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暑假作業

暑假快到了。

媽媽做的是全職工作，平時沒辦法帶我出去玩。盡管如此，我還是很喜歡放長假。

我可以懶洋洋地看電視，連著玩好幾個小時的游戲，即使剛吃完午飯就吃薯片，也不會有人管。

一整天都是我自己的時間。

我正美滋滋地想著，沒想到在暑假開始之前，老師竟宣布了一條驚人的消息。

‘這將是你們小學生涯最后一個暑假，所以老師希望你們能度過一個與以前完全不同的假期?！?/p>

“?。恳趺床煌?？”班上頓時疑問四起。

“暑假期間，你們要想辦法克服一種困難，就是完成一件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什么都可以。比如不擅長記漢字的人，可以想辦法記住第一學期學過的所有漢字?！?/p>

“什么！”

“不擅長看書的人，可以努力把課外書目上的所有圖書都看一遍。”

“啊！”

“不擅長運動的人，也可以每天早上出去跑步。”

“不要！”

教室里猛地變得嘈雜起來。

“新學期開始時，每個人都要發表感言，告訴大家自己克服了什么困難。你們在等會兒發下去的作業紙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和想要克服的困難，在暑假前提交?！?/p>

“啊—”起哄聲越來越大了。

“老師，我不擅長打游戲，可以克服這種困難嗎？”

“是嗎？那你媽媽怎么跟我哭訴，說你一天要玩三個小時的游戲？”

“哼，暴露了?！?/p>

“我是不是該寫游泳呢？”吉岡沒精打采地說。

“我不喜歡吃青椒，所以努力讓自己吃青椒也算嗎？”

“你們聽好了，這份作業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你們自己。胡亂編造自己不擅長的事情，沒有一點兒好處?！崩蠋煹哪抗鈷哌^班上的每一個人。

老師為什么要逼學生做他們不喜歡的事情呢？難得的暑假就這么浪費了。

我瞥了一眼麗莎，看見她正撐著下巴望著外面。

麗莎會寫什么呢？

正想到這里，麗莎突然轉過頭來，正好與我目光相對。我心里頓時涌起一股想捉弄她的沖動。

我故意朝她擠出斗雞眼，然后嘅起嘴，接著猛吸一口氣，鼓起臉頰，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麗莎不明所以地皺起了眉。

于是我露出笑容，向她表示出親近的意思。但是麗莎好像沒有理解，直接移開了目光。

我的笑容被冷落，心情頓時變得低落。唉，沒用嗎？

我本來覺得自己跟麗莎的關系有那么一點兒親近了，難道是錯覺嗎？想到這里，我嘆了口氣。

老師把作業紙發下來，說已經確定好題目的可以現在就交上去。

有的人立刻拿起了鉛筆。

就在這時，明石伸長脖子去看吉岡的作業紙，然后大聲念道：“吉岡想克服的困難是——不再怕水！”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三秒鐘后，一陣哄堂大笑。

“這不是游泳之前的階段嗎？

“要你管！”吉岡藏起作業紙，瞪著明石。

不過，我可沒工夫笑話他，因為我也有很多不擅長的事。首先，我不擅長早起。就算媽媽來喊，我也很難爬起來。就算爬起來了，我的腦子也還是迷迷糊糊的，沒辦法快速做好出門的準備。另外，我很不擅長搭配衣服。

我最常穿的衣服就是中規中矩的短袖衫和牛仔裙。所以，我很羨慕麗莎的穿衣品位。

我也不擅長數學。只要看到數字，我就覺得頭昏眼花。

我還討厭喝學校配餐里的牛奶，不擅長游泳和長跑。無論做手工還是編織，我都很容易半途而廢。媽媽總說我沒有堅持到底的毅力。

不過，現在我最不擅長的，并不是這些。

我最不擅長的事是與本間麗莎相處。

我很在意她，卻無法靠近她。

我想跟她說話，卻害怕她對我嗤之以鼻。可是，我真的要把這當題目寫在作業紙上嗎？

我想寫“蛙泳”，但又覺得不夠誠實。

猶豫再三，我咬咬牙，寫下了“本間麗 莎同學”

我想克服的困難：跟本間麗莎同學 交朋友。

姓名：椎名三尋

寫都寫了，當然得試著完成。可是，我該怎么做呢？

從那一刻起，本間麗莎就駐扎在我的腦海里了。

暑假正式開始了。

我基本上每隔一天就拿著兩人份的便當去找外公，在他家寫作業、吃便當、下棋，最后回家。

有一次，外公不在家。

那天，我出發的時間有點晚，外公可能以為我不來了，就出門了。我用外公給的備用鑰匙開門進屋，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他回來。

我做完當天安排的作業，肚子太餓，就先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便當，外公還是沒回來。我想看電視，可外公家的電視只能收到無線電視信號，沒什么好看的節目。

我漸漸覺得無聊了。如果小六在家，我還能和它邊玩邊等，可惜連它也被帶走了。

“唉，還是回家吧?！蔽易匝宰哉Z著，突然聽見玄關處傳來了動靜。

“三尋，你來了呀?！蓖夤实卣f。

“外公，您去哪兒了？”

“就在附近的公園啊。‘“從早上待到現在？

時鐘已經快指向一點了。

“嗯。我最近交了個朋友，聊得忘記時間了?！蓖夤Σ[瞇的，看起來心情很好。

真沒意思。

我把吃剩下的厚蛋燒拿給小六，它立刻撲了過來。

外公洗完手，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便當盒。

“哦，對了，吉岡先生今天要過來下棋?！?/p>

外公喝著我泡的茶，像是突然想起來有這件事。他竟然差點忘了自己日日期盼的將棋之約。想必外公跟新朋友真的特別聊得來。

兩點剛過，吉岡爺爺就來了。他依舊戴著獵鹿帽，嘴上叼著假煙斗?？勺屛页泽@的是，吉岡爺爺背后竟跟著一個探頭探腦的男孩。

“吉岡同學！”

“咦，椎名同學！你怎么在這里??？”

“我更想問你呢。這是我外公家?！?/p>

“真的嗎？我聽爺爺說他認識一個跟我差不多大、會下將棋的女孩子，就跟過來了?！?/p>

“哎？吉岡爺爺是吉岡同學的爺爺?。?，

‘是的呢。吉岡從小就看我下棋，自己慢慢就學會了。”吉岡爺爺不好意思地說。

‘搞不好棋藝比我還高呢。”

“哦？那真是青出于藍啊?！?/p>

外公高興地笑著，突然收斂了表情。他歪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看著我和吉岡。

“我下次能再叫一個你們的同齡人過來玩嗎？”

“??？還有別的孩子會下將棋嗎？‘

“那孩子應該不會下將棋，就是想叫過來給你們做個伴?！?/p>

外公說話怎么含含糊糊的，這可一點兒都不像他。

“我倒是無所謂?！奔獙粗艺f。

“但是，光看著我們下棋，那個人會覺得無聊吧？”

“嗯，有道理?！奔獙澩馈?/p>

“讓那孩子看著就行了，不必做什么?！?/p>

雖然不明白為什么，但外公可能有自己的打算吧

于是，我們就約定下次聚會把外公說的那個孩子也帶上。時間是下個星期的同一天。

我有點好奇：外公究竟要帶什么人來??？

那天是我第一次跟吉岡對局。他真的很厲害。

我看著死町著棋盤思考對策的吉岡，恍然覺得他與那個在泳池里掙扎的男生不是同一個人。

“你那個‘想要克服的困難’的作業完成得怎么樣了？”

“暑假還長，我先想想再說吧。

吉岡抱著胳膊，盯著棋盤，眼睛抬也不抬，像是根本顧不上思考游泳這種他不擅長的事。順帶一提，那天的對局是我輸了。

本間麗莎

昨天，老師給每個人都發了一張作業紙，讓我們在紙上寫自己“想要克服的困難”

那就是我們要在暑假里完成的作業。不僅如此，暑假結束后，我們還要挨個上臺做分享，真的好無聊啊。

老師解釋“克服”是什么意思時，我一直看著窗外，心里想著：今天也會很熱吧，真想在泳池里痛痛快快地游泳啊。

我轉過頭時，對上了三尋的目光。三尋突然皺起眉，嘴巴蹶得都能掛油瓶了。

啊，她在干什么？

接著，她又對我笑了。親切的、溫和的 笑容。

我有多久沒看見過這樣的笑容了？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我不知如何是好，慌忙移開了視線。

后來我又偷偷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已經在跟旁邊的女生說話了。我感覺自己好像錯過了很重要的東西，不由得心想：要是剛才回她一笑就好了。

話說回來，我在公園碰到的那個老爺爺，給人的感覺有點像三尋同學呢。站在他旁邊，我好像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溫暖

最近，我總能在公園里碰到那個老爺爺。他每次都牽著一只胖狗慢悠悠地散步。

今天下午，老爺爺一看見我，就笑著抬手打起招呼

“你一個人嗎？”

“我沒有朋友。”

“那會不會很孤單??？不如你多到這里來跟我說說話吧。就是我一把年紀了，你可能會覺得沒意思?！?/p>

“不會。老爺爺，您的家人呢？”

“我女兒和外孫女就住在附近，我跟這只小狗一起生活。”

“哦，那您不會孤單嗎？

“嗯……我沒想過這個，因為我能感覺到，家人一直在陪伴著我?！?/p>

“那你們一家人關系真好。我家就不是這樣。之前因為我不上學，爸爸和媽媽就分居了?！?/p>

我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頭。它身上的毛很光滑，顯然被照顧得很好。

“我的家就像一盤散沙，今后還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呢?！?/p>

當面對一個陌生人時，說起藏在心底的事情也就沒有了顧忌

“那你一定很難過吧。

可聽到老爺爺的感嘆，我還是忍不住心口一緊。

“不過，家人間的紐帶是不會輕易斷裂的。相信過不了多久，所有的痛苦都會消失，纏繞的線頭終會解開。”

爸爸和媽媽會和好嗎？我們一家三口還能像以前一樣生活嗎？別瞎說了。

“我的外孫女跟你差不多大，要不你到我家來坐坐吧？你們倆說不定能合得來呢?！?/p>

我不需要朋友。我才不要呢。

就算對方是老爺爺的外孫女，也不一定就能合得來。說不定，合不來的可能性更大呢。

我搖頭拒絕，老爺爺卻笑著說：“等你想來了再說吧。”

看著他溫和的笑容，我突然很想問一個問題。

“老爺爺，您小時候有不擅長的事嗎？”

“哦？當然有啊，有好多呢。

“是嗎？那您最不擅長的是什么？’

“啊，我說了你可不準笑。我最不擅長的就是控制尿床。”

“?。磕虼?？”

“大聲說出來？”

“對啊，我五年級時還改不掉尿床的毛病，好像是夜尿癥。每次被媽媽看見我曬被褥，我都覺得羞死了?！?/p>

老爺爺皺著眉，似乎在回憶兒時的事情。我也試著想象老爺爺尿床后垂頭喪氣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有點對不起他。

“后來您是怎么治好的？

“夜尿癥是成長過程中偶然出現的暫時性癥狀，長大后自然就好了。只不過，直到小學修學旅行之前，我還在為此煩惱?！?/p>

“那您去了嗎？”

老爺爺點點頭?！拔也幌胍驗槟虼策@種小事就放棄難得的修學旅行。所以我決定，一路上要少喝水，晚上一定要爬起來上廁所。”

“那您最后爬起來了嗎？”

“我借了爸爸那塊有鬧鐘功能的手表?！?/p>

“哦，然后呢？

“鬧鐘定在晚上十二點，我也真的爬起來去上了廁所。本以為這樣就安心了，可是第二天醒來，我還是感覺到屁股底下一片潮濕。”老爺爺的眉毛都擰成了八字形，“又尿濕了床褥子?！?/p>

“啊，好慘。’

“因為這件事，我被人笑話了好久。不過有個女生送了我南瓜和山芋，說吃了能讓身體暖和起來，就可以治好這個毛病。還有一個男生主動陪我上廁所，告訴我可以改善尿床的方法。我跟他到現在都是好朋友?！闭f到這里，老爺爺咧嘴笑了，“那次尿床的經歷，是我人生的轉折點?！?/p>

“什么意思？”

“因為我學到了與其一個人煩惱，不如大聲說出來。從那以后，我也改變了?！?/p>

“我學會把自己的煩惱說出來，主動向周圍的人尋求幫助了?！?/p>

然后就會有人伸出援手嗎？我不信，不可能有這種事。

“會有人幫助的?！崩蠣敔斚袷锹犚娏宋业男穆?，堅定地說。

跟老爺爺道別后，我回到家中，在房間里攤開了那張作業紙?！跋胍朔睦щy”—我對著紙上這幾個字，思索了許久。

提交期限是明天。

我從鉛筆盒里拿出了筆。就算寫上去了，我也不認為自己能克服。同樣，我不認為會有人幫助我。

只不過，我真的很想克服。

我做了個深呼吸，握好鉛筆，一筆一畫地寫下：

我想克服的困難：卸下偽裝，接受原原本本的自己。

姓名：本間麗莎

（摘自《暑假奇跡》，譯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