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的人與自然共同體思想探析

【摘要】《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內蘊人與自然共同體思想。該共同體以人的自然生命為基，借實踐構建社會關聯。自然異化致生態危機，社會異化使共同體虛幻，限制個人發展。破解困境需重塑真實生態共同體，構建自由人聯合的社會共同體，回歸人與自然和諧及人全面自由發展，彰顯馬克思主義在此方面的哲理與實踐意義。

【關鍵詞】人與自然共同體；生態共同體；自由人聯合

【中圖分類號】A811"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9-008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9.026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自然是生命之母，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1]，在2021年領導人氣候峰會上提出“共同構建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并在多處場合強調構建“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基于此，學術界從不同角度分析和探討了“人與自然共同體”思想，普遍統一的觀點為這一思想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中國化的成果，但從馬克思主義經典文本中挖掘和闡釋的研究相對較少。馬克思《德意志意識形態》（以下簡稱形態）在對黑格爾自然觀、青年黑格爾派自然觀、德國“社會主義先知們”自然觀的批判及其對歷史唯物主義的闡釋中，蘊含豐富的人與自然共同體思想，與文章明確提出的虛幻共同體、抽象共同體、貨幣共同體以及真正共同體相互聯結。本文基于《形態》分析馬克思“人與自然共同體”思想的雙重紐帶、異化和重建，試圖從文本中更徹底地闡釋馬克思的“人與自然共同體”思想。

一、人與自然共同體的紐帶

（一）人的生命本質：人與自然共同體的自然紐帶

人與自然最原始、基礎的聯系是人的生命存在。費爾巴哈指出“人是自然長期發展的產物”[2]，自然賦予人身體器官與生命活動，人依賴自然生存，從生物層面體現了人對自然的絕對依賴，馬克思在多部著作中贊同這一觀點，堅持自然先在性，承認人與自然生命的不可分割。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表明基于生命活動，人的肉體與精神生活都與自然緊密相連。自然界是人的無機身體，人的生命運動持續需要自然資料供給，意識與勞動也以自然為對象。只要生命活動存在，人就必然與自然界進行物質交換，依賴自然生存。《形態》中，馬克思從歷史發展規律出發，指出“有生命的個人”是“社會-自然”共同體的自然紐帶。他反對一些錯誤的自然觀，堅持自然存在的客觀性以及人與自然的生命紐帶，人類在創造歷史前，如同其他生物一樣依自然法則被動維持生命活動，但人能通過生命生產和社會生產突破狹隘關系，“現實的個人”以“有生命的個人”為基礎，其存在與自然界建立了有機聯系，為人與自然搭建了共同利益平臺，是人與自然聯動的基礎，不過，這種聯系在生物學意義上缺乏能動性，與其他生物的自然聯系本質相似。

（二）實踐：人與自然共同體的社會紐帶

馬克思在批判青年黑格爾派的“觀念自然”、費爾巴哈的“直觀自然”以及“真正的社會主義先知們”的荒野自然觀中，闡釋了實踐的中介觀點。青年黑格爾派的批判停留在思想精神層面，馬克思對此予以批判，“盡管這種變革的觀念已經表述過千百次”[3]，但未觸及歷史中人與自然、人與人的復雜矛盾運動，其虛幻的思想變革對實際發展毫無意義[3]。

費爾巴哈的感性哲學將人和自然作為兩個主體，從人的本質把握人與自然關系。他認為人區別于動物在于能將類當作對象，承認人是對象性存在物，人的對象包括感性和宗教超感性對象，但他將人的本質直觀審美化，未能認識到社會宗教異化的根源在于現實環境。對于感性對象，他雖認識到人依賴自然物存在，但認為人與自然只是感覺、理論直觀的關系，形成人對自然絕對依賴的共同體，馬克思指出這種“人-自然”關系如同“動物-自然”關系，人缺乏能動性。馬克思提出人的類本質是自由自覺的對象化活動，人與自然不僅有生理感知聯系，還存在能動性活動。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進一步批判費爾巴哈對人與自然關系認識的直觀與單一，強調人是“現實的個人”，處于具體歷史關系中，感知對象是“人化自然”。人在生存生產中，與自然和他人形成互動結合關系，進而形成共同體?！罢嬲纳鐣髁x先知們”否認自然的歷史性和人為性，澤米希以主觀自然起決定性作用，馬克思批評澤米希的“非歷史”自然觀有很大危害：“在這個階段上，自然三界、地質和歷史發展階段的差異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盵4]魯道夫·馬特伊認為人類幸福要回歸純粹自然，馬克思批判他們的“非歷史”自然觀，強調自然與歷史的相互同化，人的感性活動，尤其是基于生存需要的生產活動，是自然歷史化和歷史自然化的關鍵。

二、人與自然共同體的異化

（一）共同體的自然異化：人與自然物質循環斷裂

從馬克思“人與自然共同體”思想來看，共同體自然異化遵循“社會物質交換異化-人與自然物質交換異化-有機物與無機物或兩者內部間物質循環斷裂”的循環過程，即“人-社會-自然”間互動循環斷裂。在《形態》中，馬克思雖未明確提出“物質交換”概念與共同體自然異化循環歷程，但在對歷史唯物主義的闡釋中隱含這一思想線索，馬克思指出，“簡單而抽象地看，勞動過程是人與自然物之間的物質交換的一般條件，是人類生活的永恒的自然條件”[5]208-209“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過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動引起、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交換的過程”[5]201-202，已經初步認識到“人-社會-自然”互動循環圈具有彈性與歷史性，以及人與自然物質交換斷裂的歷史必然性。

人類社會早期，交往和分工不發達，社會合力弱，生產與交往未完全分離，生產者能在自有土地上生產，社會按人的自然需要適度開發自然，人類消費資料能被自然消化再生，“人-社會-自然”處于閉環。到資本主義階段，分工、貿易、技術飛速發展，“人-社會”走向獨立。其歷史背景是農民與土地分離，從城鄉分離開始，農業資本追求價值，忽視土地自然功能，土地淪為生產剩余價值的工具?，F實背景是資本主義發展形成以人和社會創造物交換為主的異化交換模式。社會交換形式忽視人的差異，使勞動者自然性被消耗；交換中介脫離掌控，自行增值，二者喪失自然屬性，代表畸形社會關系，導致“人-社會”異化，將自然視為敵對力量，資源和活動從農村向城市轉移，城市力量壓迫鄉村力量，造成人與自然物質循環斷裂，馬克思以社會交換共同性喪失為起點，思考人與自然物質斷裂問題。

馬克思在思想成熟期雖未明確提出人與自然物質交換斷裂，但在《資本論》中多次提及“物質交換”，以勞動為交換載體發展相關思想。勞動是人與自然物質交換的一般條件，但資本主義生產中，資產所有者追求價值增值，工人勞動與土地物質交換斷裂，社會與自然物質循環隨之斷裂，工業化進程中，城鄉分離加劇，城市消耗的有機物無法回歸土地，導致土壤貧瘠，人化活動破壞自然聯系。

（二）共同體的社會異化：虛幻共同體制約個人發展

人與人的社會共同體和人與自然共同體緊密相連。人與自然價值、物質循環斷裂，根源是“人與自然共同體”中個人利益與社會共同體利益沖突惡化，馬克思在批判黑格爾《法哲學原理》時初步看到共同體內部分裂的根源，并在《形態》中深入分析共同體發展形態與社會異化物質因素。

黑格爾揭示資本主義“資本－民族－宗教－國家”的循環共同化關系，認為它是以“資本”為最大公約數結合起來形成全新的“咬合”結構[6]，但將其視為國家意志產物，主張通過政治理性解決共同體分裂，構建君主立憲制等國家。馬克思認為這顛倒了現實主客觀，國家是家庭和市民社會利益沖突的產物，私有財產導致勞動異化、人的本質異化。他在《關于費爾巴哈提綱》確立實踐觀點，在《形態》中以人自身生產和物質生活為出發點，以分工和所有制為線索，分析共同體從自然到虛化過程。早期社會共同體是自然意義上的，奴役、古代、封建共同體，分工不發達，勞動者占有一定生產資料，國家與生產者未完全對立。但分工蘊含多種分裂，隨著分工發展，私有制擴大，利益矛盾尖銳。到資本主義階段，雇傭勞動形成，社會共同體以貨幣為紐帶走向抽象化。馬克思從生產力與交往矛盾關系出發，分析國家社會條件發展過程及對個人發展的制約。封建社會末期，農奴逃亡形成城市，階級關系促進資本形成，分工擴大，生產與交往分離。工場手工業發展，人口和資本集中，商業競爭推動社會生產，形成地域性市民階級，世界市場打開，促進商業和工場手工業擴張，引發工業革命，大工業壯大生產力，也使私有制矛盾爆發，形成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對立。階級本應是利益統一群體，但在資本主義下，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對立導致階級斗爭，國家成為資產階級反對無產階級的虛幻共同體，這種共同體喪失自然共同體特征，制約無產階級個人潛能與個性發展。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進一步分析指出，虛幻共同體下的個體勞動奴役于機器、貨幣等資本形式，不是有利于個體全面發展的活動形式。

三、人與自然共同體的重構

（一）共同體的自然重構：構建真正的生態共同體

真正的生態共同體是“人-自然-社會”統一體，要求人與人、人與社會自由聯合，人與自然共生發展。未來社會是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條件，二者也是實現共產主義社會的本質要求，共產主義、人的自由解放與“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相一致。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是人解放的基本條件，共同體構建離不開自然系統。人與自然物質斷裂源于社會產物自然性喪失，生態重構旨在實現“人-自然-社會”一體化，使人在社會中自由，進而與自然和解。馬克思在《形態》雖未直接提出生態共同體，但對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論述蘊含此意義。

在共產主義下，消滅私有制，人能自主活動、全面發展，促進人與自然良性互動。馬克思指出“聯合的生產者理性地管理他們與自然之間的交往，使它在共同的控制之下”[7]，自由人聯合控制的社會，全體占有資源，按成員需要與自然互動，克服社會生產盲目性，合理調節物質交換。同時，共產主義社會人的自由時間增加，利于人與自然共生。人利用自由時間發展自身，認識自然；生產時間減少，利于自然休養生息，從社會意識層面，各學科有機統一利于社會意識反映自然規律，指導實踐，資本主義下自然科學為資本服務，喪失自然屬性，共產主義要解除其異化，實現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統一，因社會知識體系細化使學科獨立，無法全面認識自然，分割自然系統，引發生態危機。

馬克思批判真正共產主義中的荒野自然觀。格奧爾格、魯道夫等堅持自然主義觀，認為自然與人無關，將人類價值需求等同于自然原始狀態，尋求人與自然和解卻忽視人類對自然的影響及歷史作用，未看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自然的破壞，其和解是動物意義上的。馬克思從歷史唯物主義出發，指出共產主義不是回歸原始自然，而是消除現實生態異化，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二）共同體的社會重構：構建自由人聯合體

人與自然和諧發展需構建真正的社會共同體——自由人聯合體。它由個性得以普遍展示的人共同構建，能滿足個人全面自由發展需求，在此社會中，社會資源由所有人占有支配，人與人的對立消失，個人需要在社會活動中滿足，個人勞動發揮內在本領，實現個人與社會有機和解，促進彼此發展。實現這種和解的前提是個人解放。

對于人的解放，馬克思批判青年黑格爾派的觀點，指出人的解放和共產主義構建是歷史過程。澤米希認為人的自由是擺脫現實制約的“無條件、無前提”自由，施蒂納的政治自由主義脫離現實物質利益。馬克思強調解放是現實、歷史活動，人是現實、歷史的人，在共同體運動中發展。從生產資料占有看，資本主義下社會資料被私人占有，生產者與生產、生活資料分離，人的解放需消除這種分離，消滅私有制，建立利于個人發展、代表全體社會利益的共同體，讓勞動成為生活一部分，而非異化勞動。只有自由人聯合的真正共同體，個人才能全方位發展個性。

馬克思指出，共產主義實現同時是人的解放過程，實現共產主義使地域性、民族性歷史變為世界性歷史，這是歷史必然趨勢。在生產力普遍發展下，各民族普遍交往、競爭、依賴，“地域性個人變成普遍的個人”，脫離虛幻共同體狹隘性?，F階段共同體中，個人缺乏個性和自主性。此外，“每個人的解放程度與歷史完全轉換成世界歷史的程度一致”。在真正世界歷史中，才能消除制約個人發展的現實條件，為無產階級聯合創造條件。但前期世界歷史以資本主義為主導，個人受物和資本支配，世界歷史在資本主義時代無法實現人的真正自由。只有在共產主義時代，歷史轉變為世界歷史，人才能真正解放，獲得自由全面的發展。

參考文獻：

[1]習近平.在紀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J].求是，2018，（10）.

[2]（德）費爾巴哈.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上）[M].榮震華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3]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4]楊興英.“真正的社會主義”的人與自然關系批判研究——重讀《德意志意識形態》（第二卷）[J].湖南社會科學，2022，（04）：10-15.

[5]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6]張紅柳.馬克思社會共同體理論及其當代價值研究[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19.

[7]Burkett P．Marx's Vision of Sustainable Human Development[J]．Monthly Review，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