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尋一隅僻靜，慢品成長滋味

每每看到“教師成長”的關鍵詞，我腦海中浮現的總是這樣一些畫面或場景：藍天碧水，紅橋綠樹，一群稚氣未脫、天真爛漫的孩童在草坪上隨風奔跑，追逐打鬧，自由生長，歡聲笑語直沖云霄，其中偶爾有人跌倒，草泥濺身，污了衣衫，可能號啕大哭一陣，但并不會一蹶不振，反而很快拍拍衣衫，擦干眼淚，笑語盈盈，又成了追風少年。

我想，這樣的畫面或場景，才是對“教師成長”的具象化表達吧。有奔跑，有跌倒，有活力，有無限的可能，更有一股向上生長的力量。

對于教師成長的話題，我曾經特別喜歡思考和談論，因為那時候的我還很年輕，雖然時常迷茫沮喪，卻總有股倔強昂揚。不過，我一直固執地以為“教師成長”這個詞語只與青年教師適配，而適合所有年齡段教師的表述應該是“教師專業發展”。

也終于理解了在刻意寫作這個話題時內心莫名排斥的緣由，因為“教師成長”已經在不經意間離我遠去，換言之，是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青春不再，那份曾經的熱血澎湃，那份曾經的豪氣干云，那份曾經的恣肆揮霍，那份曾經的率性而為，都在逐漸離我遠去。

可是，我心有不甘，于是就忙里偷閑，在記憶的深山茂林里采摘一些葉片，靜置晾曬一番，放在時光的鍋灶之上反復烘焙，再用閱歷的井水燒開后，沖泡出一杯芳香回甘的茶湯來，且尋一隅僻靜所在，慢慢品啜。

記得工作四五年的時候，參加職評，其中的一個條件就是必須有一張市級的優質課或觀摩課證書。此前，我很少關注這個點，平素的課堂也比較隨意，從來沒有刻意進行過教學設計，備課也只關注教材和教參。與我同年到單位的歷史、地理等學科的同事，已經講過多節市級優質課，并且已經早我一年評過了中教一級。而我們語文學科的機會卻少之又少，作為大學科，存在嚴重的“僧多粥少”的矛盾。雖然如此，我也不想連個中教一級都評不上。

恰好有個市級優質課賽課的機會，我就硬著頭皮爭取到了名額。需要先參加片區三個校際間的競爭，勝出了才能參加市級優質課的比賽，排名前三成的老師才有機會領到一張有效的優質課的證書。

印象中，當時的賽課主題是關于作文講評方面的，我在第一輪就敗北了，且幾乎是被碾壓，總而言之輸得很慘。而勝出的是我們根本就看不上眼的隔壁片區中學的一位老師。按照當時教研組長的說法，咱們大附中派出的都是實力派選手，通常都能拿市級優質課一等獎，就算失手也只是名次的細微變化。沒曾想，我打破了這個戰績神話，竟然連擂臺都沒有登上，不僅自己丟人，還讓教研組和學校都跟著蒙羞。

這次慘痛經歷讓我羞得無地自容，在回學校的路上，感覺陽光是那么的晃眼，連路人的閑聊都像是在戳我的脊梁骨。

被羞辱的滋味的確不好受，可這又能怨誰呢？回望大學畢業的這幾年，我的心思壓根不在教學上，從來沒有認真研究過課堂，也沒有認真研究過教學設計；又自以為是，自命清高，自命不凡，一心空想著通過考研跳出義務教育圈；還有一顆脆弱的玻璃心，故步自封，從未嘗試堅持跟著語文教研組的前輩聽課，更沒有跟著圈內的專家學習。總是在做不切實際的虛浮的幻夢，永遠是一幅眼高于頂的樣子。

現在想來，幸虧有了這次賽課經歷，使我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了專業上的尊嚴遭受侮辱的感覺。不過，正所謂“知恥而后勇，知弱而圖強”，我性子中的那股不服輸的倔強一下子被點燃了，被激活了，這一次經歷竟成了我專業成長的一個起點。

自此以后，我也開始痛下決心，痛改前非。哪個地方跌倒，就從哪個地方爬起來。若說那次賽課的最大收獲，就是認識了專業發展路途中的貴人——市教研員劉萍萍老師。

劉老師了解我的情況和需求后，提供了一個折中的方案，那就是看在以往大附中教研組的貢獻的面子上，讓我講一次送教下鄉的課，結束后，可以得到一張觀摩課的證書，作為評中教一級的要件也是夠用的。聽聞有柳暗花明的機會，我自然欣喜若狂，并欣然應允下這次送教的任務。

我選的課型是散文閱讀課，主講一篇表現鄉愁的散文——臺灣作家琦君的《春酒》。雖然這次觀摩課不用再跟別人競爭，現場也沒有專家評委，但是由于深知機會難得，我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了，反復推敲教學設計，美化課件，試講打磨，邀人評課。

送教下鄉的日子終于來了。不過，在走進那所學校唯一的多媒體教室的瞬間，我還是愣住了，沒想到條件竟然那么落后。不用說坑洼凹凸的水泥黑板和五彩粉筆橫七豎八的講桌，也不用說教室中極為簡陋的兩人合用的木條桌凳，單單教室前面那張唯一泛黃的熒幕都是暗淡無光的，以至于我精心制作的課件文字和圖片投射在上面也是漫漶不清的。

在短暫的凌亂后，我迅速調整好心態，從容地帶領著那群樸素的孩子完成了一場穿越時空的鄉愁之旅。

依然清晰地記得，回到牧野大地一隅時，漫步在衛河畔的小徑上，岸邊那一盅盅紅艷艷的石榴花正在陽光下怒放，和暢的惠風徐徐拂過臉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著泥土和青草味的芬芳。現在想來，那種味道應該就是幸福的味道吧，一種令人著迷的味道，一種令人上癮的味道，一種令人欲罷不能的味道，其中既有飽經屈辱滄桑后洗刷殆凈的輕松，也有歷經辛勤耕耘后收獲果實的喜悅，還有歷盡重重磨難后成長蛻變的愜意。從此之后，一種向上的力量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樣開始難以遏制地在我的身心潛滋暗長，從教生涯中的一扇窗戶被打開了。

這次送教之后沒多久，我拿到觀摩課證書，并于下半年順利通過了職評。也正是這次波折，讓我不想再重蹈覆轍，也不愿守株待兔，而是決定主動出擊，主動挑戰自我，不斷地將自己驅逐出舒適區，在一次次的磨礪中積攢實力，將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有人說，世界就是個草臺班子。對于這種說法，我深以為然，并且還會時常在心中續寫一句話——即使如此，我也會盡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爭取站穩哪怕是在風中凌亂的草臺班子。因為我堅信，也許真有機會登上正規舞臺呢，我可能就成了那個有準備的人。

也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念頭，我又爭取到了一次送教下鄉的機會，和一次較高規格的民間教研的機會。

這次送教的題目是張岱的《湖心亭看雪》，一篇明代的山水小品文，下鄉地點是延津縣胙城鄉的中心校。雖然去之前就已經知曉，此次講課連觀摩課證書都沒有，我還是全力以赴，無數次通宵打磨教學設計和課件，還專門捯飭了一番，換上了結婚時才穿的西裝皮鞋。灑掃一新的庭院彰顯著東道主的熱情好客，印象最深的是課堂上孩子們高高舉起的小手和朗誦文言文時純正飽滿的鄉音，我忍不住用鄉音頗有韻味地與他們對起話來。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發自內心地享受語文課堂，一種傲然的自信力在慢慢生長。

民間教研的機會也是教研員劉萍萍老師提供的。此次教研活動是在一個能容納上千人的大劇場舉行，有三節課和一個講座，其中一節課由我來執教《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一節課由提出“目標教學法”的知名教研專家武鎮北老先生執教《孫權勸學》，還有一節課則是全國知名教研專家余映潮老師執教《濟南的冬天》，并對前兩節進行現場點評。那天兩層的會場座無虛席，站在舞臺上，放眼望去，烏壓壓一片。直到現在回想起那一幕，我依然想拍一拍舞臺上那個年輕人的雙肩，由衷地說一句——年輕人，你真的很棒！這一次的觀摩課，使我真切地認識到身為語文教師在教育教學上持續進階攀升的不易。

有了這幾次送教講課的經歷，我也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評估自己，發現自己，并漸漸意識到，原來我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脆弱，那么不堪，那么一無是處，而是有較好的把控機會的能力，有較強的直面挫折的能力，有較高的成就自我的能力。

我曾經擔任過一個地市教師資格證考試的面試考官，有幸見證那些站在講臺之上渴望通過結構化試講答辯爭取一張語文教師入場券的略顯青澀的青年們，他們或結結巴巴，手足無措，如臨深谷，或侃侃而談，優雅得體，落落大方，將教師成長的前世今生演繹得淋漓盡致。

也許有人不幸落榜，也不必枉自嗟嘆，自怨自艾，畢竟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大不了從頭再來，抑或更換賽道，尋找適合自己的行業，可能更加如魚得水呢，也未可知；也許有人幸運過關，也不必欣喜若狂，忘乎所以，因為有了這張證書只能證明你有了從教的資格，未來的成長之路還很漫長，還有酸甜苦辣咸的滋味等你慢慢品嘗。

如今人到中年，站在奔五的時間節點上，偶爾回望自己剛剛涉足教育教學之河時，那心高氣傲卻又步履蹣跚的樣子，內心也有良多唏噓。

在一次次主動出擊中，即使時常被撞得頭破血流，也不避讓或退卻，還是會選擇在夜深人靜之時默默擦拭傷口，在一次次自我療愈后重新出發，通過反復磨礪自我的教育教學之劍，用點滴的小確幸、點滴的獲得感、點滴的成就感來反哺自身。

這也許就是成長的滋味吧！

（作者單位：深圳大學附屬實驗中學）

責任編輯 成 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