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維度的家鄉記憶

2025年仲春，我來到省城工作。在那趟一個半小時的火車旅程中，我捧起《作品》雜志2025年第2期刊登的散文《雷州記憶》，一字一句地讀完了它。這部作品由《陽光坡地》《影子在前》和《美麗的蒲草》三部分組成，其筆觸細膩、自然、瑣碎。車廂里人擠人，大多是中原大地上外出謀生的父老鄉親。在這樣一個密閉、嘈雜的環境中閱讀這樣一篇散文，似乎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然而，隨著筆墨的延展，作者的家鄉——那個雷州小鎮的風土人情、自然景觀以及人物的生活片段，由淺入深、由淡到濃地浮現在我的眼前。其間彌漫著濃郁的鄉土氣息和對家鄉的深情眷戀，恰似一劑良藥，撫慰了我那顆初到陌生之地的不安靈魂。

《陽光坡地》的行文，看似隨意，宛如一個百無聊賴的人，在與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傾訴往事。初讀時，我并未察覺其中的精妙與玄機。待讀罷第二遍，才有所體悟。作者的敘述雖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在文本中構建了一個充滿隱喻的敘事空間，層層遞進地展現出有關家庭、生死和歸屬的主題。

關于家庭的刻畫，是從住所開始的。文中提到“小鎮里沒有他的房屋”，于是他租了一個舊樓房。舊樓房雖是一個客觀存在，卻象征著生活的不穩定性，暗示著作者的生活缺乏歸屬感。緊接著，母親認為“有間屋子，才像個家”，便在向陽的坡地上自建了平房。這不僅表明母親對穩定生活的渴望，也詮釋了她對“家”的定義。自建的平房雖然簡陋，卻是一個物理空間，有了它，一家人的心靈便有了歸屬感，也寓意著一個家庭從漂泊到扎根的過程。

當心安定下來，風景便隨之出現：野花，紅的、黃的，還有蝴蝶、狗兒這些富有生機的生命，與舊的土堆（舊墓）形成鮮明對比。野花、蝴蝶隱喻著生命的美好與短暫，作者的描寫為這片土地增添了生機，同時也暗示了生命的脆弱和無常。隨后，四季的風景躍然紙上：冬天“枯干的狗尾巴草被風吹倒，吹跑”，“來年的一場春雨，遠遠地從海上吹來……坡地一口氣呼出了鮮亮的綠色”，“偶爾出現的送葬隊伍，在野草野花里露出腦袋和腰身”。自然景物與人類活動痕跡的描寫，最終都落在了生命的消逝與重生上。新土堆的出現與舊墓的被遺忘，象征著生命的更替和記憶的消散。本篇還重點描寫了清明節祭祀的場景，既融入了雷州當地的風俗習慣，又展現了地方文化的獨特性，使文章更具文化底蘊。因此，筆下的“向陽坡地”不僅是自然景觀，更是家族記憶的承載地。它見證了家族的悲歡離合，也反映了人們對生死、對歸屬的思考。這種對土地與生命的敬畏，賦予了文章深刻的哲理。

《影子在前》則以情動人。全篇以小黃狗為線索，貫穿了作者的童年記憶和對家的眷戀。黃狗被遺棄后的執著堅守，與主人久別重逢后的“不計前嫌”，以及被狗鉗夾走等情節，既有一波三折的故事性，又有令人心酸的感染力，讓讀者對小黃狗的命運感同身受。小黃狗不僅是家的守護者，也象征著童年的純真和對過去的懷念。它的離去，暗示了時光的流逝和生活的無奈，給人以深刻的啟示。

《美麗的蒲草》一篇，與前兩篇格調不同，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通過對蒲草的描寫，展現了雷州小鎮的日常生活和勞動場景。從蒲草的種植、收割到編織，再到蒲草制品的用途，生動地再現了當地的風土人情。文筆一改《陽光坡地》的瑣碎，多了些細節的刻畫，如“蒲草長在水田里，直直地擠在一起”，“蒲草扎著草尾，散得很開，像旱地里數不清的巨大荷葉”，讓讀者仿佛身臨其境。文章通過女孩子編織草席、染色等情節，不僅突出了雷州女性的靈巧和創造力，還賦予了文章積極向上的能量。然而，作者又寫了蒲草從日常生活用品到旅游紀念品的轉變，反映出時代的變遷和傳統工藝的式微。這種對比描寫，不僅展現了小鎮的發展，也引發了人們對傳統文化的思考。尤其是結尾那句“它已經舊了”，簡短而有力，平淡卻有味，讀來發人深思，催人淚目。

總而言之，這三篇散文看似取材廣泛，卻極具個性，將自然景觀、人物情感和地方文化有機結合，從多重維度勾勒出一幅幅生動的雷州小鎮畫卷。無論是《陽光坡地》中對家族記憶的追溯，還是《影子在前》中對童年的懷念，抑或是《美麗的蒲草》中對傳統工藝的贊美，都是作者從生活海洋深處打撈的璀璨明珠，串聯起一個時代的變遷與堅守，不僅是對故鄉的深情回望，更是對文化根脈的珍視與傳承，提醒著我們無論走多遠，都不能忘記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