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牯子

整個暑假，我和小伙伴們都叫 他\"老牯子”

“牯子”，是村子里對水牛中的公牛的稱呼。我們叫他“老牯子”，那么，他就成了老公牛啦。身邊沒人的時候，我和小伙伴們將“老牯子”叫出了聲，將心中的怨氣給消化了，叫出了我們心底的快樂

這么稱呼他的原因并不復雜。我們上小學要經(jīng)過一條河，這條河名彎彎河，是從遠處的彎彎山上流下來的。彎彎河的河水會變，在冬天成了小溪流，我們可以踩著河中心的石子到對岸去。可一到火熱的夏日，河水就會猛漲，我們只能坐船去上學。全村只有一條船，老牯子就是那條船上的船夫。他家中只有他一個人，那條船就是他的家。平日里我們上學、放學，都是他渡我們過河。我們上船、下船，他有時會點燃一支煙，町我們好久。可剛剛放暑假的第二天，我們約好了過河到鎮(zhèn)上去玩，他不讓我們上船

個子最高的雙喜開口了：“你為什么不讓我們坐船過河？”雙喜已經(jīng)十二歲了，讀六年級。

他看了看我們，說：“已經(jīng)放暑假了啊。”

‘放暑假和坐船是兩回事，我們要到鎮(zhèn)上去。\"我說。我讀五年級，身邊的鐵青、建國、美玲、鳳珍也讀五年級，我們同年生，都十一歲了。美玲、鳳珍是女孩。

他敲了敲船舷：“這船已經(jīng)壞掉了，坐不了你們哩。”

聽說船壞掉了，我們就不再說什么。我們就在彎彎河邊玩，太陽當頂，正是炎熱，雙喜和建國下到了河里，他們已經(jīng)開始學習狗刨式游水。雙喜叫著我的名字，讓我也下到河里，我說怕。我不會游泳

不遠處，他正搖動船槳，將村里人送到河對岸

鐵青見了，對著他叫道：“你騙人哩，你的船沒有壞掉，你故意不渡我們的。”我們也恍然大悟，他這是有意和我們過不去。

“老牯子，你騙人，你是個老牯子，老牯子”雙喜停下了學狗刨的動作，站在水中，對著他不停地叫。雙喜像受了極大委屈，突然叫他老牯子了。

被叫著老牯子的他聽了，黑色的臉更黑了，滿是青筋的雙手舉起了槳，像要追打水中的雙喜似的。但他的船卻沒有動，他手中的槳夠不著雙喜，只能裝個樣子揮來揮去。頓時，我和小伙伴們也幫上了雙喜，一同對他叫道：“你騙人，你是老牯子，老牯子…

“你個雙喜，你們四個小家伙，還是男子漢哩，好啊，你們要是有本事，那你們游水過河去啊……\"他指著我們說。

雙喜不說話了，我們也不說話了。是啊，正放暑假，我們可以游水游到對岸去啊。可是，我們連狗刨還沒有學會哩，除開美玲和鳳珍，我們四個還是男孩子哩

“不求他就不求他，來，我們開始學游水。”雙喜發(fā)話了。我和鐵青一聲不吭地下到了河邊。美玲、鳳珍想了想，過了一會兒也下到河里了。雙喜成了教練，他用他的狗刨經(jīng)驗教我們游水。就在那一天，雙喜居然可以游到河對岸了。河面，漲水時其實也不過十來米寬。

那天我們上岸時，讓人討厭的老牯子大聲對我們喊：“哈哈，果然不錯，果然不錯…

“老牯子，老騙子；老牯子，老騙子…”我們一起對著他大叫。老牯子拿著手中的船槳，慢跑著向我們追來。我們跑得快，像兔子；他氣喘吁吁，像只老母鴨一樣慢

他當然沒有追上我們。第二天，我們繼續(xù)我們的狗刨活動，沒想到老牯子將船靠近了我們。我們以為他想報復我們，想逃，被老牯子叫住了：“學了狗刨，你們還可以學仰泳，四肢朝上，慢慢劃動就行啦，這個省力……

雙喜試了試他說的仰泳，果然簡單。但我們?nèi)耘f不理會他，心里叫著他老牯子。就在當天，我們嘗試著游到河對岸。雙喜自然沒問題，我、建國和美玲也順利地到了對岸，但鳳珍和鐵青落在了河中央，他們兩人的手軟綿綿，沒有力量，像要被河水吞沒的樣子。我們很著急，雙喜找來一根長竹篙，準備救人。沒有想到，老牯子搖著船槳及時趕到，救起了鳳珍和鐵青。我們這才發(fā)現(xiàn)，老牯子坐在不遠處的船上，一

直盯著我們哩。

也就在那十多天里，我們六個小伙伴，加上后來也一同下水的五個小家伙，居然全部學會了狗刨和仰泳，都可以輕松地渡過彎彎河。有點意外的是，暑假之后去上學，老牯子仍舊讓我們上船。我們下船的時候，他又點燃了一支煙，看著我們一個又一個小伙伴慢慢走遠

能夠輕快游過彎彎河的那一天，我開心地回到家里，正準備換下濕透的短褲時，被父親叫住了：“你們幾個小家伙是不是叫德民老漢老牯子啊？”

我一怔，這才知道老牯子的名字叫德民。我知道瞞不了父親的，只好點頭承認。父親拉過我，告訴我說：“你不能這樣叫的，德民老漢是我們都尊重的人，他其實有過一個兒子，十歲時掉進彎彎河里不見了人影。就從那一年開始，他上了渡船，一個人守著渡船已經(jīng)四十多年了····”

后來，我讀高中時看到了對“牯子”的解釋，它指水牛中的公牛，但它更是力量與智慧的象征。我心里一顫，自然地想起了老牯子，他離開我們已經(jīng)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