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社保繳費與偏向型技術進步：資本還是勞動？

關鍵詞：社會保險繳費偏向型技術進步資本勞動比DOI：10.19592/j.cnki.scje.420730JEL分類號：D24，H32，O33 中圖分類號：F062.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6249（2025）07-157-26

一、引言

技術進步是社會發展的重要動力，其中，技術進步的偏向性不僅會驅動產業轉型、影響經濟增長結構，也會深刻作用于要素收入分配格局（陸雪琴和章上峰，2013）。根據Hicks（1932），Acemoglu（2002，2010）的觀點，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是指使資本對勞動的相對邊際產出更大的一種技術進步，反之則體現為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我國自改革開放至本世紀初，技術進步的整體方向較偏向于資本（戴天仕和徐現祥，2010;尹恒等，2023），初次收入分配也逐漸向資本傾斜（白重恩等，2008）。但與此同時，這種過度依賴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的模式也引發了關于發展可持續性、全要素生產率提升潛力以及收人分配公平性的深入思考。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發展新質生產力是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和重要著力點”，新質生產力由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而催生，以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及其優化組合的躍升為基本內涵，以全要素生產率大幅提升為核心標志①。新質生產力的發展不僅要求技術的革新與進步，同時要求勞動與資本等核心要素優化組合的實質性躍升，對企業而言表現為物質資本與人力資本必須協同升級與優化配置，從而驅動生產效率的顯著提升。在加快發展新質生產力的背景下，企業的技術進步偏向問題成為一項需要重點關注的議題。

進入經濟高質量發展階段，要素配置與技術結構發生深刻變革，在驅動新質生產力發展的同時，也深刻重塑著與民生福祉直接相關的要素收入分配格局。大量研究均表明有偏型技術進步是決定要素收入份額的重要因素（黃先海和徐圣，2009;陳宇峰等，2013；王林輝和袁禮，2018；尹恒等，2024），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有利于提高勞動收入份額，而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則有損于勞動收入份額。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完善分配制度\"“努力提高居民收入在國民收人分配中的比重，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而社會保障制度建設處于我國“兜住、兜準、兜牢民生底線”設計藍圖中尤為重要的一部分，在我國社會保障體系中，社會保險位于主體地位，有著支出規模大、覆蓋人群廣、功能全面的特征，其主要目標“使公民共享發展成果\"體現了其調節分配的職能。目前職工社會保險資金主要來源于單位和個人繳費，社會保險在幫助公民應對養老、醫療、失業、工傷和生育等方面風險的同時，也為相應的企業單位增加了更多的社保繳費負擔，由此可能對企業這一生產主體的要素投入結構、生產結構、技術進步與生產效率等帶來一系列影響。研究當前我國社會保險制度下企業的偏向型技術進步選擇問題，對于推動我國企業高質量發展，優化收人分配格局和走向共同富裕等具有現實啟示意義。

相關文獻就企業社保繳費對全要素生產率、創新等方面的影響進行了豐富的研究（趙健宇和陸正飛，2018;于新亮等，2019;程欣和鄧大松，2020;汪佩潔等，2022；張玲等，2024），然而，對于企業社保繳費與偏向型技術進步關系的研究卻相對被忽略。理論上，企業面對增加的社保繳費負擔時，若表現為大規模使用機器人替代勞動者，不斷減少勞動力比重，這種要素配置方式的背后可能是一種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若表現為漸進式的自動化、數字化、智能化轉型升級，與此同時伴隨人力資本的提升與管理效率的提高或精細化，使得勞動者的生產效率不斷提高，其背后的技術進步則更可能是勞動偏向型的（魏下海等，2023a）。在此背景下，本文試圖探究企業的社保繳費與其偏向型技術進步的關系，借助2007—2015年全國稅收調查微觀企業數據庫，在微觀層面測度企業的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考察企業社保繳費負擔對其技術進步偏向的影響以及背后的機制邏輯，并進一步探討社保降費等政策在其中發揮的作用效果。

本研究可能的邊際貢獻主要有以下三點：第一，研究視角上，已有文獻多從宏觀角度探討技術進步的偏向性，本文研究內容則基于微觀層面測算的企業偏向型技術進步，拓展了微觀企業偏向型技術進步影響因素的研究視角;并且，本文使用的全國稅收調查數據庫囊括了現實經濟運行中的各種行業，尤其是大量中小微民營企業，彌補了已有研究多使用上市公司或工企數據時的樣本缺陷，使本文的結論更具有現實代表性。第二，研究內容上，現有文獻對企業社保繳費負擔與生產效率關系的探討大多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一方面，主要基于中性技術進步的假設，未能充分考慮技術進步的偏向性;另一方面，將重心集中于單一要素（如勞動生產率）的分析，缺乏對資本與勞動要素生產效率的系統比較研究。本文則重點關注企業技術進步中資本和勞動要素的相對生產效率變動差異，識別偏向型技術進步。第三，研究意義上，本文具有較強的政策含義，文章進一步以浙江省社保降費政策為例評估了緩解企業社保繳費負擔的政策沖擊對企業偏向型技術進步的影響效果，為社保制度的進一步完善以及更好地發揮其制度效果提供了參考價值。

文章后續結構安排如下：第二部分為相關文獻回顧與研究假設提出;第三部分為實證研究設計；第四部分為實證分析結果;第五部分為機制和進一步分析;第六部分為結論與政策建議。

二、文獻回顧與研究假設

（一）文獻回顧

本文研究企業社保繳費與其偏向型技術進步的關系主要涉及兩支文獻：一是研究偏向型技術進步方面的文獻，二是研究社保繳費相關微觀經濟效應的文獻。

1.偏向型技術進步的相關研究

關于偏向型技術進步的研究思想主要來源于Hicks（1932），此后的相關研究可以分為三個方面。第一，對技術進步偏向的測度，David and VanDe Klundert（1965）以CES生產函數為基礎，最早地進行了估計工作;此后Klump etal.（2007）又拓展了一種標準化系統的新方法。而國內針對中國技術進步方向的研究也十分豐富（戴天仕和徐現祥，2010），相關研究或分省份（陳曉玲和連玉君，2013；王林輝和袁禮，2018）、或分行業（孔憲麗等，2015;余東華等，2019）進行中國的技術進步偏向的測算工作。此外，近幾年大量研究開始從微觀角度介入技術進步偏向的測度，Doraszelski and Jaumandreu（2018）考慮了企業的異質性與技術進步偏向，開創了利用微觀層面的數據估計技術進步方向的先河，Raval（2019，2023）也利用企業數據進行了相關研究。同時，利用企業微觀數據進行中國工業或制造業技術進步偏向識別的研究也開始出現（鄭江淮和荊晶，2021;尹恒等；2023）。第二，在影響技術進步偏向的因素方面，已有研究從不同角度分析技術進步的方向，所關注的因素大多有勞動力稟賦結構、研發創新（潘士遠，2008;楊振兵等，2015）、老年人口撫養比（鄧明，2014）、進出口貿易（羅知等，2018）、數字金融（孫學濤，2023）、資本勞動比（李磊等，2019;魏下海等，2023b）等;此外，在近幾年對微觀企業數據研究中，魏下海等（2023b）以最低工資為例的研究認為勞動力成本上升驅使企業選擇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魏下海等（2023a）則關注工會與企業互動的關系格局，發現基層工會組織可以通過黨政代言和集體關注機制促使企業技術進步偏向于勞動。第三，在技術進步偏向的影響方面，相關研究多關注其對要素收入份額的影響：陳宇峰等（2013），姚毓春等（2014），王林輝和袁禮（2018）基于宏觀層面數據的研究認為有偏技術進步是中國要素收人份額變化的重要因素；尹恒等（2024）基于微觀企業數據的研究認為有偏技術進步是2007年以來中國制造業勞動收入份額提升的主要原因。

2.企業社保繳費的微觀經濟效應的相關研究

在社保繳費產生的微觀經濟效應研究領域存在大量的國內外經典文獻。在本文的研究對象中，社會保險繳費構成企業勞動力成本的重要組成部分，現有研究主要基于該視角展開：在利潤最大化目標驅動下，企業傾向于通過規避行為減輕社保負擔，此邏輯理論上歸屬于工薪稅轉嫁理論（Summers，1989），該理論認為企業會以降低工資或減少雇傭的形式將社保繳費負擔轉嫁給勞動者。然而在相關實證研究中并沒有得到統一結論：一方面，馬雙等（2014）利用全國各企業養老保險繳費比率，錢雪亞等（2018）通過企業—員工匹配數據并運用系統模擬法，陳秋霖和談佳輝（2022）利用網絡招聘平臺的數據構建模糊斷點模型均認為企業社保繳費會存在對勞動力市場雇傭減少以及工資降低的雙重影響;而另一方面，部分研究認為企業提升的社保繳費負擔在總體上并沒有轉嫁給員工，即對整體員工的薪酬水平和雇傭人數并沒有顯著的影響（偉波和安磊，2021;Kimetal.，2022），或許企業社保繳費只是對某些異質性的勞動者群體有一部分的轉嫁作用（封進，2014），或許企業面對不同的提高繳費強度的政策反應不同、員工對于社保繳費所帶來收益的感知程度是能否發生轉嫁的條件（張克中等，2023）。此外，還有一些小微企業會改變其用工形式，更多雇傭非正式員工（袁璐璐和羅楚亮，2023）。

除此之外，企業的社保繳費與企業生產過程中要素的投入結構、生產效率等方面也存在著密切的聯系。其原因可能來源于兩個渠道，一方面是上文提到的較為消極的方式，如企業因社保繳費負擔引起的投人要素相對價格變化時，可能會縮減雇傭規模的同時增加固定資產的投資，即促使企業用資本代替勞動，提升資本勞動比（唐理和封進，2019b）;企業加大固定資產投資的同時又引致對與其相互補的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并以高技能勞動力來替代低技能勞動力、升級人力資本結構（李逸飛等，2023）。而另一方面，社保繳費作為保障勞動者權益的一種途徑，不僅可以作為吸引優秀員工、激勵員工努力工作的一種方式，也可以使企業與員工之間形成一種更為穩定的勞動關系。對于此，企業也可以積極應對主動求變，通過各種方式提高全要素生產率，雖然部分研究表明企業的社保繳費提高了勞動力成本、擠壓了企業創新、降低了企業的生產效率（趙健宇和陸正飛，2018;張玲等，2024），但也存在相反觀點，如企業社保繳費可以通過“倒逼效應\"增加企業研發投入，提升創新水平與全要素生產率（汪佩潔等，2022），更好地提高管理者管理效率、激發員工創新精神而提高勞動生產率（程欣和鄧大松，2020），有利于企業轉型升級等（夏太彪等，2024）。

近年來，學界日益關注企業社保繳費對勞動收人份額的影響。如杜鵬程等（2022）和張同斌等（2023）基于我國社保體制改革和《社會保險法》實施的準自然實驗研究結果均表明，企業社保繳費提升了勞動收人份額;而張子堯等（2023）同樣基于《社會保險法》的實施進行研究卻發現，企業社保負擔通過提升企業在產品市場和要素市場的壟斷力量，從而降低了勞動收入份額。

綜上，目前關于企業社保繳費相關經濟影響的研究比較廣泛，雖然關于社保繳費負擔上升對中性技術進步驅動的全要素生產率影響效應上的研究十分豐富（趙健宇和陸正飛，2018;汪佩潔等，2022；張玲等，2024），也有部分研究關注勞動生產率（程欣和鄧大松，2020），但普遍缺乏將勞動生產效率與資本生產效率進行比較、探究技術進步偏向于提升某一特定要素相對生產效率的研究，忽略了企業的偏向型技術進步，而本文正是考慮了這一點。同時，不論在企業的社保繳費還是偏向型技術進步方面，相關研究均關注到了勞動收人份額這一重要問題，卻沒有將兩者聯系起來，探究其中的有機聯系，這也給本文帶來了進一步研究的啟發空間。

（二）研究假設

1.企業社保繳費負擔與偏向型技術進步

企業社保繳費通常被看作勞動力成本中重要的一部分，已有研究從企業勞動力成本上漲的視角，證實了最低工資上漲可以驅動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魏下海等，2023b）。然而，另有部分文獻認為，企業的社保投人還具有激勵效應，能夠激發員工創新精神、提高勞動效率、吸引優秀員工、維持員工穩定性等（程欣和鄧大松，2020;汪佩潔等，2022；夏太彪等，2024）。因此，社保繳費如何驅動偏向型技術進步仍需要進一步探討。一種可能是，當面臨加重的社保繳費負擔時，企業可以采取大量引進先進的機器設備以及生產技術的方式，采取“機器換人”以自動化升級的方式提高生產效率，節約勞動力尤其是低技能勞動力投人，規避人力成本提高的負擔（Koch et al.，2021;Acemoglu andRestrepo，2022;魏下海等，2023b），此時企業更偏向于提升資本的生產效率，其所反映的也是一種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

相反，如果企業采取的是一種漸進式的轉型升級，在進行機器設備更新升級的同時，注重員工技能的培訓、勞動者素質的提升、實施精細化與人性化的管理等（程欣和鄧大松，2020：尹恒等，2023），保證勞動者與先進生產設備之間良好的協同關系，此時企業更偏向于提升勞動的生產效率，其所反映的則是一種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魏下海等，2023a）。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兩點競爭性研究假說：

假說1a：企業的社保繳費負擔加重驅使其選擇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

假說1b：企業的社保繳費負擔加重驅使其選擇勞動偏向型的技術進步。

2.企業社保繳費負擔與偏向型技術進步：基于企業資本勞動比的作用機制分析

首先，企業層面生產投入的資本與勞動的比例可能體現其偏向型技術進步。在此需要對資本勞動比與偏向型技術進步做一下區分：資本勞動比是指企業生產中實際應用的資本與勞動的相對數量，反映生產中不同要素的豐裕或稀缺程度；偏向型技術進步則是指技術進步推動的資本與勞動的邊際產出之比的變化，二者之間是不同的概念。根據Acemoglu（2002）兩部門經濟假定的研究，達到均衡時存在兩種相反的力量共同決定兩部門企業的創新活動的利潤率差異即企業的技術進步偏向，一是“價格效應”，即技術進步偏向于更稀缺的要素，因為由稀缺要素生產的商品相對價格更高；二是“市場規模效應”，即技術進步偏向于更豐富的要素，因為若更豐富的要素與相應的技術協同生產，說明運用該技術更有利可圖。同時，當兩種要素存在總替代的關系即替代彈性大于1時，“市場規模效應”占主導地位，投入更豐富的某種要素的生產效率相對更高;反之，“價格效應”占主導，此時技術進步偏向于投人更少的要素。并且，Acemoglu（2010）在資本與勞動要素總替代的情形下，構建了一個以機器替代勞動為核心特征的技術進步模型，并論證該情境會引致勞動節約型的技術進步趨勢，即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

其次，如上文所述，企業資本勞動比究竟如何驅動技術進步偏向建立在資本與勞動兩種要素替代彈性是否大于1的前提之下。普遍認為，資本與勞動之間存在總替代關系，已有多數研究也證實了這一點：如Karabarbounis and Neiman（2014）認為發達國家的資本與勞動是總替代關系，而發展中國家的資本勞動替代彈性普遍高于發達國家，故發展中國家要素之間也是總替代關系；陳登科和陳詩一（2018）利用1998—2007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研究發現，所有制造業行業資本勞動替代彈性均顯著大于1;尹恒等（2024）通過2007—2015年全國稅收調查數據庫，同時考慮了中性和有偏技術進步，在一個整合供給端和需求端的結構估計框架內估計出在樣本期內各行業微觀替代彈性均值為2.877，考慮企業異質性后得到的全行業加總替代彈性為2.540，有力地證實了中國資本與勞動要素之

間的總替代關系①

此外，上文提到，對于企業可能通過縮減雇傭規模的形式轉嫁社保繳費負擔來降低生產成本的研究已十分豐富（Gruber，1994;馬雙等，2014;錢雪亞等，2018;偉波和安磊，2021;Benzarti andHarju，2021;張克中等，2023），并且在降低雇傭數量的同時，可能也會提高固定資產投資，即提高資本勞動比（唐玨和封進，2019b;李逸飛等，2023）。因此，多數研究認為企業社保繳費負擔會影響其生產投入結構，影響資本要素與勞動要素的相對數量變化。

鑒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2：企業社保繳費負擔影響技術進步偏向的路徑之一是投入的資本勞動比的變化。

3.企業社保繳費負擔與偏向型技術進步：基于企業自主研發活動、工會規模與工資扭曲的調節機制分析

近年來一些研究表示，企業的自主研發活動可能具有驅使技術進步偏向勞動的特征。比如，第一，鄭江淮和荊晶（2021）研究指出，在本世紀初我國工業行業技術進步多依靠吸收國外先進技術與大規模引進機器設備，以致使資本效率不斷提高而使技術進步偏向資本。而隨著與國外技術差距縮小、引進成本提高，許多工業部門開始加強自主研發活動來謀求技術進步。第二，這種本土的自主創新有助于提高我國的勞動效率而使技術進步方向偏向于勞動，因為其往往是基于本土的要素稟賦進行的創新，會對以往偏離本土要素稟賦的資本偏向進行修正（鄭江淮和荊晶，2021）;同時，企業中一些自下而上的創新研發活動往往具有勞動偏向型的技術特征，因其往往是員工在實際工作中發起的實踐、是對實際生產過程中的技術改進，能夠有效提高勞動生產效率（魏下海等，2023a）。第三，企業自主研發活動引致了高技能勞動力需求的增加，使企業優化要素投入結構、更新人力資本結構（李逸飛等，2023），這也有助于整體員工隊伍的升級、勞動生產效率的提升，減弱技術進步的資本偏向性。

企業中的工會組織代表了勞動者權益，其推進集體協商、維護勞動者利益，在企業的技術進步偏向上發揮著一定的影響作用。第一，工會組織推動勞資雙方談判，賦予勞動者群體一定的決策參與權，抵制企業采取大范圍的資本偏向型技術變革;第二，工會組織還具有組織開展員工工作競賽、推動攻克技術障礙、促進勞動創新活動等職能（魏下海等， 2023a ），往往能在更大程度上改進當前生產方式、提升自身工作效率、促進形成更高效的人機協同關系;第三，工會組織還會負責對員工進行教育和培訓，提升員工的綜合素質水平與專業技能水平，也有助于增強整體的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此外，中國的工會組織具有自上而下建立的特點，各級工會組織受中華全國總工會的領導，具有明顯的黨政主導特色（魏下海等，2013），這決定了中國工會組織在穩定整體經濟增長、穩定勞資關系等方面發揮著關鍵作用。當面對一種可能的大規模\"機器換人\"的資本偏向型技術革新，企業工會組織會考慮這種技術革新背后可能引發的大規模勞動者失業等勞資關系變革，采取某些行動維持社會穩定發展，維護工人基本權益。因此，工會組織減弱了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

此外，前文關于偏向型技術進步的理論框架都建立在完全競爭市場的假定之上。Wacziarg（2002）指出，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存在著普遍的市場扭曲現象，當下，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是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一個重要方向。由于存在特殊行業部門政策限制以及勞動力市場分割等原因，中國勞動力市場存在工資扭曲現象，企業擁有壓低勞動力工資的市場勢力（解恩澤和余淼杰，2024）。鄧明（2014）指出，雖然我國勞動力成本不斷上升，但與此同時其邊際產出上升的幅度更大，反映到現實中即表現為部分企業支付了低于勞動力邊際產出的勞動報酬，即工資扭曲，并且這種扭曲程度在不同行業或企業之間存在異質性。因此，工資扭曲程度越高，說明勞動力成本低于其邊際產出的程度越高，企業在勞動力上多投人、采用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更為有利可圖，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被減弱（楊振兵等，2015）。

鑒于此，本文提出如下三點調節機制的假說：

假說3a：企業的自主研發活動能夠減弱社保繳費負擔驅動技術進步的資本偏向，提升勞動偏向。

假說3b：企業的工會規模能夠減弱社保繳費負擔驅動技術進步的資本偏向，提升勞動偏向。

假說3c：企業的工資扭曲程度能夠減弱社保繳費負擔驅動技術進步的資本偏向，提升勞動偏向。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主要選擇2007—2015年全國稅收調查數據庫作為微觀企業數據的來源。現有對微觀企業行為進行的研究通常使用上市公司數據庫和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而全國稅收調查數據庫包含了大量中小微民營企業在內的更符合國民經濟實際運行的企業樣本。使用該數據庫能得到更符合經濟現實的結論，本文在進行分析之前對數據庫進行簡單處理，參考LiuandMao（2019）的做法，根據納稅人識別號和年份匹配全國稅收調查數據庫三個表中的財務稅務信息表與基本信息表，之后再根據地區編碼匹配地區層面的關鍵變量，形成2007—2015年的面板數據集，剔除關鍵變量出現明顯錯誤的樣本，并對除員工人數、企業年齡以外的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上下 1% 的縮尾處理。

（二）變量構建與測算

1.被解釋變量：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企業偏向型技術進步，具體參考Acemoglu（2002）的思想，借鑒魏下海等（2023a，2023b）的構建方式，構建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LBT），其值越大，表明企業更偏向于選擇勞動偏向型的技術進步。

（1）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的構建思路：

由CES生產函數形式出發：

其中Y為企業總產出，K、L分別為資本和勞動投入， 分別為資本和勞動要素的生產效率， σ_σσσ 為要素的替代彈性。則企業勞動和資本的邊際產出之比為：

根據魏下海等（2023a）的研究，由式（2）定義勞動偏向型技術指數：

此時，需要區分兩個容易混淆的概念：要素增進的技術進步與要素偏向的技術進步，二者并不相同。要素增進型技術進步只改變某種生產要素的生產效率，反映到式（3）中即技術進步是否會提高A或B;而要素偏向型技術進步則反映資本與勞動要素的邊際產出之比，即若某企業的（ Δ?AMB ）更大時，稱企業采用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當資本與勞動的替代彈性大于1時，要素的增進型技術進步與偏向型技術進步相同。

根據競爭性市場中企業利潤最大化的條件，對式（3）整理變換可得①：

其中， wL_it 為勞動報酬， rK_it 為資本報酬。因此，只需估計出參數 σ_σσσ ，即可表示出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

（2）微觀替代彈性的估計思路：

對于上式中替代彈性 σ_σσσ 的估計，參考鄭江淮和荊晶（2021）的做法，設定計量模型：

其中， 為企業資本報酬和勞動報酬之比的對數值， （K）為企業勞動和資本投入之比的對數值， X_it 為控制變量， ε_it 為隨機擾動項，采用固定效應模型對其進行估計，在估計過程中，資本投入用固定資產凈值表示，受限于數據，本文使用企業上一期的固定資產年末凈值表示，2007年使用固定資產年初值代替，勞動投人用全年平均職工人數表示，勞動報酬用全年支付給職工的工資和獎金表示，資本報酬用本年凈利潤和本年計提的固定資產折舊表示②。

最終得到要素替代彈性的估計值為 ，進一步可估計出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考慮到不同行業之間由于技術特點不同，通常具有不同的要素替代彈性，本文將以二位碼標識的行業逐一代人計量模型進行估計，同時剔除了估計結果不顯著的行業，最終保留了72個二位碼行業，仍具有很好的代表性③。超過 97% 的企業樣本的微觀替代彈性估計結果顯著大于1，證實了中國企業的資本與勞動要素之間的總替代關系，這與陳登科和陳詩一（2018）、魏下海等（2023b）、尹恒等（2024）研究結論一致。此外，考慮到估計要素替代彈性的計量模型中企業層面的要素報酬與其要素投入之間存在一定的內生性問題，本文在穩健性檢驗中采取另一種模型構建。

2.核心解釋變量：企業社保繳費

雖然中國的企業法定社保繳費率在全球范圍內與大多數國家相比處在較高水平，然而我國企業社保的參保覆蓋面和繳費遵從度卻存在較大差異（唐玨和封進，2019a）。鑒于此，本文設置反映企業社保繳費的解釋變量涉及兩個角度：第一，企業是否參保的二值變量，若企業繳納的社保基金額大于0則該變量賦值為1，等于0則賦值為0;第二，企業實際社保繳費占員工工資的比率，參考張子堯等（2023）的方式，采用企業“本年已繳納社保基金/全年職工工資與獎金總額\"表示。

3.控制變量

企業的技術進步方向不僅可能取決于企業的實際社保繳費情況，還與企業的整體特征、財務狀況以及企業所處地區的經濟狀況息息相關。參考相關文獻并結合本文研究問題（唐理和封進，2019b;宋弘等，2021），選取企業財務方面的變量有：總資產、現金流、融資成本、資產負債率。企業特征方面的控制變量有：企業年齡、所有制類型、出口。

企業所在城市層面的控制變量有：城市GDP、城市總人口與城市職工平均工資（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企業所在省份層面的控制變量有省份養老金支付壓力（來自《中國勞動統計年鑒》）。本文對非比率型控制變量進行了加1取對數的處理。

4.機制變量

資本勞動比：本文使用企業的人均固定資產表示，借鑒唐玨和封進（2019b）的方法，具體構建方式為“企業當年的固定資產年末值/平均職工人數”。

自主研發活動：根據企業“研究新產品、新技術、新工藝發生的費用\"數據衡量。

工會規模：根據企業中\"工會經費支出\"數據衡量。

工資扭曲：構建工資扭曲指數 衡量。

（三）主要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計

表1報告了主要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計結果，其中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的均值為1.069，標準差為1.493，表明企業之間存在顯著差異，為本文識別企業社保繳費負擔與偏向型技術進步的因果關系提供了可能。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我們通常不關心其具體大小，而關心在同一框架內的相對大小（魏下海等，2023a）。

表1主要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計

（四）實證模型

1.為了探究企業社保實際繳費與偏向型技術進步的關系，驗證假說1a或假說1b，構建了如下基準回歸模型：

其中，下標i、c、t分別代表企業、城市、年份， LBT_ict 代表企業層面的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Sec_ict 代表企業的社保繳費，具體包括企業是否繳納社保的二值變量以及社保實際繳費比率， X_ict 為上文提到的企業層面控制變量， Z_ct 為城市層面控制變量①， λ_i，μ_t 分別為企業和年份層面的固定效應； ε_ict 為殘差項，本文對標準誤都進行企業層面的聚類處理。若 Sec_ict 的系數為正，則驗證了本文假說1的成立。

2.為了檢驗企業勞動資本比的中介機制效應，驗證假說2，在基準模型的基礎上構建如下模型：

其中， Lnkl_ict 表示本文選取的中介變量勞動資本比，其他變量不變。若 Sec_ict 的系數為正，則驗證了本文假說2的成立。

3.為了檢驗企業自主研發活動、工會規模與工資扭曲的調節機制效應，驗證假說3a、3b和3c，本文在基準模型的基礎上構建如下模型：

其中， Mod_ict 表示本文選取的調節機制變量，具體可以代指企業自主研發活動、工會規模、工資扭曲的虛擬變量。若 Mod_ict×Sec_ict 項的系數為正，則驗證了本文假說 3a，3b 和 3c 的成立。

四、實證分析

（一）基本結果

表2匯報了基準模型的回歸結果，列（1）（2）的解釋變量為企業是否繳納社保的二值變量，列（3）（4）的解釋變量為企業社保實際繳費比率，被解釋變量均為企業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其中，列（1）和列（3）僅控制了企業和年份固定效應，此時核心解釋變量系數均顯著為負;列（2）和列（4）在之前的基礎上又加人了一系列企業和城市層面的控制變量，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依然顯著為負。這表明企業繳納社保以及繳納的社保占員工工資的比率越高，技術進步更有助于提高資本的邊際產出，即更偏向于選擇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驗證了假說1a的正確性。

表2基準回歸結果

（續表）

注：***、**、分別代表在 1%5%.10% 水平上顯著，括號內數值為企業層面聚類標準誤，下同。

（二）內生性處理

本文研究可能存在以下內生性問題：一方面，一定時期內中國企業的社保繳費遵從度處于較低水平，企業不繳、少繳的情況普遍存在（封進，2013），企業技術進步的方向帶來的勞動或資本的邊際產出比的變化，可能會影響企業對其生產要素的投入結構，影響企業對其員工的社保繳費行為，故本文的解釋變量和被解釋變量之間可能存在互為因果的問題;另一方面，社保繳費行為由企業自發決定，社保繳費負擔與企業的偏向型技術進步之間可能存在遺漏變量問題，這可能導致本研究對二者因果關系識別的偏誤。

1.工具變量法

為了緩解上述反向因果導致的內生性問題，本文試圖采用工具變量法（IV）進行處理。借鑒夏太彪等（2024）的做法，選取上一年度本企業所在城市的職工月平均工資作為工具變量。其依據在于，企業繳納的社會保險由繳費基數和繳費率二者共同決定，而繳費基數的上下限由企業所在城市上一年的職工月平均工資決定①，故企業所在城市上一年的月平均職工工資與企業當年的社保繳費負擔有著較強的相關性。除滿足相關性條件之外，工具變量有效的關鍵還需滿足外生性，首先，直覺上看，企業的偏向型技術進步即資本與勞動的邊際產出之比因每個企業所面臨的具體生產環境而不同，一方面，企業在不同時期面臨不同的生產結構調整，另一方面，同城市不同行業的企業因生產特點存在差異而在技術進步方向上也存在不同，因此，企業當期的偏向型技術進步并不會受所在城市的上一年月平均工資的影響。其次，企業所在城市上一年月平均工資存在影響企業所處的宏觀經濟環境進而影響企業偏向型技術進步的可能，不過，在本文的回歸模型中已經控制了城市GDP、城市總人口、省級養老金壓力等經濟變量，一定程度上切斷了此路徑。同時，地方政府有時為了扶持某些特殊行業而對某些企業進行補貼，地方財政狀況可能會影響企業研發創新、技術引進等活動的決策，影響企業的偏向型技術進步。一種可能是該工具變量可能通過影響財政狀況而影響企業偏向型技術進步，然而，一方面，城市上一年平均工資不會對財政狀況產生直接影響，另一方面，地方財政對企業的特殊補貼往往是專項專款，這些資金受到嚴格的監管，具有一定的穩定性，因此，該工具變量不會通過這一路徑產生內生性。綜上，該工具變量同時滿足相關性和外生性假設，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表3匯報了工具變量2SLS回歸結果，其中列（1）（2）報告了第一階段的回歸結果，所選工具變量估計系數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正，滿足相關性檢驗;同時，第一階段的WaldF統計量分別為53.41和35.38，均大于 10% 水平下的臨界值，拒絕了弱工具變量的原假設，證實了工具變量選取的有效性。列（3）（4）報告了第二階段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無論解釋變量為是否繳納社保還是社保實際繳納比率，其對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均存在顯著的負向影響，表明企業的社保繳費負擔驅使企業選擇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需要注意的是，引人工具變量后的核心解釋變量系數的絕對值大于基準回歸中系數的絕對值，說明工具變量回歸放大了企業社保繳費驅動的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效果。究其原因，本文認為是工具變量的局部平均效應問題，對于某些通過低報繳費基數、雇傭非正式員工（袁璐璐和羅楚亮，2023）逃避社保規范繳費或不為員工繳納社保的企業，其社保實際繳費率受本城市上一年月平均工資的影響較小，該工具變量不會驅動這一部分企業行為。因此，工具變量反映的局部平均處理效應略大于總體。盡管如此，工具變量法估計結果符號的方向仍未發生改變，與基準結果是一致的，原結論仍成立。

表3工具變量回歸結果

① 具體地，繳費基數下限為本地級市（城市）上一年月職工平均工資的 60% ，上限為本地級市（城市）上一年月職工平均工資的300% 。

2.雙重差分法

為了緩解不可觀測因素干擾引起的內生性問題，本文利用2011年《社會保險法》外生政策沖擊的\"準自然實驗”，構建雙重差分模型并進一步檢驗。《社會保險法》的實施將社保制度上升到了法律層面，真正地使社保征管力度得到顯著提高。與之前年份相比，社保法的出臺大幅提升了征收機構征繳的企業單位數、征繳的社保金額（許紅梅和李春濤，2020）。此外，多數以社保法實施為契機進行的研究均得出其提升了企業社保繳費負擔的一致性結論。在處理組的劃分上，本文借鑒張子堯等（2023）劃分處理組與控制組的方法。具體可以分為兩個步驟：第一步，將政策實施前即2007—2010年企業的社保實際繳費比率對企業、行業、城市的相關特征進行回歸，得到擬合的企業預期社保繳費比率 ，具體擬合方程如下：

其中 Sec_ijct 為企業實際社保繳費比率， ω_ct 和 γ_jt 分別為城市 x 年份和行業 × 年份固定效應， C_ijct 為用于預測企業實際社保繳費比率的特征①。第二步，用政策前估計得到的企業預期社保繳費比率減去企業社保實際繳費比率，若某企業該差值的平均值大于等于0，說明該企業低于一系列特征下的預期繳費比率，社保繳費規范程度較低，受《社會保險法》的影響更大，該企業為處理組；若某企業該差值的平均值小于0，則其社保繳費規范程度較高，受政策影響可能更小，該企業為對照組。此種處理方法的基本思路是剔除掉可能引起內生性問題的相關因素，留下對處理變量的設置相對外生的變量。在進行雙重差分模型回歸之前，考慮到雙重差分模型對樣本事前事后變動趨勢的需要以及考慮到在樣本期內企業進人或退出市場造成的影響（唐玨和封進，2020），本文剔除了僅存在于2010年之前或僅存在于2011年之后的企業樣本。具體計量模型為：

表4匯報了雙重差分模型的估計結果，列（1）（2）報告了社保法實施的政策效果，可以看到，被解釋變量無論是是否繳納社保還是社保實際繳費比率， treat_i×post_t 項的系數均在 1% 的顯著性水平上

表4雙重差分回歸結果

① 具體參照張子堯等（2023）的選取，使用企業營業收入、資產年末值、全年平均職工衡量企業規模;使用營業收入增長率和平均職工增長率衡量企業未來收益；使用融資成本、資產負債率衡量融資約束；使用職工平均工資和是否民營經濟衡量社保繳費基數和所有制的影響。

顯著為正，證實了社保法實施的政策效力；列（3）報告了社保法實施前后對企業技術進步偏向的影響， .treat_i×post_t 項系數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在《社會保險法》頒布之后，企業面對實際社保繳費壓力提升的外生政策沖擊，確實會傾向于選擇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與本文基準回歸結論一致。

（三）穩健性檢驗

1.替換關鍵變量

為緩解本研究中可能存在的關鍵變量測量誤差問題而對本文結果造成的干擾，本文對核心解釋變量與被解釋變量進行了替代處理，具體如下：

（1）對于核心解釋變量企業層面的實際社保繳納比率，本文進行了兩種替代：一是計算了企業各項社保支出的總和，使用“各項社保總和/全年職工工資與獎金總和\"表示企業實際社保繳費；二是僅使用\"養老與醫療保險支出/全年職工工資與獎金總和”表示企業實際社保繳費，在社會保險的各項險種中養老與醫療保險占據了相當大的比重，大于其他各險種的總和，現有研究也多以此代理總社保繳費比率。表5列（1）（2）匯報了以上結果，在替換了衡量方法后，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仍然顯著為負，與基準回歸的結論一致。

（2）對于被解釋變量企業層面的偏向型技術進步，本文也進行了兩種角度的替代。在前文衡量企業的技術進步偏向性的思路中關鍵在兩點，一是要素替代彈性的估計，二是反映偏向型技術進步的指標構建。本文在進行被解釋變量的替代時，也從這兩方面展開：

第一，在要素替代彈性的估計上，參考沈春苗和鄭江淮（2022）的方法，分行業利用各年份的企業橫截面數據進行估計，其估計的計量模型為：

上式與基準回歸中的估計方法最大的不同是其將核心解釋變量設置為企業所在地級市的工資水平 W_it ，以緩解企業層面的工資水平和資本勞動比之間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同時又控制了一系列虛擬變量作為控制變量①。分行業估計出微觀替代彈性后，采用與前文相同方式構建得到新的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進行回歸，表5列（3）匯報了回歸結果，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依然在 1% 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為負，與基準結論相符。

第二，在企業技術進步方向的度量上，參考鄭江淮和荊晶（2021）的做法，構建技術進步方向指數，若某企業該指數大于0，說明資本技術的增長效率高于勞動技術的增長效率，技術進步方向為資本偏向;反之則說明技術進步偏向勞動方向。其構建方式用資本技術效率與勞動技術效率的增長之差表示②：

其中 S_k 和 S_l 分別為資本收入份額和勞動收入份額、k和1分別為資本投人和勞動投入，下標t-1表示滯后一期的相應變量。將新估計的技術進步方向指數代替基準回歸中的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

表5列（4）匯報了回歸結果，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證實了社保繳費負擔使企業傾向選擇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與基準回歸結論一致。

表5替換關鍵變量的穩健性檢驗結果

2.排除其他因素干擾

為了緩解可能存在的遺漏變量問題對本文結果造成的干擾，本文采取變換固定效應的控制以及選取子樣本進行回歸的方式，具體如下：

第一，在本文采用的2007—2015年樣本區間內，可能會有其他政策對本文的識別造成干擾，例如：一是我國在一段時期內存在的社保征收二元征收體制，由稅務部門和社保經辦部門同時承擔社保征繳工作，二者在征收效率、征收強度上存在明顯差距（劉軍強，2011;唐珪和封進， 2019a ；許紅梅和李春濤，2020）；二是養老保險的省級統籌改革，省級統籌改革減弱了地方政府的養老保險征收激勵，降低了企業的社保繳費遵從度（趙仁杰和范子英，2020;蘇春紅等，2024）。考慮到兩項改革都是發生在省級層面，本文在原模型基礎上加入了省份 ?× 年份聯合固定效應，以此來控制省份層面隨時間變化的因素對本文造成的干擾。表6列（1）報告了回歸結果，核心解釋變量系數依然顯著為負，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

第二，考慮到城市或行業層面的某些因素因時而變并且不可觀測，比如已有研究顯示，地區最低工資會對企業的社保繳納產生負面影響（劉子蘭等，2020;李連友等，2022），地區最低工資也會驅動企業選擇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魏下海等，2023b），本文加入了年份 × 城市固定效應，控制城市因時而變的法定繳費率或最低工資等政策環境因素的干擾；此外，本文又加入了行業 × 年份的固定效應，控制因時而變的行業特征如行業層面的價格扭曲或產業政策等因素的干擾。表6列（2）匯報了此回歸結果，回歸系數依然顯著為負，與基準回歸一致，說明得到了較穩健的結果。然而，考慮到加入企業和時間維度的雙向固定效應之后已經一定程度上控制了來自行業和城市層面隨時間和不隨時間變化的因素，故本文在其他回歸中仍選擇企業和時間維度的雙向固定效應（張同斌等，2023）。

第三，本文選取2009年之后的子樣本進行研究。一方面，考慮到2008年《勞動合同法》的頒布，《勞動合同法》以法律形式規范了企業為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繳納社保等行為，對本文識別造成干擾;另一方面，2008年金融危機使許多企業尤其是某些進出口企業都受到了較大的影響，可能會對本文的識別結果造成干擾。故本文剔除了2008年以及之前的樣本，將樣本縮減到2009—2015年。表6列（3）匯報了此子樣本回歸的結果，核心解釋變量系數依然顯著為負，與基準回歸一致。

3.變換聚類標準誤

本文基準回歸中對標準誤進行了企業層面的聚類處理，其中隱含著不同企業之間的回歸擾動項不相關的假設。然而在實際中處于同一城市同一行業內的企業特征與行為往往會相互關聯，故本文進一步對標準誤進行城市 × 行業層面以及省份 × 行業層面進行聚類處理，表6列（4）（5）分別匯報了相應的估計結果，在變換更嚴格的標準誤聚類處理之后，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依然顯著為負，說明基準回歸得到了較穩健的結果。

表6其他穩健性檢驗結果

4.傾向得分匹配法

為了緩解本文實證研究中可能存在的樣本選擇偏誤問題，本文在基準回歸前對企業樣本進行了傾向得分匹配（PSM）的處理。因為企業的社保繳費行為不是隨機的，而是由多種內生因素共同決定，不同社保繳費負擔的企業在其本身的微觀特征上就有較大差距，對本文識別造成干擾。具體地，參考夏常源等（2022）的處理方式，將企業的社保實際繳費水平分為高低兩組，采用1：1有放回的近鄰匹配的方法以基準回歸中的企業的微觀特征控制變量為標準進行匹配。匹配后的平衡性檢驗結果顯示，兩組之間企業微觀特征標準誤絕對值均大大減小，匹配后大多數協變量的標準化偏差小于5% ，說明兩組的協變量特征差異得到了較大程度的消除，并且無法拒絕兩組之間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存在差距的原假設，說明匹配結果良好。匹配之后的樣本回歸結果如表6列（6）所示，核心解釋變量系數依然顯著為負，與基準回歸一致，說明得到了較為穩健的結果。

（四）異質性分析

1.所有制

所有制不同，企業面對社保繳費提升的沖擊時，所做出的反應也不同。一方面，非公有制企業尤其是民營企業是我國經濟體系中尤為活躍的一部分，我國傳統民營企業大多為勞動密集型企業，其生產經營比較靈活，社保繳費負擔帶來的勞動力成本沖擊更為明顯，其更傾向將增加的社保負擔轉嫁給員工（宋弘等，2021）、調整自身要素投入結構，更趨向于選擇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另一方面，公有制經濟尤其是國有企業由于其在我國的特殊經濟地位，往往還承擔著穩定經濟、解決就業的社會責任（許紅梅和李春濤，2020），其繳納社保行為也比較規范，即使面對社保繳費壓力通常也不會大規模解雇員工，生產經營活動較為穩定；同時，在公有制經濟中工會發展較為完善，國有企業中的工會是集體代言和黨政關注職能的統一（魏下海等，2023a），在工會的影響下，員工的權益往往得到保證，抵抗企業采取勞動節約型技術進步。因此，本文根據所有制形式將企業分為公有制企業和非公有制企業進行分組回歸①，表7列（1）（2）匯報了回歸結果，結果顯示，當企業面對社保繳費比率上升的負擔時，非公有制企業會顯著選擇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公有制企業則不顯著，與理論邏輯預期一致。

2.社保征收機構

我國自本世紀初起逐漸形成了二元化的社保征收格局：部分省份選擇稅務部門征收社保費，其他省份選擇社保經辦部門征收社保費②。在此前二元化征收格局下，多數研究指出稅務部門征收社保費相對于社保部門在對企業的信息掌握、征收力度等方面更具有優勢，其有助于增加企業的避稅成本、增強社保征收效率、提高企業的繳費合規度（劉軍強，2011;唐玨和封進， 2019a ;許紅梅和李春濤，2020）。因此，若企業所在省份選擇稅務部門征繳社保費，其面對的征收強度應當更大，更可能采取勞動節約型技術。本文根據社保費的征收部門差別將所有樣本分為兩組③，分組進行回歸，表7列（3）（4）匯報了分組回歸的結果，結果顯示當企業面對社保繳費比率上升的負擔時，稅務部門征收社保費的企業會顯著選擇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而社保經辦部門征收社保費的企業則不顯著，依然與上文理論邏輯預期一致。

3.企業規模

中小微企業是各國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柱，對帶動就業、穩定產業鏈、促進創新起到關鍵作用（徐麗鶴等，2023），在我國經濟系統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本文識別總體樣本中的微型企業樣本④，在此基礎上進行分組回歸。結果如表7列（5）（6）所示，可以看到，不管是否為微型企業，核心解釋變量系數均顯著為負，不過微型企業組的系數絕對值更大;此外，本文繼續將企業是否屬于微型企業的虛擬變量以及其與企業實際繳費率的交互項加人到基準回歸方程之中，回歸結果如表7列（7）所示，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綜合以上說明微型企業面對社保繳費負擔提高時驅動的技術進步具有更強的資本偏向性。可能的解釋為，微型企業的總資產較少、融資較困難、生產結構簡單，在面對社保繳費負擔提升時，一是微型企業所受到的成本壓力越大、沖擊更強，二是微型企業本身在生產結構調整、技術結構調整上相對更靈活。因此，微型企業社保繳費驅動的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效應更強。

表7異質性分析回歸結果

五、機制和進一步分析

（一）機制分析

1.企業資本勞動比的中介機制檢驗

本文理論分析指出企業社保繳費負擔的提升可能通過提升企業投入的資本勞動比，進而使企業技術進步偏向資本。如果資本與勞動為總替代關系，資本勞動比的提高往往會驅使企業選擇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Acemoglu，2010），魏下海等（2023b）利用最低工資的調整作為外生沖擊，證實了企業勞動成本的上升將通過促進資本勞動比的提高而驅動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類似地，為了檢驗這一機制路徑，本文將企業的人均固定資產作為資本勞動比的代理變量，將其作為被解釋變量對企業社保實際繳費比率進行回歸。表8列（1）匯報了回歸結果，結果顯示企業實際社保繳費比率顯著提高了企業的資本勞動比。為了進一步驗證Acemoglu（2010）的觀點，本文繼續將企業層面的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對企業人均固定資產進行回歸，表8列（4）匯報了此回歸結果，人均固定資產的提高驅動了企業技術進步的資本偏向。同時也說明了企業的資本勞動比是社保實際繳費負擔驅動技術進步偏向的重要機制，印證了假說2。

再進一步，借鑒唐玨和封進（2019b）的思路，企業資本勞動比的提高可以拆分為兩部分的變化：雇傭員工人數的減少與固定資產投資的增加。為了進一步探究企業資本勞動比變化背后的來源，本文繼續考察企業實際社保繳費比率對企業員工人數與固定資產投資的影響，將被解釋變量設置為平均職工人數以及固定資產年末凈值進行回歸。表8列（2）（3）報告了估計結果，企業社保繳費負擔顯著降低了職工人數并且增加了固定資產投資，說明社保繳費負擔驅動了企業使用機器代替人工的傾向、提高了資本勞動比，使企業技術進步方向體現為資本偏向。

2.自主研發活動、工會規模、工資扭曲的調節機制檢驗

本文研究假設部分指出，第一，企業的自主研發活動有勞動偏向性的技術特征，面對社保繳費負擔上升時，對于存在自主研發活動企業，其資本偏向型技術的趨向可能會大大減弱（假說3a）。本文構建企業是否存在自主研發行為的虛擬變量：若某企業的研發投入大于0，該虛擬變量取1，反之則取0。第二，企業工會代表了員工權益，企業工會具有減弱社保繳費驅動的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的調節作用（假說3b）。本文根據\"工會經費支出\"生成企業工會規模虛擬變量：若某企業工會經費支出高于所有企業工會經費支出均值，該值取為1，反之則取為0。第三，工資扭曲的存在使企業支付給員工的實際工資低于其邊際產出，因此對于工資扭曲程度越高的企業而言，其面對相對較低的勞動力成本，社保繳費驅動的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也會相應被削弱（假說3c）。本文構建工資扭曲指數①，生成工資扭曲程度虛擬變量：若某企業工資扭曲程度高于所有企業工資扭曲程度均值，該值取為1，反之則取為0。

表8機制分析檢驗結果

為了檢驗調節機制的假說，本文依次將上文生成的虛擬變量以及其與社保實際繳費比率的交互項加入基準模型中，分別檢驗企業自主研發活動、工會規模以及工資扭曲的調節機制效應。表8列（5）（6）（7）報告了回歸結果，交互項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當企業面臨社保繳費負擔上升時，企業的自主研發活動、工會規模以及工資扭曲均減弱了技術進步的資本偏向，驗證了假說 3a，3b，3c 的成立。

（二）進一步分析

1.降費政策推動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

近年來，在高質量發展的主題下，黨中央為保證市場主體、促進就業穩定，出臺了一系列針對企業的優惠政策②。2024年《政府工作報告》也指出“落實好結構性減稅降費政策\"③，在社保降費方面，除了中央層面出臺的文件以外，各地方政府也根據各地實際情況，進行了一系列的降低企業社保繳費負擔的政策，頗具成效。基于此，本文試圖進一步探究企業面臨的社保降費政策對其技術進步偏向選擇的影響，此問題對評估政府一系列降費政策效果、有針對性地進一步出臺相關輔助政策等具有重要意義。

盡管本文研究選擇的數據樣本期處于2007—2015年之間，不包含上文提到的兩種全國性降費政策的出臺時間，但在國務院統一降費政策之前，各地方政府已紛紛進行了不同的降費試點，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浙江省于2012年將全省的基本養老保險單位繳費比例統一降為 ，這為本文的識別創造了條件。參考宋弘等（2021）的研究，本文根據浙江省2012年統一降費政策的準自然實驗構建雙重差分模型，由于此次降費政策僅在浙江省進行，故將實驗組設置為浙江省，對照組設置為與浙江省相鄰且經濟發展狀況與其較為相似的福建省，構建的計量模型如下：

其中， treat_p=1 代表浙江省的企業， treat_p=0 代表福建省的企業; post_t=1 代表2012年及之后， post_t=0 代表2012年之前;其他控制變量、固定效應以及標準誤的聚類與基準回歸處理一致。表9列（1）報告了回歸結果，交互項的系數顯著大于0，不難發現，政策繳費率的下調顯著驅動了企業選擇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與本文基本邏輯一致。值得注意的是，一系列降低企業社保繳費負擔的政策是現階段政府對“減負擔\"“穩就業\"“促增長\"的積極之舉，并且是既提高繳費遵從度、又能促進社保基金平穩運行的“一舉兩得\"的政策（曾益和姚金，2022）。現有大量研究也從不同具體角度證實了降費政策在這些方面的積極效果（宋弘等，2021;吳曉瑜和薛靖茹，2023;唐玨等，2023;崔小勇等，2024），尤其是其穩就業的良好效果。而本文聚焦于企業技術進步的偏向，證實了降費政策有助于企業的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其具體可能體現在勞動者素質的提高、“工人技能升級”與“產業技術升級\"的良好協同關系等，保證了勞動者群體的權益、形成更符合本國市場要素稟賦的生產關系。本文的結論與“穩就業\"“促增長\"的核心內涵是一致的。

2.財政補貼政策推動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

除了上文提到的\"減稅降費\"政策之外，政府對企業財政補貼也是產業政策的另一重要工具。第一，財政補貼是指政府無償地給予企業貨幣或非貨幣性資產，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企業因社保繳費負擔等原因而帶來的勞動力成本上升的壓力，進一步減弱社保繳費負擔對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的影響;第二，因為企業的研發活動往往具有正外部性，所以政府給予補貼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提高企業自主研發投入的考慮，扶持某些特殊產業發展。相關研究也證實了這一點（余明桂等，2016;聶輝華等，2022），而在上文中，本文驗證了企業自主研發活動具有勞動偏向型技術特征的觀點。鑒于此，可以初步認為，當企業面對社保繳費負擔上升時，財政補貼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技術進步的資本偏向。于是，為探究本文基準結論在企業接受政府補貼時有何不同，本文構建如下回歸模型：

其中， Sub_ict 變量表示企業有無政府補貼，若某企業補貼為0則該值取0，反之則取1。表9列（2）

匯報了回歸結果，交互項的系數顯著為正，說明受到政府補貼的企業在面臨社保繳費負擔時更傾向選擇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與上文理論邏輯一致。據此，應當注意的是，作為當下重要的兩項產業政策工具，政府的財政補貼政策與減稅降費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相似之處，其對于企業減負、轉型升級、優化要素結構等都具有良好的積極作用。不過，與減稅降費這一類普適性政策相比，補貼政策在實施之前需要更科學更精準的政策評估，應當追求異質性精準性，減少“一刀切\"的補貼標準，避免資源的浪費錯配，重視與其他政策的配套使用（聶輝華等，2022）。

3.偏向型技術進步是連接企業社保繳費負擔與勞動收入份額的新路徑

現有研究中，一方面，對于偏向型技術進步是勞動收入份額變化的關鍵因素這一觀點，無論在宏觀層面還是微觀層面的研究中，基本達成了一致（陳宇峰等，2013;姚毓春等，2014;王林輝和袁禮，2018;鄭江淮和荊晶，2021;尹恒等，2024）。在本世紀初積極對外開放的背景下，大量企業選擇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也是中國勞動收入份額處于低位的重要原因，隨著國際市場的變化、國內自主創新能力的提升、強有力的“利民生\"政策的出臺等，中國勞動收入份額漸降的趨勢逐漸逆轉，而提高勞動收入份額、改善收入分配、使發展的成果由全民共享，這也是走向共同富裕有效途徑。另一方面，當前已有不少學者研究企業社保繳費負擔與勞動收入份額的關系，卻并未取得一致性的結論。在本文研究的結論里，企業層面的社保繳費負擔可以驅動其選擇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而根據主流研究結論，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恰恰是勞動收人份額降低的關鍵因素。因此，本文的研究或許從另一個角度證實了張子堯等（2023）的結論，并且對其結果提供了又一個可能的影響路徑。為了驗證本文對此機制路徑猜想，在張子堯等（2023）的雙重差分構建思路的基礎之上，引人本文中構建的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指數作為控制變量，即：

其中 IS_ict 為企業層面的勞動收入份額，使用“企業支付給員工的工資、獎金以及社保之和/企業增加值\"表示，模型中其他設置與本文內生性處理部分雙重差分模型中一致。表9列（3）（4）報告了回歸結果，可以看到，未加入中介控制變量之前，列（3）政策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社保繳費負擔降低了勞動收入份額;而加入中介控制變量之后，列（4）政策交互項系數顯著性降低，說明企業的偏向型技術進步是社保繳費負擔降低勞動收入份額的一個中介路徑，驗證了前文的猜想。

表9進一步分析回歸結果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我國職工社會保險制度既是勞動者重要的福利保障，也為企業增加了不可忽視的勞動力成本，近年來已成為學術界研究的焦點。盡管如此，目前對企業社保繳費負擔與偏向型技術進步的研究仍相對匱乏，本文基于2007—2015年全國稅收調查數據，構建了反映企業層面社保繳費負擔與勞動偏向型技術進步的指數，考察當企業面對社保繳費負擔上升時其技術進步方向是更偏向于資本還是勞動。研究表明：第一，不論從是否繳納還是繳納比率的角度，企業的社保繳費負擔提升均會驅動其選擇資本偏向性的技術進步，這一結果通過了工具變量和外生的政策沖擊的內生性處理以及一系列穩健性檢驗。第二，在異質性的研究中，這一影響在非公有制企業、由稅務部門征收社保費的企業、微型企業中更為明顯，強化了本文的基準回歸結論。第三，機制分析表明，企業社保繳費負擔的提升通過提高企業生產投入的資本勞動比并進一步使技術進步偏向資本方向，而且資本勞動比的提高有固定資產的提高和雇傭職工的減少兩種力量共同作用;進一步，此中介路徑在有自主研發活動、工會規模更大、工資扭曲程度越高的企業中被減弱。第四，進一步分析中，社保降費政策減輕了企業的社保繳費負擔、促進了勞動偏向型的技術進步，財政補貼政策也起到了一定的緩解技術進步的資本偏向的作用。而這種勞動偏向型的技術進步也有助于勞動收入份額的提升。

本文的研究具有以下的現實啟示：首先，社保基金收入是現階段老齡化背景下維持社會保險可持續化的重要保證，要堅持社保征收底線、提高社保征收效率。同時也要考慮到企業社保繳費負擔對其產生的一系列可能的影響，“嚴征管\"應當循序漸進、靈活變通，尤其注意對小微企業的特殊影響，他們往往因市場份額小、資金鏈緊張等原因沒有足夠能力對生產投入結構適時調整，逐漸在競爭中處于劣勢。應當出臺其他相關輔助政策支持民營小微經濟。要在社保繳費負擔上適當為企業“減負”，過高的繳費負擔可能會扭曲企業的正常生產以及戰略行為，影響企業長遠發展。

其次，對于面臨社保繳費負擔提升的企業來說，在不斷引進先進生產設備，采取“機器換人\"使大量勞動力尤其中低端勞動力被替代的同時，企業方面也要充分發揮人力資本優勢，同時注重員工的培訓、優化培訓體系、培養新型人才，加強與當前技術結構相適應的技能型勞動力培養，全方位多角度不同層次地進行人力資本或勞動者素質的提高，在技術變革的過程中也要注意勞動者權益的保障，完善新一輪與新技術結構相適應的勞動保障體系。構建\"產業結構升級\"與“人力結構升級\"的相互協同格局，只有把握好“以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及其優化組合的躍升\"的基本內涵，才能形成新質生產力，助力高質量發展。

最后，政府在社保降費方面的一系列政策是推動“穩就業”“促增長\"的關鍵舉措之一。各地應當依據實際情況繼續創新性地實施，社保降費政策恰好能在多數企業技術進步偏向資本的趨勢下起到一定的逆轉作用，發揮好減稅降費的普適性作用與財政補貼的精細化專門化作用，注重二者的協同配合，共同為企業減負、激發市場活力。企業應當以此為契機，提高自主創新能力，優化要素投入結構，注重培育與自動化、數字化、智能化相匹配的人力資本支持，發展新質生產力，同時，也要保證勞動收入份額，保證發展成果由全民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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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cial Security Contribution and Biased Technology Change in China's Enterprises： Capital orLabor？

LiBaohua YiHui

Abstract：Theidentificationof technologicaladvancementbiaseswithinfirmsandtheoptimizationof production inputstructuresare intrinsicrequirementsfor thecurrenttransformationofeconomic growthmodelsandthedevelopmentofnewqualitativeproductiveforces.Thispaper，basedonmicro-enterprisedatafromtheNationalTaxSurveyfrom2OO7to2O15，constructsaproxyfortheactual social securitycontributionratio to measurethecostburdenofsocial securitycontributionsat thefirmlevel.Italsocalculatesthelabor-biased technologicalprogress indexatthemicroleveltoexaminethedirectionof technological advancement bias when firms face an increase in social security contribution burdens.

Thestudyreveals that，regardlessofwhetherfirmsarepayingorthelevelatwhichtheyarepaying，anincrease insocial securitycontributionburdensdrivesfirmstooptforcapital-biasedtechnologicalprogress.ThisconclusionissupportedbyinstrumentalvariableanalysisandexogenouspolicyshocksfromtheSocial InsuranceLaw，aswellasaseriesofrobustnes tests.Theimpactis more pronounced innon-publicenterprises，those where socialsecuritycontributionsarecolected bytax authorities，andmicro-enterprises.Mechanismanalysis shows thatanincreaseinsocialsecuritycontributionburdensleadto ahighercapital- -laborratio inproduction inputs，thereby biasing technological progress towards capital.This increase in thecapital-to-laborratioismanifestedinbothareductioninemployeehiringandanincreaseinfixedasets.Furthermore， this mediatingpath isweakenedinfirmswithindependentresearchanddevelopmentactivities，larger tradeunionsizes，and higherevelsofwage distortionFurtherresearchshows thatthe social securitycontributionreductionpolicies and financial subsidiesimplementedbythegovernment inrecentyears haveallviatedthesocialsecuritycontributionburdensof enterprises，promoting labor-biasedtechnological progres.Thislabor-biased technologyalsohelps toincreasetheshareoflabor income，oferingnewinsights into theimprovementofincomedistributionsystems andthepath towardscommon prosperity.

The contributions of this paper lie in three mainaspects.First，this studyadopts amicro-level perspective to measure biased technological progress withinfirms，expandingtheresearchhorizononthedeterminantsofsuchprogressatthemicroeconomiclevel.Theinclusionofadiverserangeoffirms，especiallSMEs，enhances therepresentativenessofthefindings， groundingthemintherealitiesof thecurrent economiclandscape.Second，thispaperdelvesintothediferentialchanges in the productivityofcapitalandlaborinducedbytechnologicalprogres，therebyidentifyinginstancesofbiasedtechological progress.Third，thisstudycariessubstantialpolicyimplications.Thefindingsoffervaluableinsightsfortherefinementand enhancementofsocialsecuritysystems，aiming tooptimizetheir institutional efectiveness.Thisresearchprovidesareference pointforpolicymakers intheirendeavortoimprovesocialsecurityframeworksand harnesstheirbenefits moreeffectively. Keywords：Social Insurance Contributions;Biased Technological Progress; Capital-labor Ratio

（責任編輯：張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