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互證法下審視今道友信的孔子研究

2025-08-07 00:00:00龔智鵬

今古文創 2025年18期

【摘要】通過三角互證法深入分析今道友信對孔子思想的再闡釋，探討其闡釋的合理性。今道友信提出孔子思想蘊含藝術哲學，通過詩、禮、樂三個階段完成自我超越。通過與中日兩國學界及存在主義視角下的孔子研究對比，發現今道友信的觀點有創新性，但也存在局限性，如忽略了孔子思想中的社會和道德教化功能等。然而，其闡釋與存在主義視角下的研究有契合點，為理解孔子思想提供了新的哲學維度。

【關鍵詞】今道友信；孔子思想；三角互證法；藝術哲學

【中圖分類號】G0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8-0070-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8.020

今道友信在《東方的美學》中從美學和藝術角度重新詮釋孔子思想。陳祥明認為，今道友信雖以西方存在主義為參照，但在闡釋孔子思想時整體超越了存在主義學說的思維框架，展示了存在哲學與孔子哲學相結合的可能性。[1]

任宏忽分析了今道友信對孔子“正名”“禮”“成于樂”的再闡釋，指出今道友信有意從詩的分析入手，深入探討倫理意涵，最終探討藝術內在的光輝。[2]

國內對今道友信研究最多的學者鄭龍云表示，今道友信提出孔子藝術超越論有矛盾之處，也缺乏充分的理論基礎。[3]

日本學者對今道友信思想的論述多聚焦于他提出的“技術關聯”，有關孔子思想的再闡釋部分鮮少關注。已有的研究多數梳理今道友信的孔子研究后，結合中國本土孔子研究的相關成果，剖析今道友信再闡釋的優劣。這類研究雖取得一定成果，但角度單一，觀點較為主觀和片面。因此，本研究意在通過三角互證法，從多角度深入分析今道友信對孔子思想再闡釋的合理性。

三角互證法的基本思想是通過收集和分析來自多個不同來源或角度的數據、觀點和證據，以減少單一方法或來源可能帶來的偏差和局限性。具體到本研究，筆者試圖在把握今道友信的孔子研究的基礎上，從中國的孔子研究、日本的孔子研究，以及存在主義視角下的孔子研究三個不同的，卻與今道友信研究相關的角度收集、分析和總結現有孔子研究的成果，印證和探討今道友信從美學與藝術角度對孔子思想再闡釋的合理性與現實價值。

一、今道友信對孔子思想的再闡釋

在《東方的美學》中，今道友信主要圍繞孔子對《詩經》和《禮記》內容的闡述，提出孔子思想中蘊含的藝術哲學。今道友信從“超越”的角度提出在孔子的思想體系中展現了因藝術而完成自我形成的三個階段：1.人的精神根據詩藝術覺悟到存在；2.因（典）禮藝術向存在靠近；3.以音樂的沉醉達到自我形成的目的。[4]

今道友信在正式論述孔子的藝術哲學前，先對“正名”一詞進行了重新闡釋。今道友信結合諸子百家中名家的思想，認為“正名”指的是對工作下一個明確的定義。他認為，“正名”是一種通過語言來表達和理解真實的努力。名字不僅僅是一種標簽或符號，它還反映了事物的本質和特征。通過正確地使用名字，人可以更準確地把握事物的本質，并在社會交往中建立起正確的關系。緊接著，今道友信列舉《論語·公冶長》中的句子論證上述觀點：“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今道友信將原文的“性”解釋為現實存在（existence），

從存在主義的角度進行闡釋。對于事物起源的存在無法給出定義，因此無法通過語言，從概念上說明存在。從而進一步提出孔子難以解決的問題是在作為起源的存在和概念上的倫理學之間有無法逾越的矛盾。今道友信認為，在孔子看來，人的精神在學術處于定義界限之內，是不能充分進行活動的。這便引出了孔子藝術超越的第一個階段—— “興于詩”。

今道友信認為孔子教導人們通過詩歌的象征性思考來超越概念的限制。對于那些無法用定義界定的事物，孔子通過詩歌的象征性思考，使得這些事物的定義（概念）留存在人們的心中作為另一種“觀念”。今道友信以《論語》中對《詩經》的詮釋為基礎，從存在主義哲學的角度，以“超越”為核心，重新構建了對《詩經》的闡釋。在今道友信看來，孔子提倡人們以詩歌藝術為手段，突破邏輯的限制，踏上通向精神超越的第一步。通過詩歌，人們可以將其中的象征性語言轉化為對其深層含義的理解，將其提升至更高層次。

今道友信認為孔子藝術超越的第二階段是“典禮”。通過《論語》中有關《禮記》的內容，今道友信提出孔子所說的“禮”并非“禮儀規矩”或“禮貌”。他從詞源的角度提出，孔子所說的“禮”應該是以典禮為核心的一切舉止、動作等，類似于一種優雅的行為藝術。禮這一概念，是社會秩序里以典禮為最高體現的精神構建。當掌握詩歌藝術的象征手法之后，不但精神要對存在、起源、神等問題進行反思，而且要經由行動把思考成果予以實現，將存在的現實予以象征化，在行動中最大程度貼近存在的現實。今道友信覺得這種行動藝術就是禮，也就是在典禮里呈現出的文雅、高貴的舉止和動作。人借助典禮藝術超越并戰勝內在意識，促使精神從意識邁向現實的超越。

今道友信覺得孔子藝術超越的第三個階段借助音樂達成精神自由。他贊成禮樂相濟的看法，認為孔子所探討的音樂為典禮中的音樂。今道友信列舉《論語》里的“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覺得孔子因聽到韶樂而忘卻味覺，是因為精神已經從形體的世界也就是肉體世界里解放出來，憑借韶樂的卓越藝術達到了概念上的純粹超越。

總而言之，今道友信認為，在詩歌藝術里，孔子的精神超出了日常生活的界限，也超越了實用性與定義的范疇。于禮的藝術中，精神和肉體一同沖破內在意識，進入行動范疇，于是超越了意識的局限。并且，因為從祭祀活動里得到解放，精神在兩個不同領域間游離。受音樂魅力的吸引，人們的心靈開始變得自由，抵達一種極致之境，最終達成脫離塵世的目標。

二、中日兩國學界以及存在主義視角下的孔子研究

今道友信從存在主義哲學的視角，聚焦于孔子對詩、禮和音樂的觀點，提出了孔子的藝術哲學。因此，在采用三角互證法時，筆者主要搜集中日兩國學者對孔子有關上述三個方面的研究成果，以及存在主義視角下的孔子研究，以期探究今道友信對孔子思想再闡釋的合理性。由于中日兩國涉及孔子的研究文獻數量龐大，因此本文只簡要論述基于已有研究的共同點和代表性觀點。

國內大部分學者認為孔子對詩、禮和音樂的觀點是一種教化思想，即以詩、禮和音樂為媒介，提高人的道德修養。國內對孔子詩教的研究主要關注道德修養和社會教化兩個方面。學者們普遍認為，孔子的詩教有助于個人道德素質的提升。例如，黃克劍強調孔子認為詩能陶冶性情，引導人走向君子之道，并受“仁”的引導。[5]在社會教化方面，國內學者認為孔子意在通過詩教實現政治主張。例如，黃志浩提到，孔子詩教的根本目標是構建符合周禮規范的社會秩序。[6]此外，有部分研究成果涉及孔子詩教的特點。例如，馬銀琴強調孔子詩教理念重視《詩經》的“思無邪”特征，并探討其在個人志向和教學內容中的功能，如“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7]

在孔子禮教的研究方面，大部分學者認為禮的核心是“仁”，禮是實現“仁”的途徑。在個人修身方面，禮是立命的首要條件；在人際關系中，禮用于調節君臣與父子之間的關系；在治國理政上，禮是基本原則。禮的內涵多樣，既包括禮儀形式，也涵蓋政治制度和道德規范。禮的實踐要求強調真情實感和節制，孔子的禮思想與周禮有繼承關系，經歷了由宗教性向倫理性轉變的過程。

孔子樂教的研究方面，樂教與道德教育密切相關，旨在培養“仁”德和君子人格。例如，王齊洲認為樂教的主旨在于培養“美”“善”兼具的德性。樂教也反映出美善統一的原則，孔子贊賞韶樂的盡美盡善，強調音樂審美中的和諧。[8]

日本對孔子的研究在詩、禮、音樂方面有著不同的情況。在詩方面，日本的孔子研究涉及較少，且與國內研究的詩教觀點大致相同。在禮方面，日本孔子研究的共同點是都認識到孔子的禮與階層有關，在社會秩序、人際關系及與其他道德觀念關系方面意義重大。例如，石川英昭指出孔子的“禮”是統治階級的道德，是維護社會組織和家族制度及踐行“仁”的手段。[9]

在音樂方面，孔子思想中“禮”與“樂”的關系成為日本孔子研究的核心。例如，石井文雄指出孔子將“禮”與“樂”并列論證理想社會可能性。[10]

總體來說，在日本的孔子研究中，禮方面研究的相同點相對較多且明確，詩和音樂方面涉及較少，相同點不夠全面或明確。

從存在主義角度探究孔子思想有以下兩個研究共同點：第一，關注關系。多位學者在闡釋孔子思想時重視人際關系、人與社會關系的重要性，認為人在關系里實現價值。例如，沈子群認為，孔子的“仁學”思想提倡在社會性的人群關系和日常交往中實現自己人生理想的滿足，在這樣的文化心理的影響下整個民族以后不至于發生“真實的存在”即作為每一個人的個體被拋擲在異化世界之中，居于眾多人口的社會中卻倍感孤獨與凄涼。[11]

第二，對日常思維或狀態的超越，不同學者從各自角度突破常規認知探尋孔子思想的存在意義。例如，黃子洵認為以“興”為主導的詩教活動首先要實現對日常思維的超越。[12]這一視角下的研究注重對傳統闡釋的創新和現代價值挖掘。例如，卡爾·雅斯貝爾斯提出，孔子不是一般人認為的那種只想要恢復周禮的保守派，而是一個對禮樂文化的崩潰感到失望，渴望創立新世界的改革者。他相信，孔子的核心理念是“通過恢復古代來實現拯救人類。”[13]

另外，吳多鍵從存在主義與符號學的視角對孔子的“正名”思想進行了探究。在他看來，孔子提出正名直接指向的是語言符號方面的問題，也就是“言順”，這是正名的直接因素，目的在于確保主體間存在理解和交流的可能性。孔子的“名”思想和其詩學之間有著深刻的關聯。詩與思的本源是通達存在的途徑，當本源的存在情境消失時，人才會基于這種仁愛的情感進行思考，在這種思考中所思者的形象會產生，最后才會出現表象化的對象，物與符號、對象與主體，整個存在者的意義世界也因此而產生。[14]

三、今道友信再闡釋的創新與局限

從詩、禮、音樂三個角度整合中國學界與日本學界，以及今道友信的觀點，可以得到如下結論。詩方面，中國學界側重于以詩為媒介提高人的道德修養，注重社會教育。日本學界研究較少且與中國學界研究觀點大致相同，較為傳統。今道友信從存在主義“超越”角度，視詩歌藝術為通往存在的精神超越階段的第一步，突破邏輯學限制，將精神引向更高境界。今道友信的觀點相對更具創新性，他深入到精神層面探討詩的作用，突破了中、日學界側重于道德修養和社會教育以及相對傳統的研究局限。

禮方面，中國學界認為“仁”是禮的核心，禮在多方面有重要意義，內涵多樣且強調真情實感和節制。日本學界認識到孔子的禮與階層有關，肯定其在社會秩序、人際關系等方面的意義。今道友信認為禮是以典禮為核心的一切舉止、動作等，是精神超越意識限制的一個階段。今道友信從存在主義超越角度為理解禮提供了新的哲學維度，但相對弱化了禮在中國傳統社會中的社會規范和道德實踐意義，也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禮在日本學界所強調的社會階層和關系維護方面的意義。并且，他將“禮”的含義限定為“典禮”，有些過于狹隘。

樂教方面，中國學界認為樂教與道德教育密切相關，旨在培養“仁”德和君子人格，反映美善統一原則且與“詩”“禮”相互關聯。日本學界在探討孔子思想中“樂”時，常與“禮”相聯系。今道友信認為通過音樂可實現精神自由，人因音樂心靈獲得自由達到極致境界。今道友信強調音樂對精神自由的作用，從哲學層面補充了日本學界相對單一的禮與樂關系研究以及中國學界更多關注樂教在道德和審美教育方面功能的情況，但忽略了樂教在中國傳統教育中與道德、社會秩序等多方面的聯系以及在日本學界研究中可能隱含的社會秩序等方面的意義。

對比今道友信與其他從存在主義視角下的孔子研究，不難發現其他該視角下的研究成果關注關系和對日常思維或狀態的超越。今道友信的闡釋也強調了孔子思想中的精神超越，與存在主義視角下對日常思維或狀態的超越有一定的契合點。他深入挖掘了孔子思想中可能蘊含的存在主義元素，為從哲學層面理解孔子思想提供了新的思路。但其他存在主義視角下的研究注重對傳統闡釋的創新和現代價值挖掘。今道友信主要圍繞孔子對《詩經》和《禮記》內容的闡述構建藝術哲學，相對集中在孔子思想中的藝術和精神超越方面，研究范圍相對狹窄。存在主義視角下的研究應涵蓋更多元的角度，今道友信在挖掘孔子思想現代價值方面的全面性相對不足。

參考文獻：

[1]陳祥明.對孔子美學的現代闡釋——今道友信美學思想述評[J].上海社會科學院學術季刊，1992，（02）：117-124.

[2]任宏忽.超越存在——論今道友信的美學思想[J].玉溪師專學報會科學版，1996，（01）：73-841.

[3]鄭龍云.今道友信對孔子語言觀的批判[J].文藝評論，2012，（12）：148-152.

[4]今道友信.東方的美學[M].蔣寅等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1：14.

[5]黃克劍.孔子“詩教”論略[J].哲學動態，2013，（08）：50-58.

[6]黃志浩.孔子的詩教與教詩[J].甘肅社會科學，2008，（04）：29-32.

[7]馬銀琴.論孔子的詩教主張及其思想淵源[J].文學評論，2004，（05）：71-80.

[8]王齊洲.孔子“樂教”新論[J].天津社會科學，2021，（02）：110-117.

[9]石川英昭.孔子の禮思想[J].法哲學年報，1979，（1978）：165-180.

[10]石井文雄.孔子の音樂観[J].東洋音楽研究，1936，（01）：83-90.

[11]沈子群.現代文明之下的孔子與薩特——論孔子“仁學”中存在意義與薩特“存在主義”中存在意義[J].青春歲月，2014，（07）：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