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尼真人版電影《花木蘭》的跨文化解讀

【摘要】《花木蘭》起源于中國的一個古老傳說，講述了一個名叫花木蘭的女子代父從軍，屢建奇功，不慕名利返鄉的故事。這個傳說在中國歷史上影響深遠，被多次改編成影視作品，2020年9月，由美國迪士尼公司制作的真人版電影《花木蘭》在中國上映。本文旨在通過跨文化視角探討真人版電影《花木蘭》對中西文化的表達。電影體現了中國儒家思想，還原了部分中國古代服飾和妝容，同時也融入了美國的個人英雄主義和女性獨立思想，是制片商在全球化背景下，尋求文化價值共識的一個試探。

【關鍵詞】《花木蘭》；迪士尼；跨文化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0-007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0.024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被咎m最初的形象見于南北朝敘事長詩《木蘭辭》，也是多數中國人最早接觸到的形象。這首民歌語言生動、節奏明快，記錄了花木蘭的一生，從女扮男裝，代父從軍，征戰沙場，凱旋歸朝，到建功受封，辭官還鄉，具有濃郁的浪漫主義傳奇色彩。

1998年，美國迪士尼公司首次將花木蘭改編為動畫片，花木蘭的英雄形象開始漂洋過海，受到了全世界的贊譽。2020年推出的真人版電影，與其說是改編自花木蘭從軍的故事，不如說是從動畫片改編而來。真人版《花木蘭》作為一部美國電影，以中國文化為背景，塑造了一個既有中國民族特色又有西方烙印的跨文化主人公形象。

一、中國文化的還原

迪士尼真人版《花木蘭》在妝容和服裝的設計上融入了部分中國古代文化元素?；咎m的“額黃妝”參考了魏晉南北朝至唐代的婦女面飾?；咎m凱旋后，《木蘭辭》寫道：“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边@里，花木蘭穿上了舊時的衣裳，對著鏡子貼“花黃”?！盎S”實為古代的一種額飾，佛教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廣泛傳播，古代女子在祭祀時看到佛像金身璀璨，于是把金箔剪成各式花樣，貼于額頭，后來演變成以黃色顏料染畫于額間。南梁蕭綱的《美女篇》中有詩云：“約黃能效月，裁金巧作星?！北彼闻砣甑Z賦詩曰：“有女夭夭稱細娘，珍珠落鬢面涂黃?！边@些都表明中國古代有此妝容，并以此為時尚。女子愛美，古來如此?；咎m生活的南北朝時期彩妝行業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頂峰。女性的妝容更加標新立異，沒有任何禁忌。她們通過美麗的外貌展示出高超的內在氣質。花木蘭在鏡子面前整理云鬢，“貼花黃”就是當時的情景。同時，花木蘭眉毛的畫法源自仙娥妝。這種妝容被稱為蛾眉，特色是眉毛與眉心相連，傳承自秦漢。秦漢時期崇尚長眉，到隋代女性仍然喜歡那種纖細修長的眉式。譬如東晉顧愷之筆下的仕女多是蛾眉細目，身段窈窕，婀娜多姿，這種蛾眉妝表達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對女子溫婉嫵媚的審美要求。花木蘭身穿帶有纏繞感的紫色長裙也有歷史考據，它出現于西漢年間，又名曲裾深衣，即一種續衽繞襟的華服。后片的衣襟接得很長，加長后的衣襟形成了一個三角狀，自背部再繞至前襟，纏繞于腰間?；咎m的打扮，總體而言體現了中國的歷史淵源。

電影《花木蘭》也還原了原著中中國的儒家思想，雖然在某種程度上被弱化。儒家思想是一種以人倫道德、禮義廉恥為基石的思想體系，其要義在于：敬天法祖、尊君親師，維系統治秩序和尊卑等級，同時提倡仁愛、禮義、忠恕、中庸等價值觀。它在中國封建歷史上長期居于主導地位。儒者以修身為本，通過“修身”來實現道德的最高境界，即“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而這一道德境界的追求必須實踐于“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就體現了儒家的家國情懷或忠君愛國的概念，強調臣民對君主的忠誠和對國家的熱愛。在儒家看來，君臣關系是天地之間最為重要的關系之一，臣民應該竭盡全力效忠君主，報效國家，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在中國傳統的儒家文化中，花木蘭這一形象是“忠孝兩全”的典范。中國自古便有“忠孝兩難全”之嘆，然而，花木蘭以柔弱女子的身份成功解決了這一困局，與男兒同披戰袍、共赴沙場的壯舉，凸顯了“巾幗不讓須眉，紅顏更勝兒郎”的氣節和膽識。電影版《花木蘭》基本參照了原著的主要框架，因而“忠”與“孝”的主題并不難發現。國難當頭，花木蘭以女子之身保家衛國、奮勇殺敵，是為“忠”?；咎m的父親也不顧自己年邁體弱，執意應征入伍。在她父親眼里，“君為臣綱”的思想比自己的性命重要，這就是父親的“忠”?；咎m披甲，馳騁疆場，雖為證明巾幗之勇，但也是“替父從軍”，這一點體現了她的孝心。在戰場上，花木蘭致力于為陛下克敵制勝，屢建戰功。雖隱匿身份在先，但還是實情相告，又為“忠”?；咎m在建功立業之后卸甲歸田，又體現了“孝”。因此，花木蘭這一人物形象得以在歷朝歷代被文人墨客贊頌，被普通百姓推崇，成為罕見的、沒有道德瑕疵的正面女性人物之一。

儒家根據“內外有別”的原則對婦女在道德、修養和行為方面有“三從四德”的規范要求，具有濃厚的古代禮教特點?！叭龔乃牡隆笔侵袊糯饨ǘY教束縛、壓迫婦女的道德教條之一。它是由“三從”和“四德”兩個部分共同構成，其中“三從”出自《儀禮·喪服·子夏傳》中的“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則出自《周禮·天官·九嬪》中的“九嬪掌婦學之法，以九教御：婦德、婦言、婦容、婦功”。花木蘭是花家獨女。在電影的開場時，花木蘭被刻畫成一個未能承擔起家庭責任的女孩。依循古禮，花木蘭正值豆蔻年華，本應該學習如何成為賢妻良母，然而，花木蘭身上瀟灑的特質，注定了她的與眾不同。根據當時的時代背景，婦女的地位十分卑微。女子在未出嫁時，應侍奉父兄；當她為人妻時，應以夫為綱；當她為人母時，應輔夫教子，即“三從”。電影伊始，一場選秀盛宴形象地描繪了女子的“四德”。在這場選秀中，最看重的便是女子的“四德”。古代女子在十歲左右便開始接受“四德”教導，期待未來嫁給夫婿后，光耀母族門楣。婦德可以歸結到貞順，女子對丈夫忠貞不渝，對婆家謙卑有禮。婦言和婦容在選秀中最能彰顯女子的儀態風姿。女子必須言辭謹慎，儀容柔順才能合乎選秀標準。婦功則是指女子從事的勞動。在花木蘭所處的年代，女子的勞動無非是相夫教子，操持諸如洗衣、烹飪、侍奉茶水等家庭內務。因此，選秀中便出現了對花木蘭端茶倒水取悅媒婆的考驗。

在古代，戰場是男性的領域，對于像花木蘭這樣的女性而言，替父從軍并非易事，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完成。為了年邁的父親，花木蘭隱瞞家人，獨自踏上了從軍之路，即使她知道這是違禁行為?；咎m從軍不僅想要證明自己的巾幗之勇，也肩負起了家庭重任。在電影中，花木蘭深知一旦有人識破她的身份，她不僅會喪命，也會讓家族蒙羞。然而，為了挽救父親的性命，她別無他法，唯有舍己以全孝道，這表達了女性對家庭的無私奉獻和犧牲精神。自古以來，就有女性充當國家和家族犧牲品的例子，如“秦晉之好”。聯姻的女性，為了兩國間交好，犧牲婚姻，遠嫁他國，名義上扮演了友好和平的使者角色，實為男性當權者達到某種目的而犧牲的工具。

二、西方文化的融合

電影作為一種集藝術、娛樂與文化傳播于一體的媒介，在全球范圍內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它不僅能夠娛樂觀眾，還能深刻地影響人們的價值觀、認知方式以及對不同文化的理解和接納。迪斯尼電影《花木蘭》在嘗試還原中國民族文化特征的同時，也巧妙地融入了西方的價值體系，成為跨文化交流的一個典型案例。

電影采用了類型電影的敘事模式，類型電影是指按照特定的主題、風格、或觀眾預期來制作的影片。這些電影通常包含一些共同的元素，并展現出特定的敘事模式以迎合大眾的審美趣味和情感。真人版《花木蘭》體現了典型的好萊塢動作片特點，以動人心魄的打斗場面為主題，采用快節奏、高強度的敘事手法，營造出緊張又刺激的氛圍。在動作片這一類型中，故事的主角通常是英雄角色，他們勇敢、正義，又機智過人，通過一系列冒險歷程最終戰勝邪惡勢力。然而，這樣的敘事方式也削弱了花木蘭故事中所代表的中國民族特質。花木蘭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巾幗英雄，她代表了中國人強烈的家國情懷和赤膽忠心。但在電影中，花木蘭更是一個強調個人英雄主義的人物。她女扮男裝，身披甲胄上陣殺敵，扮演了以往迪士尼電影中王子的角色。她不僅形象上采取了當時北魏時期的中國人的長相，而且本身更睿智、果斷，是個能夠拯救國家于危難之際的女英雄。如果動畫版《花木蘭》更像普通女孩的成長故事，那么真人版電影以表述傳統女孩的成長為開始，卻走向了超級女孩的道路，表現出超級英雄走向。《木蘭辭》強調的是家國同構，個人與國家的命運緊密相連這一內涵在電影中卻被淡化，而更多地強調了西方文化中的個人主義和英雄主義。

除此之外，迪士尼電影反映了西方二元思維結構。西方哲學里面充滿了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將事物劃分為兩個相互對立、相互排斥但又相互依存的方面，譬如現象和本質、真理和謬論、理性和感性、女性與男性等等。多數西方電影仍沒有擺脫這種二元對立的建構和想象，如文明與野蠻、傳統和現代、普遍和特殊等。神秘的東方元素對西方具有天然吸引力，在對東方一知半解下的遠東想象中，西方在電影中構建疏離、陌生的東方元素。電影賦予花木蘭“氣”（Chi）的神秘力量，將她塑造成“天選之女”，這種處理雖然強調女性力量，但卻將東方文化“神秘化”，仿佛只有“超自然”才能解釋她的英勇。由李連杰飾演的皇帝，端坐于高階之上的鎏金龍椅中，身著刺繡繁復的龍袍，留著濃密的八字胡，表情嚴肅、冷峻，反映了西方對東方古代皇權“遙遠、充滿異域魔力”的想象。這體現了以迪士尼為代表的西方電影在處理跨文化文本時，往往會將自身的主體文化觀點注入其中。

花木蘭的形象也體現了美國文化中的女性獨立思想。美國歷史上經歷了兩個女性爭取權益的浪潮，第一個爆發是在20世紀20年代，女性反抗法律和制度上的歧視；第二次是在20世紀60至80年代，女性追求男女在社會經濟上的平等。如火如荼的浪潮強勢地扭轉了迪士尼公司的公主電影策略。從1937年的《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到2013年的《冰雪奇緣》，迪斯尼公主系列見證了美國將近八十年的女性地位演變，雖然這些影片在情節上沒有延續性，但女性地位的提升清晰可見。成為迪士尼女主角的花木蘭不再是在反派淫威之下的弱女子，需要愛情和婚姻來實現救贖和人生意義，而是個性張揚、挑戰傳統、馳騁沙場的勇士?；咎m以另一種形式展現了自己的才華，不僅勇敢、堅定、獨立，也凸顯了智慧和領導能力。這些特征在貝姆性別角色量表（BSRI）中歸屬于男性特征（充當領導者、積極進取、雄心勃勃、自信、運動性強、競爭性強、捍衛自己的信念、支配性強、有領導能力、獨立、個人主義）。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女人拯救天下蒼生，似乎難以想象，但花木蘭卻讓此變成了現實。花木蘭用超越男性的智慧和勇氣成了孤膽英雄，這不僅是女性意識的覺醒，更是女性解放的鏡像，證明了女性在男性領域中也能夠取得成就。花木蘭的勇氣和實力為女性觀眾樹立了典范，鼓舞她們勇敢追求個人夢想，沖破性別樊籠，重塑傳統性別角色的認知。

三、對跨文化電影的啟發

商業電影的蓬勃發展與流行文化的興起，推動了藝術IP與民族文化、民族自信的深度融合?；咎m流傳至今，已經不再是一個傳說，一個女英雄形象，而是一種承載中華民族精神的文化符號。迪士尼真人版《花木蘭》是在多元文化發展與商業電影市場擴張之下的產物。制片商將東西方價值觀中積極的內核進行了結合，產生出了比如女性獨立、親情、友情和救贖等全球觀眾都能夠接受的價值觀。真人版《花木蘭》不僅是一部商業大片，更是一部具有跨文化內涵的作品，它讓一個古老的東方故事在當代被重新演繹，讓那些對東方文化了解不多的觀眾得以窺見古代東方女子的美好品質。這種跨越時空的文化傳播為全球觀眾體驗東方文化的獨特魅力提供了全新的視角。文化因素在影視作品中的作用不可小覷，只有深入了解目標受眾的文化背景，才能創作出貼近觀眾心理的作品。

四、結語

花木蘭的符號含義深遠，在當今時代，依然傳遞出極強的文化價值和精神內涵。她既是中國文化軟實力的生動載體，也是民族精神的無形瑰寶。從發展的角度講，如何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讓中國符號“出海”，既保持特色又能交流互鑒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咎m成為迪士尼主角，既是電影市場的開拓，也是在多元文化碰撞背景下尋求價值共識的一個試探。制片商在處理跨文化文本時，應該尊重源文本，理解其傳統文化背景，避免片面強調西方的價值體系，而忽略了源文本的民族特質和價值觀，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實現文化交流和互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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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朱光立，女，漢族，浙江紹興人，上海建橋學院副教授，英語語言文學碩士，研究方向：英美科幻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