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設計思想演變對紋樣設計的影響

【中圖分類號】J522；K87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5）09—191—03

在研究彩陶魚紋演變過程之前，離不開對藝術起源的問題的討論。

從新石器時期到封建社會直至現代，彩陶始終作為生活之伴侶訴說著歲月的流轉。藝術創作受制于社會環境和社會關系，同一器具、同一紋樣在不同的時期承載著迥異的功能與使命，魚紋遍布在彩陶之上且備受世人贊譽，它的外觀和潛藏在背后的社會功能是會隨著時代更替而變化的。

一、彩陶魚紋造型的變化

（一）新石器時期

新石器時期的彩陶以仰韶文化為代表，仰韶文化的主要遺址有廟底溝類型、姜寨類型、半坡類型、馬家窯類型、半山類型、馬廠類型等。魚紋作為中國彩陶史上最早的動物紋樣，在各地呈現出不同的造型形態，作者將選擇最具代表性的彩陶魚紋進行說明。

魚紋常具有完整的頭部、尾部和魚鰭，雙目圓睜，嘴巴有張有閉，有的僅選取頭部構成圖案，有的選擇身體構成圖案，有的則讓尾巴形成圖案。魚紋紋樣并不是由幻想而形成的，它來源于自然物。原始民族的紋樣大多數都是取材于自然界，他們是自然形態的模擬。

魚紋不僅可分解、簡化，還能夸張變形。中國藝術理論中的“得意忘形”“象外之象、韻外之致”強調藝術作品應超越具體形象，蘊含深層意蘊，給予觀眾無限遐想，達到美的享受。彩陶中的象形幾何紋樣，雖失去具體形態，卻以意象形式存在，體現“大象無形”的哲學，展示魚紋從有形到無形的轉變，反映出古人對藝術表現的高追求。

地域的遼闊與多樣賦予魚紋造型千變萬化的風貌。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的木雕魚紋以圓潤飽滿的身姿是富足豐饒的象征，余杭反山良渚文化的玉魚紋則以肥胖的身形示人，而北上的仰韶文化，其彩陶魚紋身形偏細小，線條流暢靈動。這種造型的差異，不僅是地域特色的直接體現，更蘊含了不同文化背景下人們對自然、生命和宇宙的理解與感悟。

傳統彩陶魚紋除了有全形的魚紋，也有無體魚紋，如山西半坡文化無體魚紋彩陶，采用了二方連續的構圖方式，左右兩側的魚頭遙相呼應，他們之間的隔斷由一個個圓點完成，既分隔了空間，又保留了整體的連貫性，這些圖案并未展現魚的全貌，僅僅勾勒出魚鰓之前的部分。

（二）封建社會時期

1.秦漢時期

在封建社會，皇權觀念占據主導，隨著城市建設和厚葬習俗的發展，魚紋不僅見于陶器，還廣泛出現在畫像石、畫像磚及瓦當之上。這些載體上的魚紋通過直接雕刻或使用模具壓制而成，尤以瓦當上的暗紋裝飾最為獨特，通過半干泥壞壓制，營造出紋樣隱約可見的效果。瓦當的圓形或半圓形狀促使魚紋形成動靜結合、虛實相生的對稱圖案，給人以魚兒游動之感。相比之下，畫像磚的長方形特征加上社會對升天的向往，導致其魚紋多呈一字排列，首尾相連，展現了一種特定的藝術風格。

封建社會的魚紋逐漸擺脫了史前強調骨架的魚紋形式，開始追求自然生動、比例恰當的形態，寫實描繪逐步取代抽象手法。

2.唐宋時期

唐代是中國陶瓷藝術的輝煌時期，模印貼花技藝廣泛應用于器具表面，形成浮雕效果，魚紋裝飾由單色釉向多色釉轉變，尤其是三色裝飾成為亮點。繼承漢代畫像石的構圖，唐代逐漸脫離寫實與單色，發展出袖下彩繪的新技藝。受外來文化影響，金魚和摩揭魚等新魚紋出現。唐代三彩主要用于隨葬，常見色釉包括黃、白、綠、藍、褐等，并結合刻劃技法。

宋代是一個文化高度發達的朝代，人民審美鑒賞能力提升，主要體現在文人士大夫主導的文人審美情趣，及儒雅性。另一個則是體現在普通市民生活情趣與社會風俗，即世俗性③。裝飾紋樣受到其他行業的影響，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因此要研究宋代的彩陶魚紋，離不開對宋代其他藝術的分析，作者主要圍繞瓷器對其展開。宋瓷具有代表性的器物是瓷枕和盤子等，這些用具上運用刻、劃、畫等工藝再現了魚的不同形態。由于宋代制瓷技藝和施釉水平的提高，常常利用薄釉的特性刻畫出魚在清澈的水面下游走的瞬間。

3.元明清時期

元代陶瓷裝飾在繼承前朝刻劃技法的同時，引入了用毛筆繪畫紋樣的新方式。受宋代紋樣組合的影響，魚紋常與其他元素如水藻、水波等結合，形成富有故事性的主題紋飾，承載人們的各種心愿。這些紋飾布局合理，虛實相映，前后遮擋，尤以魚藻紋、魚水紋、魚蓮紋等最為典型，也成為后世生活用品中的經典裝飾。

明清時期制瓷業高度發展，景德鎮成為全國制瓷業中心，其彩繪技藝得到空前發展，出現了大量彩瓷工藝，刻劃等技法逐漸處于次要地位，毛筆為工具的彩繪成為主流。斗彩這一最為繁雜的工藝之一，突破了歷代單純的釉上和釉下彩繪的局限，開創了胎上、釉下兩者同時彩繪的技藝，形成了釉上與釉下彩繪結合的瓷器④。

二、從魚紋變化看社會文化的轉型（一）新石器時期

新石器時期的母系氏族社會相對和平穩定，因此該時期的圖像化符號形象返照出安定的社會氛圍。魚紋由具體的逐漸轉向象形的過程中，史前人不一定由難易程度進行選擇，可能是某種隱晦的方式表達出彩陶的主題。魚紋幾何化之后失去了魚的形體，不論是繪畫或造型藝術中的幾何紋樣，還是音樂中的旋律或樂句，只要具有某種含義，就能喚起人們一定的感情甚至觀念。人們通過紋樣的含義產生了聯系，當人們不能理解其含義則代表該聯系中斷，因此為了延續這種聯系，人們便開始完成“解碼”的任務。

在史前時代，先民們以獨特創造力將彩陶融入生活，彩陶上的魚紋如同水中游弋的生靈，不僅美化了日常用品，還在禮儀活動中傳遞部落間的和諧共識。隨著時間流逝，魚紋從直觀模仿自然形態，逐漸轉變為追求“大象無形”的意象表達，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傳統藝術追求，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

（二）封建社會時期

唐朝為封建社會鼎盛時期，該時期的皇帝姓李，與“鯉魚”的“鯉”字為諧音，因此魚代表著祥瑞，唐朝諸多大臣身佩鯉魚，兵符也為鯉符，魚也成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唐詩中對魚的描繪也有很多，世俗化追求得到增加。

宋代的富裕穩定促使人們更加注重現實享受，山水花鳥畫逐漸取代人物畫成為主流，人們不再將體裁受限于人物，而是擴大到大自然中。正是因為緊張、忙碌的生活使人開始向往大自然中的生活，該時期的山水花鳥畫多是體現渴望自然、融于自然的心態。繪畫題材的擴展帶動了裝飾紋樣類型的增多，裝飾藝術由描繪歷史事件和貴族生活轉向反映現實生活，世俗化趨勢顯著。民間繪畫的繁榮促進了裝飾紋樣的活躍，隨著職業畫家的增加，繪畫商品化發展，服務對象的擴大為裝飾紋樣的發展提供了市場基礎，其中包括瓷器的裝飾藝術水平得到了提升，魚紋作為民間喜聞樂見的紋樣被大量運用在各種載體上，其中主要表現為瓷器，多數魚紋與人物、植物等元素組合形成敘述性的紋樣裝飾。

元明清時期繼承了之前的魚蓮紋并廣泛運用，主要運用袖下彩的技法。魚紋常用鯖魚、魚、鯉魚、鱖魚等利過諧音來表達“清、白、禮、貴”的追求。元時期魚紋造型生動，受到中國畫的影響具有獨特的組合構圖形式。元代受到西藏地區的影響，八吉祥紋最早在元代出現在瓷器上，其中的魚紋通過簡潔的勾勒充分體現魚的形態特征。

明清時期受到宋元理學的影響，魚紋常代表倫理道德、價值觀念和政治觀念等反映出美好的寓意，魚和其他事物組合，深入體現社會生活和人們的美好祝愿。魚紋進入普通百姓的家里，更加注重紋樣背后的美好寓意，為形成我國獨特的文化奠定基礎。同時，該時期西洋繪畫技法的傳入，魚紋體型愈發飽滿，色彩華貴，在吸收國畫技法的基礎上融入了西方物體體積的表現手法，不僅賦予魚紋國畫的精神層面的追求，也具有西方客觀理性的表現特點。

三、結語

自古以來，當人類祖先掌握了以圖案為媒介記錄來生活點滴的技藝，并深信萬物有靈時，約莫五千年前，黃河之畔的魚仿佛擁有躍然于心的魔力，不僅在波光粼粼中翩翩起舞，更在人們的精神世界中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

魚紋體現出人們對于力量和美好生活的向往，世事變遷，它們身邊不再是農田與河流，取而代之的是宮殿巍峨，身型也變得豐腴，成為時代繁榮的象征，如今的魚紋變幻多樣，以各種形式出現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新石器時期的魚紋具有抽象化、符號化和幾何化的特點，后來魚紋造型越發生動有趣，刻畫愈發細致，顏色也更加豐富。這些魚紋，不僅是匠人心血的結晶，更是自然之靈與人文之魂的和諧共生，一筆一劃都蘊含著對生命和自然的敬畏與贊美。

從古至今，人和魚相互轉借，意味著魚和人是交融的共同體。魚既是生命力的象征，亦是死亡的隱喻，它見證著生命的輪替。百萬年來，先祖們面對黑暗曾感到恐懼，直至一雙巧手創造了工具，讓萬物得以被改造利用，為了生存與發展，古人們憑著自己的智慧與勇氣，踏上了探索未知的旅程，越過平原、丘陵山地和海洋，篳路藍縷，生生不息，如今，當我們抬頭仰望星空，內心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與追求。

注釋：

① 格羅塞.藝術的起源[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② 王仁湘.凡世與神界一中國早期信仰的考古學觀察[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

③ 周武忠.東方文化與設計哲學[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7.

④ 王嫚.中國古代陶瓷魚紋裝飾特征演變研究[D].景德鎮：景德鎮陶瓷學院，2008.

參考文獻：

[1]格羅塞.藝術的起源[M].上海：商務印書館，1984.

[2]申倩.先秦秦漢時期魚鳥圖研究[D].鄭州：河南大學，2024.

[3]石興邦.關于馬家窯文化的一些問題[J].考古，1962（6）.

[4]石興邦，新石器時代村落遺址的發現—西安半坡[J].考古通訊，1955（3）.

[5]王嫚.中國古代陶瓷魚紋裝飾特征演變研究[D].景德鎮：景德鎮陶瓷學院，2008.

[6]王仁湘.凡世與神界—一中國早期信仰的考古學觀察[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

[7]徐建融.中國美術史[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

[8]周武忠.東方文化與設計哲學[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7.

作者簡介：湯懿佳，研究生在讀，云南藝術學院，研究方向為民族藝術與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