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性主義敘事學解讀《達洛維夫人》

【摘要】《達洛維夫人》是弗吉尼亞·伍爾夫最具代表性的現代主義小說。亦是女性主義的經典之作。《達洛維夫人》在敘事技巧與女性意識表達方面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該小說采用了意識流手法、自由間接引語和多重敘事角度等多重敘事手法，展現了女主人公達洛維夫人的女性主義形象及其女性意識。本文運用女性主義敘事學理論，著重考察小說中的自由間接引語和敘述視角的運用對女性主體意識建構的敘事功能。經研究發現，伍爾夫通過創新性的敘事策略，不僅突破了傳統小說的敘事范式，彰顯達洛維夫人作為女性個體的覺醒歷程與自我意識的構建路徑，更深刻揭示了20世紀初英國上層社會女性的生存困境與身份認同危機。

【關鍵詞】《達洛維夫人》；女性主義敘事學；自由間接引語；敘事視角；女性主體意識

【中圖分類號】I561"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9-002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9.009

一、引言

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是20世紀著名英國意識流女小說家，也是西方女權主義運動的代表人物，她的代表作《達洛維夫人》（Mrs Dalloway）因其敘事創新與女性主義思想表達一直備受學界關注。該小說問世于1925年，聚焦于一戰后的英國社會，小說以女主人公克拉麗莎·達洛維在一天之中為準備晚上的派對從而產生的活動和思緒為脈絡，穿梭于現實與往昔之間，回溯其一生。小說與傳統以線索為核心的敘事架構不同，伍爾夫著力刻畫描寫主人公的心理活動，巧妙運用自由間接引語、多重敘事視角等精妙的敘事技巧，這些敘事手法使得達洛維夫人成為伍爾夫文學創作中展現女性意識的關鍵人物典型，她是一位身處英國上層社會，具有女性覺醒意識的女性，揭示了女性內心的復雜世界及其對于自我、社會角色和性別身份的深度思考。

《達洛維夫人》自1925年問世以來，就受到了廣大評論者的推崇，近年來，國內外學界圍繞《達洛維夫人》進行了多維度地解讀，成果頗豐。然而，鮮有學者立足女性主義敘事學的視角，挖掘女主人公達洛維夫人復雜的女性主體意識，這是一個在覺醒過程中不斷質疑自我定位并渴望掙脫束縛的復雜個體。“‘女性主義敘事學’，就是將女性主義文評與經典結構主義相結合的產物。”[1]“自由間接引語”“敘事視角”是女性主義敘事學解構傳統性別結構的重要手段。因此，本文立足于女性主義敘事學當中的“自由間接引語”和“敘述視角”，解讀達洛維夫人的心路歷程，剖析伍爾夫是如何呈現達洛維夫人面臨的身份困境及凸顯達洛維夫人的女性主體意識的。

二、自由間接引語

“自由間接引語”是現代小說的重要敘事策略，它處于直接引語與間接引語之間的形式，其不帶有任何引導句，“因為擺脫了引導句，受敘述語語境的壓力較小，這一形式可以像直接引語那樣也能夠保留體現人物主體意識的語言成分”[2]。“自由間接引語成為敘述者對人物話語進行操縱的場所，這種操縱往往增強敘述者的權威，削弱人物權威”[2]，女性主義敘事學家更是敏銳洞察其蘊含的意識形態意義，視之為展現女性主體意識、樹立話語權威的有力工具。在小說中，伍爾夫大量運用自由間接引語，展現達洛維夫人的內心世界和情感體驗，助力讀者理解達洛維夫人的精神世界及其女性主體意識。“她有一種極為荒誕的感覺，感覺自己能隱身，不被人看見，不為人所知；現在再也沒有婚姻，也不在生兒育女，剩下的只是與人群一起，令人驚異而相當莊嚴地向邦德街行進。如今她是達洛維夫人，甚至不再是克拉麗莎，而是理查德·達洛維夫人。”[4]在這段引文中，自由間接引語通過人稱和時態上與敘述者保持一致獲得敘述者的聲音，這段話既保留了克拉麗莎的主觀感受，又融入了敘述者的評論視角。讀者借此感知達洛維夫人的內心焦慮和對女性身份的掙扎，同時這表現出她對社會角色轉變的反思——從年輕的女性到成為家庭主婦和母親，這一過程令她漸感自我的消逝，她認識到自己不再是那個年輕、自由、充滿活力的女人，而是被婚姻束縛住的“理查德·達洛維夫人。這突出說明達洛維夫人對傳統女性角色的厭倦及對自我認同的懷疑，體現她對傳統女性角色的不滿。

此外，自由間接引語的運用也體現在克拉麗莎對婚姻制度的反思中。“她拿起小本子，一面思忖：自己一刻也沒有信仰過上帝，但正因為如此，她更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對仆人，還有對狗和鳥予以報答，主要的是報答她的生活支柱、她的丈夫理查德”[4]。通過這段引文，結合小說中達洛維夫人對于婚姻困境的心理敘事，傳達出她深陷于現實無法改變的無奈感。讀者能由此窺探出達洛維夫人因過度依靠丈夫，在一定程度上喪失個人獨立空間的彷徨與迷失感，這種感情源于達洛維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但又受制于當時維多利亞時期父權社會的制約，這表現出達洛維夫人盡管渴望實現自我，“但也意識到桎梏中的自我存在和殘缺不全的女性生活最后還是難以逃脫無奈順從的命運”[3]。由此揭示了20世紀初英國上層社會女性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掙扎。自由間接引語使女性人物能表達自己的觀點，同時能夠隱藏身份，這種敘述技巧保留了達洛維夫人的聲音，展現了她的內心世界，使其內心獨白和外部敘述融合一體。小說通過自由間接引語，展現達洛維夫人對于個人獨立自主身份及婚姻制度的反思，使讀者在不間斷的敘事活動中感受到達洛維夫人內心的波動，特別是這一女性人物形象對于自我身份和社會角色的質疑與認知，助力她在獨立的文本中發出個體的聲音，展現達洛維夫人作為女性人物的主體性和自主權。

三、敘事視角

敘事視角是女性主義敘事學當中的重要的范疇之一。“女性主義敘事學關注敘述視角所體現的性別政治，同時注意考察聚焦者的眼光與故事中人物的眼光之間互為加強或互為對照的關系。”[1]伍爾夫在小說中采用了多重敘述視角，將不同人物的內心世界緊密交織，尤為突出的是以達洛維夫人的視角為窗口。此外，小說突破單一第三人稱敘述的外部視角局限，融入多個角色的內心獨白，引領讀者探尋各異的女性經驗及其內在關聯，成功塑造出一位具有女性主體意識覺醒特質的達洛維夫人。小說通過第三人稱的視角，細膩描繪了達洛維夫人與其他人物角色的交際與互動。這幫助讀者能全方位了解到達洛維夫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角色定位，從而理解到達洛維夫人被束縛的困境。與此同時，透過其他人物角色的視角審視達洛維夫人，是揭示其主體意識的一個重要途徑。在小說中，通過彼得·沃爾什、薩莉·塞頓等人的視角，彰顯達洛維夫人既是一個被社會定義和束縛的上層社會的“妻子”和“母親”，也是一位渴望實現自我價值和精神自由的個體。首先小說通過薩莉的視角展現出與達洛維夫人不同的生活選擇和對自由的追求路徑，進一步強化達洛維夫人女性主體意識。薩莉·塞頓是達洛維夫人少女時代好朋友，她是一位獨立、叛逆且具有強烈女性意識的角色。薩莉的出現為達洛維夫人的女性主體意識提供了一面鏡子。首先，克拉麗莎曾經和薩莉在一起討論，她們期望如何能夠改變世界，建立一個廢除私有制的社會。這體現了薩莉和克拉麗莎都是具體獨立精神，善于思考及擁有自我意識的女性。薩莉仿佛是克拉麗莎理想的投射，因為其桀驁不馴的性格，年少時期的薩莉的舉動便不符合常規，“她與別人無話不談，甚至毫不避諱談論性”[3]，同時她也盡力為自己爭取作為女性的權利，及為其他婦女爭取權利，尤其是選舉權。甚至在公眾場合與男性一起抽雪茄，這與維多利亞社會時代對傳統女性的要求背道而馳，足以體現薩莉的獨立與叛逆。與此同時，薩莉這對傳統女性角色的叛逆與獨立，恰似一面鏡子，映照出克拉麗莎·達洛維對女性自由和自我認同的追求，同時也喚起了她對自由和獨立的渴望。其次，在小說中，克拉麗莎懷念與薩莉青年時代的友誼，實則是對薩莉式獨立自由精神的向往。二者面對現實與內心矛盾時的不同態度，形成鮮明對比。薩莉不拘泥于傳統的女性角色，敢于反抗社會的性別束縛，而克拉麗莎選擇成為達洛維夫人，困頓于婚姻生活和自我意識的矛盾體中。這也與克拉麗莎面對現實與內心之間的矛盾形成對比，使其內心與薩莉的精神世界產生共鳴，這種情感上的共鳴也是達洛維夫人對自由和獨立的渴望。

此外，小說通過彼得的視角，通過他對達洛維夫人的評價和回憶揭示了其女性主義意識的復雜性。彼得·沃爾什是達洛維夫人昔日的情人，他對達洛維夫人具有復雜且深刻的感情。彼得回憶曾經向克拉麗莎求婚但遭到拒絕，在當時克拉麗莎深知自己愛彼得，但是不能嫁給彼得，因為她深知彼得以“愛情至上”為生活的原則，嫁給彼得則不可能擁有屬于上層社會階級的生活，她意識到與彼得生活在一起，則不會擁有現在的生活，她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樣的生活，同時他們對于生活觀念和婚姻觀念的差異也會在日常瑣事中磨滅他們之間的感情，克拉麗莎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通過彼得的回憶，讀者發現她曾經也與彼得一起討論社會問題，這也可以體現她是一位具有獨立意識的女性，但隨著上流社會的同化，達洛維夫人失去了對精神富足的追求，轉而關注物質生活。值得注意的是，在當時的社會時期，父權制占據主導地位，女性的自由和選擇婚姻的權利全部被禁錮在牢籠中，達洛維夫人在個人情感與生活抉擇上并不具備自主決斷力，這體現了達洛維夫人妥協于傳統與現實中。

小說中含有大量的心理描寫和意識流的寫作技巧，伍爾夫通過對達洛維內心的直接描寫，運用意識流的寫作手法，讓讀者深入地了解到達洛維夫人在面對自我、家庭、社會和過去之間的感受。這種內部心理描寫突破了外部視角的限制，可以深入人物的內心世界，看到達洛維夫人內在的沖突、欲望與認同。首先，達洛維夫人在回憶過去和彼得在一起的時光時，雖然快樂幸福，但通過她的內心獨白，讀者可以看出她并未后悔自己沒有嫁給彼得。她想到：“她沒嫁給彼得是對的——確實很對。因為一旦結婚，在一所屋子里朝夕相處，夫妻之間必須有點兒自由，這，理查德給了她，她也滿足了理查德。”[4]同時，達洛維夫人通過回憶與現實的交織，深刻反思過去與當下。在回溯與彼得的感情及對薩莉的特殊感情時，她在這一過程中實現了自我價值的認知，她開始審視傳統婚姻模式以及社會賦予女性角色定位，她不再甘愿淪為丈夫的附屬品，轉而思索個人如何成為一個獨立的女性個體。其次，小說中伍爾夫通過意識流的敘事手法，將達洛維夫人的內心世界與外部現實交織在一起。在小說中，多處描寫達洛維夫人內心對過去的回憶、對未來的恐懼以及對當下的不滿。她意識到自己克拉麗莎的身份視乎已經被“達洛維夫人”所取代，這種轉變讓她在抗爭與妥協之間掙扎。她雖然身處熱鬧的晚宴之中，但卻感到一種孤獨感，這促進她進一步思考自己的內心世界，反思自己的生活和選擇。與此同時，塞普蒂默斯與達洛維夫人在精神層面形成了呼應。塞普蒂默斯的自殺，引發了達洛維夫人對生命和死亡的深刻思考，促進她反思自己的生存狀態和內心世界，她開始意識到生活不是為了滿足別人的期待，更重要的是也需遵守個人內心的聲音，這也體現出她女性意識的覺醒。

小說采用了多重敘事視角的手法，不僅增加了小說的可讀性，也使女性主體意識能在多方面得到展現。小說不僅有達洛維夫人的內部視角，也有彼得及其他女性人物如薩莉·塞頓的視角。薩莉的獨立精神和同性情感的喚醒，讓達洛維夫人意識到對生活的選擇及對自由的追求的重要性；而彼得的評價和回憶揭示了達洛維夫人的內心視角，塑造了一位內心苦悶的上層社會女性形象。在當時的英國社會，女性的身份多被家庭和婚姻所定義，達洛維夫人作為一名上層資產階級的女性，表面上過著優雅得體的生活，但仍然深感迷茫與無助。這種對比不僅豐富了達洛維夫人的性格層次，也深刻地反映了達洛維內心的苦悶，但同時也清晰映照出其女性主義主體意識的覺醒。

四、結語

弗吉尼亞·伍爾夫在《達洛維夫人》中巧妙運用自由間接引語與多重敘事視角，成功地塑造了一位具有獨立意識的女性人物形象。這些敘事策略不僅讓讀者深刻洞察她對婚姻、家庭和社會角色的反思，更凸顯了她對女性身份與自我認同的深刻探索。達洛維不僅是傳統社會被定義和束縛的女性角色，也是一個在覺醒過程中不斷質疑與自我定位的復雜個體。通過對達洛維夫人的描寫，伍爾夫揭示了女性在傳統性別角色所遭遇的困境及其努力掙脫這些束縛的內心斗爭。這一過程，是女性主義敘事學所關注的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與重塑。

本文通過對《達洛維夫人》的敘事學分析，幫助讀者更加清晰地理解伍爾夫如何通過意識流手法和敘事結構成功塑造一位具有獨立自主意識的女性人物，展現了其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這些敘事方式幫助讀者認識女性主義敘事學在現代文學的意義與作用，展現了達洛維夫人的女性個體內心沖突與社會身份的重建。同時，伍爾夫通過達洛維夫人的內心沖突和社會身份的構建，揭示了女性在傳統性別角色中遭遇的困境。《達洛維夫人》不僅是伍爾夫對女性主體意識的探討，也是對女性主義敘事學在現代文學中的實踐。伍爾夫不僅讓女性角色在文本中發聲，也一定程度上挑戰了傳統的性別角色和權力結構，揭示了社會結構對女性的深刻影響，助力女性主義文學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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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悅，安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