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辭（組詩）

我看見它眼里有道閃電

高處

一只鷹歪著頭

怒目圓睜

眼神凌厲

透過玻璃

高踞在愛鳥協會標本室的架子上

注視我

我看見它們正低下頭顱

立秋之后，在田野

我認出一顆新垂的谷穗

猜測它低頭的原因

是因為成熟還是烈日烘烤

電影里

一只獵鷹選擇了順從

是厭倦了熬鷹人的無聊還是

放棄了無謂的掙扎

一把鋼尺試著彎曲

一枚匕首展示柔軟

一個翹著蘭花指推銷口紅的男人

刮凈青黢胡茬吳儂軟語紅袖添香

多年以后

笨嘴拙舌的烏鴉已習慣用

一整套通用的新聲樂系統

贊美或者歌唱

秋風辭

懸鈴木熱鬧鼓掌幾次

掌聲漸稀

垂柳梳妝

碎發散落一地

高壓線橫在半空

彈奏幾聲鳥鳴

孤雁滑翔，將藍天推向高遠

剛被季節濾去水分

又重新讓雨水喂飽

越來越多的楊樹葉子

無法承受歲月之輕

濕漉漉墜向地面

如黃表紙燃剩的灰燼

此刻石竹油亮

正捧出淡紫色小巧花蕾

北風吹響嗩吶

蘆葦皓首悲鳴

這盛大而別致的儀式

年年排練，演繹

野草只用以浪跡天涯

石竹貼地而行

環城路上的燈，點燃

曠野的磷火

億萬星球懸浮夜空

難以置信

月亮死去經年

打撈的人

去了哪里

偉大之辭加身

欲望闊如黑洞

而野草

只浪跡天涯

秋蟲

秋風過于

溫柔

藍天近乎虛假

在高處

羊群起伏

蒼狗在孤狼身后

積攢起足夠的白

混入隊伍

遠方，一支駝隊逶迤

由北向南

追不上突兀的雁鳴和

它的回聲

而天空高遠

秋蟲貼地爬行

我只能把目光

放回低處

輾轉騰挪

它們頭頂掠過的

每只鞋底

都意味宿命與

天意

我看天那么高

地，那么低

草總被草包圍

草場里一群人

躬身圍攏

他們在集中鏟除

一小塊草皮中的

野草

這些司空見慣

無處不在的家伙

總是不肯退出

它們悄無聲息

見縫插針地回來

野蠻生長

與人工種植的草

爭奪地盤

草被野草包圍

像人在人群里

比較

殯儀館毗鄰的兩個廳

長德廳的老頭兒活到七十八

萬德廳的老頭兒活到七十九

長德廳的老頭兒早來一天

萬德廳的老頭兒晚到一天

奔長德廳的來賓少

去萬德廳的來賓多

長德廳的來賓非貧即夭

萬德廳的來賓非富即貴

長德廳的葬禮簡單寒酸

萬德廳的葬禮端莊隆重

素不相識的兩個老頭兒

在各自的照片上笑著

寧靜安詳

【作者簡介】顧今，本名顧金棟，中國作協會員。作品散見《星星》《草堂》《詩潮》《詩選刊》《青年文學》《詩歌月刊》《山東文學》《邊疆文學》《中國校園文學》等，收錄多種選本，著有文集多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