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民間力量講述抗戰歷史

每位抗戰老兵都是歷史的一頁，他們走了，這頁就合上了。

前不久，軍旅劇作家王云生前留存的珍貴抗戰史料，正式入藏南京民間抗日戰爭博物館。“這些老物件跟隨父親輾轉多地，從太行山到大別山，從朝鮮戰場到南京，是他革命生涯的鮮活見證。”王云之子王曉思動情地說。而將這份歷史的記憶捐贈給民間人士建立的博物館，更多是出于對吳先斌的信任。作為南京民間抗日戰爭博物館館長，幾十年來，他不遺余力地普及那段歷史。“這些不是展品，而是活著的史書。”看著王曉思捐贈的獨立自由勛章，吳先斌說。

血色城墻的永恒追問

南京漢中門城墻下，童年的吳先斌踮起腳尖，指尖撫過斑駁的青磚，磚縫里半枚銹蝕的彈頭在暮色中泛著冷光……這個畫面，曾在少年吳先斌的夢中反復閃現。轉眼來到1983年冬夜，南京大學檔案室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剛入職的吳先斌偶然按下錄音機播放鍵，約翰·馬吉牧師拍攝的影像突然闖入：焦土中半掩的白骨在膠片轉動的沙沙聲里，突然有了重量。

從此，朝天宮古玩市場的晨霧里多了個執著身影。1992年寒冬，吳先斌在堆積如山的舊書堆里翻出一本泛黃的《步兵第三十六聯隊戰志》。根據史料內容，他逐段比對彈痕，直到中華門某段城磚上的裂痕與照片完全重合。當指尖觸碰到凹凸不平的彈痕時，他忽然明白：歷史不是教科書上的鉛字。

2005年清明節前夕，41歲的吳先斌決定建一座民間抗戰博物館。選址時，他堅持將博物館建在離中華門僅8公里的安德門大街，“要讓每個參觀者出門就能觸摸到城墻，感受歷史的溫度。”開館首年，這個沒有電梯、沒有空調的簡陋場館接待了3萬人次，二十年間累計接待超20萬觀眾，館藏文物從最初的300件增至6200余件。

抗戰老兵口述史搶救行動

2009年冬日的沈陽古玩城，暖氣片的轟鳴聲中，吳先斌的指尖幾乎要摳進日軍相冊的硬殼。相片里，日軍士兵在南京仙鶴門屠殺平民的暴行觸目驚心。他用凍僵的手指反復摩挲相冊邊角，直到皮革開裂滲出松香。

每位抗戰老兵都是歷史的一頁，他們走了，這頁就合上了。為挖掘、保存更多“泛黃的名片”，吳先斌團隊開啟了長達十余年的抗戰老兵口述史搶救行動，走訪了1600余位老兵，并為他們留下影像資料。走訪中，一位老兵曾問吳先斌：“什么叫天堂？”隨即，他自言自語道，“當下就是天堂，和平就是天堂。”每采訪一位老兵，吳先斌團隊就用多臺設備同步錄制視頻、音頻和文字。2019年采訪97歲的周廣田時，這位南京光華門保衛戰幸存者突然抓住攝像機：“看！這是大野部隊的刺刀！”鏡頭里，老人拿出的銹跡斑斑的日軍刺刀，成為南京保衛戰最直接的物證。

2023年，吳先斌在緬甸仰光郊外的密林中，為一座斑駁的遠征軍紀念碑揭幕。這座由他歷時三年推動建成的紀念碑，銘刻著中國遠征軍將士的姓名。在揭幕儀式上，他將一捧從南京紫金山取來的紅土撒向碑前，哽咽道：“這是跨越海峽的鄉愁，更是民族記憶的根脈。”此舉引發國際關注，一些外媒首次以專題報道形式記錄中國民間抗戰記憶守護者的行動。

薪火相傳播撒和平種子

2024年，吳先斌陪同臺灣學者赴云南騰沖滇西抗戰紀念館考察。在松山戰役遺址，他指著陣亡將士名錄墻上林正亨的名字說：“這是臺灣霧社起義領袖林祖密的次子，1944年率部攻克日軍重炮陣地。”臺灣學者當場聯系臺灣“中研院”近史所，促成兩岸學者聯合編撰《滇緬抗戰中的臺灣子弟兵》專著。返程航班上，吳先斌在舷窗筆記中寫道：“歷史沒有海峽，記憶不分地域。”

數字時代的浪潮中，吳先斌帶著團隊打造“抗戰記憶元宇宙”。當老兵在VR設備里重見光華門戰場，顫抖的手指劃過彈痕累累的城墻：“這就是我當年躲藏的彈坑！”年輕人通過微信小程序，就能觸摸到1937年的硝煙。一位日本網友留言：“我祖父的軍刀編號在這里。他臨終前說，這是殺人魔的編號。”這條留言被刻在博物館新館的“數字記憶墻”上，與馮玉祥手書對聯遙相輝映。

吳先斌還牽頭啟動“百名館長進雨花”紅色教育工程。在軟件谷，他邀請重慶紅巖革命博物館館長朱軍，向互聯網從業者講述信仰的力量。活動現場，他首次公開展示新征集的1945年日本投降儀式請柬殘片：“這張泛黃的請柬，是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夏淑琴后人從東京舊貨市場尋回的，歷史從不曾被徹底掩埋。”

南京民間抗戰博物館還打造了“抗戰大講堂”，吳先斌出鏡錄制《文物會說話》短視頻。他戴著鴨舌帽，在城墻下講解日軍軍刀上的編碼：“這把刀屬于第6師團，他們1937年12月17日在中華門屠殺了4700人。”視頻點擊量破千萬，有位日本網友留言：“我祖父參加過南京作戰，他說士兵們被洗腦成了殺人機器。請繼續講述真相。”

2025年7月12日，南京民間抗戰博物館外墻上抗戰老兵的肖像在晨光中蘇醒。正是這些星火般的傳承，讓南京城的血淚永遠鮮活。當元宇宙里的少年戴上VR眼鏡，當臺灣青年在云端讀到家書，當日本網友在留言墻前沉思，屬于中華民族的記憶，正在無數人的接力中綿延生長。吳先斌知道，從1937年南京城的血色殘陽，到2025年秦淮河畔的璀璨燈火，那些被城墻磚縫珍藏的記憶，終將在新一代瞳孔里重新點亮。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編輯 馬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