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 “語文人” 的語文人生

這是一本學術性的人物傳記。作者以新中國成立后的語文教材建設為主線，選取葉圣陶、宋云彬、魏建功等18位專家學者，評述了他們的人生道路、歷史地位和學術成就，展現了以葉圣陶為代表的“語文人”的精神風貌。他們國學根底深厚、文化視野開闊，躬身新中國語文教材建設事業，成為奠基者和開拓者。本書注重史料的搜集和考證，在寫法上述、評結合，既反映了歷史的真實性，也體現了作者站在時代高度的思考，在內容上有一定獨特性，有助于讀者增進對語文教育史、語文教材建設史的了解。

《編課本的“語文人”》

郭戈著語文出版社

2024.12/78.00元

郭戈

河南大學學校教育專業學士、教育原理專業碩士，西北師范大學課程教學論專業博士，英國西敏斯特大學訪問學者。人民教育出版社課程教材研究所研究員、博士后科研工作站合作導師，《課程·教材·教法》《中國教育科學》《教育史研究》雜志主編，葉圣陶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教育學會教育學分會理事長，西北師范大學兼職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曾任國家教委教育發展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副研究員，中央辦公廳調研室調研員、助理巡視員、研究員，四川省內江市副市長（掛職），教育部政策研究與法制建設司副司長，人民教育出版社黨委書記、總編輯等。發表論文200余篇，出版著作10多部。

語為一課每個人已經存在了七十茶年學習的課程。作身一一國文科和國語科，則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有課程，自然就要有與之對應的教材，以及教學、教師等。那么，自這門課程問世以來，有哪些坊間書局出版過語文教材？這些教材的編者是誰，他們的編寫思想是什么，采用怎樣的編寫思路和編寫方式，以及編給哪些人使用？而且，圍繞語文教材的編寫和教學有哪些研究成果，除了語文課本，還出版了哪些配套用書？諸如此類的問題是語文教育尤其是語文教材建設史的研究重點，也是研究的難點。

說是重點，其意義在于厘清語文教材編寫與出版的歷史有助于鑒往知來，對現在和未來一段時間的語文教材編寫與出版有很強的借鑒和指導意義；說是難點，原因在于這項工作要求研究者具備復合型的知識結構和素養，不僅要熟稔教育學相關理論、語文教學相關理論與方法，還要熟讀大量資料尤其是第一手資料，熟知不同時期各個版本的語文教材、語文課程標準及其詳細內容，乃至不同版本的語文教材的編寫思想、教材內容的前后承繼關系。由于條件有限，自前尚且缺少針對這一課題開展的系統性研究，可供參考的資料、研究方法、成果少之又少。有鑒于此，語文出版社出版的郭戈著作《編課本的“語文人”》（以下簡稱《語文人》）具有開創性。這部著作通過耙梳史料并進行解讀，對前文提出的一系列問題進行研究，做出了有說服力的回答。

《語文人》一書以教材編者作為研究的切入點。選擇的研究角度之所以重要，源于它直接決定全書的體例架構和內容編排。該書以人設篇，敘述人物參與語文教材編寫的經歷、成就、體會等，這樣的寫法使得敘述線索集中，內容兼具學術性與可讀性，生動可感。

同時，語文教材編寫不僅要貫徹既定的教學目標，據此選文、修改或動手編寫，還要考慮內容怎樣和學生學習的其他課程呼應、配合，在課文的合適位置配備插圖并確保插圖與課文相得益彰，選擇合適的字體和版式以確保閱讀體驗、便于廣大師生使用。與這些要求相應，《語文人》一書在講述語文人的故事時，既涉及語文教材編寫者如葉圣陶、宋云彬、朱文叔、魏建功、劉松濤、劉御、陸靜山、隋樹森等，又提到了語文教材字模手書者鄧散木，語文教材插圖繪制者如古元、丁井文、王叔暉等。

這些人在語文教材編寫工作中承擔的職責各異，在《語文人》一書中占據的篇幅也不盡一致。“史記五體”中的列傳有為單人寫傳的，如《李將軍列傳》；也有為群體立傳的，如《循吏列傳》。《語文人》沿襲了這些寫法，對于語文教材編寫者，每一篇分別講述一個人的語文人生；介紹語文課本的繪圖者時，則詳細列舉新中國成立初期參與插圖繪制的多位中青年畫家和作品被選入教材的著名畫家，進而在此基礎上舉例分析、評價。這樣的篇幅安排使得全書重點、詳略突出，而又富于變化，避免了生硬、呆板。

《語文人》一書的寫作角度不無新意，全書各篇的寫作體例則勝在線索清晰、主題鮮明。各篇大體以人為經，以時間為緯，以“語文”“教材”“編寫”“編輯”等作為寫作的關鍵詞，講述語文人的求學經歷、教學經歷，以及在民國時期和新中國成立后參與語文等學科教材編寫、研究的經歷。為了便于讀者獲取信息，作者充分利用了自錄能夠概括章節主要內容、體現全書結構和章節之間邏輯關系的作用，力圖在各篇中通過連續排列的若干標題，展示人物的主要經歷和主要成就。讀完單個標題，可以得知人物在特定時期的一段經歷或承擔的一項工作，讀完某一篇連續排列的多個標題，可以對人物的語文人生及其主要成就有較為全面的了解。如《宋云彬：最早編出“語文”課本的文史學者》一篇，通過“編審開國中小學文史教科書”“主持編寫《初級中學語文課本》”“參與籌辦人民教育出版社”“負責第一套文史地教科書”四個小標題，即可得知他參與新中國語文等教材建設的主要經歷和貢獻。又如《陳伯吹：以童心編織小學語文課本》，五個小標題依次出現北新版、商務版、國立編譯館版、上海版國語教材和人教版語文教材等內容，體現了這位兒童文學作家參與多個版本的語文教材編寫的經歷和這段經歷的延續性、繼承性。

書中提到的語文人，有些由于時間流逝已經鮮為人知，或只有從事相關領域研究者才有可能知曉一二，如朱文叔、劉松濤、劉御、王泗原、隋樹森、陸靜山、王微、計志中、杜子勁、姚韻漪；有些則是耳熟能詳，如葉圣陶、魏建功、陳伯吹、霍懋征、李廉方，然而人們對于他們的生平經歷，尤其是在語文教學、語文教材編寫與使用及其相關研究乃至文學創作等領域取得的成就，卻又未必真正了解，遑論一一道來。這些人活動的領域、取得的成就往往是多方面的，有待從一定角度切入，搜集、梳理材料并深入分析，在此基礎上連點成面，由面成線，從而使得展現的內容全面、立體、豐富、詳細。據此來看，《語文人》一書的出版價值不言而喻。作者從語文教材編寫與使用切入，進行解讀、講述、評價，幫助讀者了解當事人在這一領域的經歷、成就，避免對他們的認識流于膚淺、片面化，又為繼續進行深入研究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資料，并指明方向和內容。

除了有助于對語文人的深入和全面了解，從更為廣闊的視角觀察，還能夠發現《語文人》一書容易被忽略的價值。王國維曾在《古史新證》中提出“二重證據法”，這種考證方法主張將出土文物與史書記載進行互證。饒宗頤在此基礎上先后提出“三重證據法”和“五重證據法”，后者將證據分為直接證據、間接證據，直接證據包括實物和文獻，文獻又分為甲骨、金文材料和經典材料。借鑒這些考古研究方法提出的“互證”思想，基于本書作者同時是“十四五”國家重點出版物出版規劃項目《新中國教材建設文獻匯編（1949年前后）》（共8卷，卷名依次為教材方針政策卷，課程標準、教學大綱卷，教科書選用卷，教科書機構卷，教科書出版、發行卷，教科書卷，教科書研究卷，教科書編審者日記卷）編者的事實，即可發現“互證”的意義。這套文獻匯編的出版價值在于首次系統搜集、整理1949年前后教科書建設史料，為研究尤其是基礎教育出版研究提供了豐富的第一手資料。然而，研究想要取得進展，僅憑大量的第一手資料是遠遠不夠的。研究者不僅要具備相當的觀察力和敏銳度，準確意識到不同來源的資料之間可能存在的關聯，由此人手開展研究，還要掌握一定數量的旁證資料，如具有較高可信度的相關史實，將它們作為開展研究的基礎信息。從這個角度觀照，《語文人》的出版價值得以進一步彰顯。

以劉松濤為例，《語文人》講述他參與編寫的解放區國語課本時，提到了《初小國語課本》（8冊，1945年12月）、《高級小學國語課本》（4冊）、《初級小學算術課本》（8冊）、《高級小學算術課本》（4冊）、《高級小學地理課本》（4冊），它們“先后由晉察冀新華書店、華北新華書店出版”。經過梳理即可發現，這些教材同樣出現在《新中國教材建設文獻匯編（1949年前后）·教科書選用卷》（2023年11月出版）的《中小學教科用書審讀意見書》（1949年7月）、《中小學教科書審讀補充意見書》（1950年2月）和教育部、新聞出版總署在1950一1953年發布的多份中小學教科用書決定等文獻中。對此，《語文人》進行的解讀不但深入，而且注重角度多元化。一是追溯來處，如《初小國語課本》（8冊，1945年12月），作者指出它是在晉察冀邊區政府教育部編印的《臨時小學國語讀本》（6冊，1938年2月）第五版的基礎上編修而成，1948年1月和11月修訂，并列出教材中《編者的話》，引用石玉、李新、石鷗、胡坤等人的研究成果，凸顯這套教材的特色和出版價值。二是探求去處，就像作者在書中提到的，“為了解決1949年秋季和1950年春季中小學開學時急需的教學用書問題，中央成立了教科書編審委員會和出版總署編審局，由葉圣陶、周建人、胡繩負責，對解放區和國統區出版的課本做了審訂工作，先后頒布了《中小學教科用書審讀意見書》和《中小學教科書審讀補充意見書》，供各地教育機關和學校選用”。劉松濤參與編寫的上述教材被選中，而且進行了修訂，其中國語課本由宋云彬、朱文叔負責審訂。這些解讀能夠幫助研究者了解上述教材的使用情況和內容沿革，事實上肯定了它們的貢獻，也從一個側面展現了其他教材編者的工作。

概言之，作為史料，文獻匯編的內容嚴肅、真實，但研究者若缺少相關資料，難免不知道從何入手，一般讀者對那段歷史若缺乏必要了解，也難免感覺枯燥，進而喪失閱讀的熱情和關注的興趣。《語文人》一書從編者的角度開展研究，介紹語文人參與或主持編寫的各版本語文教材，包括教材編寫思路、內容、數量、特色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視為對教材建設文獻匯編內容的解讀、補充，使之生動、具體，起到幫助讀者更好地了解那段歷史的作用，也為相關研究的開展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更值得注意的是，這本書中出現的語文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絕大多數都曾經在人民教育出版社這家教材編研與出版機構工作，甚至身居要職。他們的工作經歷、成長歷程、治學態度與方法對于當下和未來的編輯尤其是教材編輯不無啟示與借鑒意叉。這些年來，出版業所處的外部環境、工作模式、讀者群體、宣傳方式等等都在變化，這些變化給編輯工作帶來了挑戰，但總有一些東西是不變的，像一絲不茍、精益求精的態度，十年磨一劍的堅持。應該說，不僅僅是編輯出版，無論從事什么工作，都應當具備這些精神。這一點，也正是我們閱讀《語文人》一書最大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