形神美的審美特征。③熊斯霞的《京族哈節傳統歌舞研究》從民俗學的角度關注表演語境下哈節歌舞背后的文化要素。從信仰一儀式一歌舞三者關系中探討哈節歌舞中的民俗文化內涵，認為京族人民的神靈崇敬是哈節儀式行為的根本著眼點。④文章還認為哈節舞蹈具有心理慰藉、娛樂、文化傳播的功能，闡釋了哈節傳統歌舞深層的民俗意義所在，美中不足之處在于缺乏儀式舞蹈和音樂本體的分析。張小春、秦賀的《廣西京族哈節舞蹈研究》探尋哈節中的舞蹈元素，通過剖析哈妹在儀式表演中的動作總結哈節的舞蹈體態：整體以搶指、輕盈步伐為特點，并存在傳達魂兮歸來、香火同饗、明燈引路、驅鬼開路的四種情感內涵。①馬辰媛分析京族哈節舞蹈的表演，兼顧場地、人物、道具等，論證其主要的變遷機制有借用、簡化和突變三種，并認為當下京族人民雖然物質生活日益豐富，但哈節中舞蹈的神圣性卻變低了，雖然京族人民的文化保護意識提高了，但舞蹈的形式卻僵化了。②

除了有關哈節舞蹈的形態與變遷的研究，一些學者也關注到舞蹈中人的文化觀念，從舞蹈系統要素推導哈節中的身份建構。《符號與象征：京族哈舞中的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中李濤關注京族哈舞背后的內在\"深層結構\"（舞蹈秩序與其所架構的海洋文化景觀），闡釋京族哈舞形態在象征體系符號下的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功能。③張占敏的《性別視角下的京族哈節儀式舞蹈表演分工類型》和其同年發表的《京族哈節儀式舞蹈表演場域中的性別化實踐》，運用表格直觀地展現邁尾哈節儀式流程的性別角色分工，認為男以祭為主，女以舞為主，雖各司其職但在儀式進行中常常互動，儀式能建構其二元互補的平衡關系，衍生出獨特的性別氣質。兩篇文章均討論了當下社會背景下哈節中女性角色越來越突出的重要原因，擴大了以往的京族舞蹈研究范疇，具有一定的學術價值。

五、京族哈節的音樂研究

進入21世紀，中國音樂學界掀起儀式、儀式音樂研究熱潮，人類學家彭兆榮，音樂理論家曹本冶、楊民康、蕭梅等一眾學者開展對中國儀式音樂的廣泛考察，形成一批學術質量較高的研究成果，為廣西本土儀式音樂研究提供了參考。其中，哈節作為京族節慶儀式也受到關注。盧克剛的《京族唱哈祭儀及其音樂研究》是目前檢索到最早關于京族哈節的民族音樂學研究，文章運用音樂形態分析手段，將哈節儀式中所運用到的鑼鼓樂、哈歌和舞歌進行記譜分析，為后來學者的相關研究提供了參考，是一篇有譜例的京族哈節儀式研究。何政榮通過儀式時間和空間、儀式秩序程序以及哈節儀式打擊樂話語系統的分析，認為哈節祭祀時空的內外區域音聲活動呈現多線條的特征，儀式過程中的音聲活動空間由哈亭內的娛神向哈亭外的娛民擴展①，該文從儀式環境整體把握儀式音樂的內涵，提供了從民族音樂學角度研究京族哈節的范式。

還有部分研究成果關注哈節中“唱”的部分，比較有代表性的歌謠集有蘇維芳編著的《京族哈節唱詞》，收錄整理京族哈節唱哈詞55首，但無相對應的音樂理論分析。該歌謠集是作者蘇維芳退休后多次走訪武瑞珍、阮成珍和黃玉英等哈妹，采集她們傳唱的歌詞得來。其中還包括作者根據他人在慶賀哈節唱詞整理后自編而成的歌詞。 ②55 首唱詞均有漢語意譯、喃字原文、越南語譯三種文字體裁，是當前京族哈妹學習唱哈的教學范本。陳麗琴、王虎平所撰寫的論文《論京族哈節唱詞的內容與藝術特色》便是根據《京族哈節唱詞》一書，從唱詞內容、修辭手法、樂句結構等方面研究歌謠。③雖沒有譜例和深入的分析論證，但有關歌謠與儀式的聯系逐漸引起學者關注?！都t坎村京族哈節儀式音樂現象透析》一文雖然簡短，其中有關哈節唱詞的分析卻值得借鑒，作者劉曉、張黎明運用形態分析，將哈歌曲調打譜呈現，對照唱詞與舞蹈動作，展現了儀式場景中以哈妹為主體的聲音景觀，結構完整，具有可讀性。④

京族哈節于2006年被列人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名錄后，活動舉辦權經歷了從民間到官方再返回民間的過程，這一變遷彰顯了京族人民的主體地位。不少學者也逐漸意識到，哈節背后所體現出的民族精神及其在當代所折射的功能和意義是值得深人探討的。張燦從人類學文化認同的視野，從用樂的角度，較為完整地分析了哈節儀式場所中所呈現的“器聲”和“人聲”，表明哈節從節慶儀式到文化再生產后開始出現的展演，鞏固了文化根源，也彰顯著民族、國家和文化的三方認同。盡管文章中未涉及音樂形態的比較，但也從相對新穎的視角進行探究，是哈節儀式音樂研究的新嘗試。

綜上所述，相比于民俗節日和儀式舞蹈的研究，民族音樂學學者將哈節儀式中的音聲納入音樂本體分析，并且在研究方法上更多地關注民族文化與音樂特性之間的聯系，在紀實性描述的基礎上加以闡釋性的解讀，以期從哈節音樂因素的表象出發，對其背后的文化進行深入挖掘。

結語

綜上所述，當前京族哈節研究雖已取得一定成果，但仍需在方法論與問題意識上進一步深化。未來研究可基于音樂民族志框架，融合民族學、民俗學、社會學等多學科視角，重點探索兩條路徑。其一，從語言學與表演理論切入，分析京語聲調、喃字文本與音樂形態的互動關系，以及音樂表演如何推動儀式的“儀式化”過程；其二，聚焦音樂的文化功能，考察儀式音聲中的個體意識、族群認同與國家在場之間的關聯。通過這種跨學科、多層次的整合，既能彌補現有研究中音樂本體與文化語境存在的問題，也能為京族哈節的文化內涵與當代意義提供更為系統的闡釋。

（責任編輯盧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