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時代對紀錄片虛實之間的再思考

關鍵詞：人工智能；紀錄片；真實性；審美本文引用格式：.人工智能時代對紀錄片虛實之間的再思考[J］.藝術科技，2025，38（7）：135-137.中圖分類號：J9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5）07-0135-03

0引言

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理想國》第七卷中提出的著名哲學寓言一“洞穴之喻”，講述的是囚徒困于洞穴，誤將火光投射的影子當作全部現實。在這個寓言中，“火光”作為“實像”可以理解為被理性認知的世界，而“影子”更像是一種“擬像”。把“擬像”當作“實像”是一場認知的錯亂，讀者在故事中可以感受到人類認知的局限性，易陷入“信息繭房”。

在時代飛速發展下，人工智能全方位滲透人類的認知思維、生產生活和社會發展等維度。紀錄片的核心即真實性，素材來源于創作者；人工智能的核心是智能模擬，海量數據來源于人類生產；紀錄片保持真實，人工智能則允許虛構，兩者之間形成潛在的對立。在人工智能介入紀錄片后，關于虛實問題，如何思辨？

1虛實之間，人工智能在紀錄片拓展的邊界

19世紀末，邁布里奇通過科學與藝術碰撞的實驗，探究“馬匹奔跑是否四蹄騰空”，推動了電影技術的誕生，后來又出現了機械電視、莫里斯幻盤、霍爾納走馬盤、雷諾活動視鏡及愛迪生電影視鏡等。人類不斷追求動態影像技術，到20世紀初，經歷了從“擬像”到“實像”的發展歷程。在百余年的技術發展中，紀錄片不斷突破各種局限，例如通過情景再現來完善紀錄片的敘事能力，利用劇情表演或場景搭建、動畫模擬的方式來達到重現的目的。在攝影技術方面，高速、延時、水下攝影及航拍技術已非常成熟。紀錄片的敘事也逼近劇情電影，如多線敘事、懸念設置和對比手法等，紀錄片呈現的視覺效果不斷迭代。

當人工智能介入紀錄片創作，有了實質性的發展和變革。在初期，人工智能作為修復和增強的工具，應用僅限于技術優化，尚未深度介入內容創作。在發展階段，人工智能作為內容助手參與紀錄片的輔助敘事與內容生成，例如2019年的紀錄片《你好，AI》，人工智能成為編劇助手，跨領域進行敘事整合，從海量素材中找到關聯主題，生成敘事線索，同時分析訪談內容，提取關鍵詞，聚焦人文內核。在當前階段，人工智能進入深度融合與創新爆發期，突破傳統電影、數字媒介的“觀看”方式，帶來了更多的沉浸式與交互式體驗，不僅重塑了內容生產流程，更催生了沉浸式敘事、情感化表達與跨學科探索的新范式。例如，2023年的紀錄片《萬橋飛架——山水間的人類奇跡》除了電視臺和新媒體傳播外，還配合線下交互體驗，通過AI三維重建，復原了原貴州200余座古橋，利用無人機掃描生成更精細的模型，觀者可通過AR眼鏡觀看梁建造過程的動態演示，還可通過手勢識別系統允許觀眾“拆解”橋梁結構，查看榫卯工藝的虛擬拆裝動畫。在這樣的革新中，人工智能介入紀錄片，使其從傳統的二元觀演模式轉變為多維度感知界面的體驗，通過沉浸式虛實交融的感官以及交互敘事，讓觀眾也成為紀錄片的創作者。過去人工智能、VR、AR等技術在紀錄片中的有限運用，影響了紀錄片的整體效果。現如今人工智能的介入，改善了過去傳統模式下因資源受限造成創作自由受到局限的問題，突破時空限制，降低了成本，提高了畫面質量。比如無法拍攝到的素材、歷史影像資料的修復、數據采集中具有單一性的文獻樣本等。此外，生成式人工智能可創造虛擬角色，賦予虛擬角色復雜的性格和情感，以強化與觀眾的連接，將其帶到紀錄片的情景故事中，增強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性。另外，在科普類紀錄片的運用中，人工智能模擬更微觀的世界，幫助觀眾理解更抽象的知識。從視覺層面來看，人工智能提升場景重建精度，結合光場掃描與虛擬預演技術，實現情景再現。在聲音方面，生成與環境適配的動態音效，增強沉浸感。在交互方面，未來通過腦機接口與多感官設備，讓觀眾“感受”紀錄片中的環境，實現更多觸覺、嗅覺等交互。

在一系列的虛實之間，可以看到“擬像”的更多可能性，如果一味追究紀錄片中的“真實”，即所有都是歷史客觀、真實拍攝的，就會限制紀錄片的創作與創新。

2虛實之間，關于紀錄片真實性的爭論

隨著技術不斷迭代，其拓展的邊界面臨越來越多的爭議性問題。紀錄片作為一種非虛構的影像藝術形式，除了拓展“擬像”的更多可能性外，也迎來了紀錄片真實性的重構。

羅伯特·弗拉哈迪被稱為紀錄片之父，其1922年的作品《北方的納努克》被公認為是紀錄片形式的正式確立。但采用“擺拍”手法拍攝的內容被質疑是“非完全客觀的真實”，弗拉哈迪對此進行辯護，提出“通過重建來捕捉本質真實”的理念，認為技術限制下的擺拍是為了“更真實地展現正在消失的文化”，強調與因紐特人長達16個月的共同生活保證了文化理解的深度。適當的“擺拍”是為了藝術表達形式中“詩意化的表達”。雖然這是歷史上第一部紀錄片，但在實踐過程中對過去絕對性的“真實”表達進行了解構[1]。

怎樣定義紀錄片的真實性？以歷史文獻類紀錄片為例，情景再現是常用的敘事方式，以這樣的方式還原歷史客觀性。早在人工智能技術尚未成熟之時，許多情景再現是通過歷史相關影像資料或動畫制作的。然而，動畫形式的紀錄片也飽受爭議，以《和巴什爾跳華爾茲》為例，導演阿里·福爾曼通過動畫形式，情景再現自己及戰友對戰爭的碎片化記憶，雖然強調事件，但是通過記憶回溯，經過了人的意識加工，模糊了歷史的真實性[2]。動畫的繪制、色彩、構圖、人物形象、風格成為“二次創作”，含有創作者的主觀選擇，削弱了歷史事件的嚴肅性和復雜性，故其真實性有待商榷。支持者的觀點認為，雖然是創傷記憶，有選擇性遺忘的可能性，但還是基于歷史的片段，只要動畫形式是作為工具來放大遮蔽的真相時，此時的動畫即服務于事實。

什么樣的事實才為真實？人工智能擁有大規模數據建模與算法優化，對復雜現象進行高效估計或預測的能力，那么其能否仿造人的非理性行為？2025年3月，ChatGPT-4o原生圖像生成發布，其中包括“模糊、無意識或失誤按下快門”的攝影風格。它摒棄了人工智能影像呈現的一貫的“精致”，用隨意可得、無信息量的反向思維欺騙了人類的視覺系統。這種“虛假”的碎片融入紀錄片，將給社會帶來諸多不良影響。

從“擬像”到“實像”，再從“實像”到“擬像”，原本的實像被不斷替換和修改，是否還是原本紀錄片真實的模樣？如同人體細胞論，人體百分之九十的細胞每隔7～10年更新一次，肝細胞甚至每300天完全替換，那么人是否還是同一個人？顯然，人是不變的。那么紀錄片的真實是否就意味著經得起人工智能的修改和替換？在紀錄片《歡迎來到車臣》中，講述了車臣對LGBTQ群體的暴行，為營救受害者，活動家為他們提供安全住所和簽證援助的故事。在影片的一開始，字幕顯示“為確保人身安全，流亡人士的身份和容貌均經特殊處理”。制作團隊使用了Deepfake，即深度偽造技術，對真實人物的面部及聲音進行了特殊處理[3]。在這樣的虛實之間，既保留了紀錄片中真實性的表達，又保護了被攝者的隱私。紀錄片制作者出于人文關懷，對人物的面部特征進行了修改，使人工智能的作用得到了更好的發揮。

3虛實之間，紀錄片的人文內涵與技術革新間的審美

紀錄片的人文內涵包含對個體生命的尊重，洞察人類社會現象，弘揚和傳承人類歷史文化，探索人與自然的關系等。在人工智能的賦能下，其蘊含的人文內涵被重新塑造，拓展了人文表達的縱深。但其也誘發了諸多問題，如信任危機、文獻考究、倫理道德、版權所有等。當下業界觀點認為，人工智能只能作為紀錄片創作的輔助工具，而非創作的主體[4]。如果人工智能成為創作的主體，那么紀錄片內容的真實性就有待考證，錯誤的信息內容會誤導觀眾的認知，造成社會問題的失真呈現。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融人大數據，又生成更不確切的新內容，由此進人惡性循環，其嚴重后果不容小觀。財新在2025年5月的一篇報道中指出，警惕AI“諂媚陷阱”，需要注意重構人機關系。這一點在紀錄片倫理方面尤為重要，為捕捉人類情感需求，人工智能的應答模式被“調教”，難以成為完全的中立體。生成式大模型與人類工作之間的黏合性越來越強，甚至取代了引擎搜索，成為人們的“百科全書”，人們對人工智能的信任也愈發高漲，逐漸形成屬于個人的“信息繭房”。此外，人工智能收集大量數據，個人信息泄露和隱私侵犯問題屢見不鮮，造成社會信任危機。當這些信息成為紀錄片創作的主體內容同時，其負面影響也違背了紀錄片表達的人文內涵。

在技術革新間，一定會消耗紀錄片中人文內涵所持有的人性溫度嗎？當下人們所期待的是人工智能在技術革新間訓練出更具有“獨立意識”的創作主體，還是只希望使其成為更得力的輔助工具，完善人作為創作主體所賦予的人文內涵？人工智能能夠幫助創作者解決紀錄片的敘事和畫面問題，那么創作者的獨特價值還能如何體現？人工智能不斷超越輔助功能，導致創作者的主動性和創造性受到抑制，在這樣的技術革新下，逐漸喪失了紀錄片人文視角和獨特的情感表達。并且人工智能缺乏人類的情感和價值觀，受限于數據和算法，就目前的技術來看，仍難以體現紀錄片的人文內涵，一旦能訓練成更獨立的意識，也意味著倫理問題將變得更加復雜多樣[5]

人工智能所呈現出的視覺效果追求最優化，導致紀錄片審美趨于標準化，觀眾在影像作品中能鑒別出實拍與人工智能生成的差別，這從另一方面證明，即便是趨于成熟的人工智能的技術賦能，也因影像在視聽感官上呈現標準化審美。例如，Runway公司的Gen-3模型可批量生成一些自然人的面龐動畫，但由于算法下的“共征性”，其生成的人物缺乏特色，呈現出“AI風格”[6]。在虛實之間，審美同質化的過程中給觀眾帶來了認知疲勞。例如，畫面風格中趨于同質化的濾鏡、畫風、人物，各種場景構建的雷同化，以及敘事結構的同類化，都趨向于模版化的敘事方式，缺乏新意；不同情感表達所運用的音樂音效單一，如同短視頻中反復運用幾種背景音樂，過于套路化。

紀錄片的人文內涵因創作者的表達而變得獨特且不可復制，提升了藝術的高度，這也是虛實之間，關于“實”的重要性。然而，當下人工智能在算法下變成了一種標準的“范式”，一旦大量運用，則易消解紀錄片在情感方面的表達，從而變得機械化，不利于紀錄片的創新和審美中的多元化發展。

4結語

縱觀百余年影像發展史，關于紀錄片真實性的問題永遠是反復提及的內容，而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只不過是又一次體現。在人工智能時代，面對各種問題，要用辯證思維審視技術，警惕人工智能在紀錄片創作中的濫用，合理掌控邊界、不偏離紀錄片真實性的本體，平衡人機關系的協同運用，為紀錄片創作發展賦能。

參考文獻：

[1］李文哲，張含.人工智能語境下紀錄片創作的變革與迷思[J].電影文學，2025（7）：62-66.

[2]趙洋.再造真實：紀錄片智能創作的理念與實踐［J].當代電影，2024（3）：66-73.

[3」鄒舉，何子堯．“編碼真實”：對人工智能賦能紀錄片創作的審思[J].中國電視，2024（9）：68-74.

[4］韓鴻，楊羽.數智時代人工智能紀錄片的發展態勢與未來進路［J].融媒觀察，2024（10）：40-42.

［5］吳建旺.人工智能技術賦能紀錄片創作探析［J］.現代視聽，2024（2):59-62.

[6」宋彥程，阮文浩，周子琦，等.AIGC浪潮下紀錄片創作的“蝶變”之路［J].大眾文藝，2025（4）：103-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