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喜類字與中國古代鼓文化

【關鍵詞】鼓；鼓文化；《說文解字》；豆類字【中圖分類號】H121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3.031【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3-0108-04

一、前言

二、“豆”的字形及釋義

“鼓”是中國最古老的樂器之一，《周禮》中記載：“以雷鼓鼓神祀，以靈鼓鼓社祭，以路鼓鼓鬼享，以鼓鼓軍事，以鼓鼓役事，以普鼓鼓金奏。”可見我國古代鼓的種類之多，用途之廣，在蔡祀和軍事中均有著重要的地位。除此之外，鼓亦被用于人們日常的娛樂和勞動生活中，是中華民族極為重要的禮器、樂器和神器，伴隨著人們一路走來，有著特殊的文化內涵和象征意義。

要認識我國古代的“鼓”，除了考古挖掘出的文物外，觀察與“鼓”有關的漢字，亦是我們認識“鼓”的一個重要切入點。現如今，我們用“鼓”字表示“鼓”這一器物，表示敲擊、彈奏，表示凸起、脹大…到底哪一個才是“鼓”字的本義呢？表示“鼓”這一器物一開始就是用的“鼓”字嗎？答案是否定的。其實古人一開始造的用來表示“鼓\"這一器物的字是“喜\"而非“鼓”，“克”是“鼓”的初文。

然而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卻將“喜”和“鼓”分為兩個部首，除此之外，在《說文解字》的支部中還有一個“鼓”字，“克”“鼓”“鼓”三者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接下來，本文將從《說文解字》的豈類字出發，對相關字進行探討和分析，并從古代與鼓有關的官職、鼓與軍事兩個方面對我國古代鼓文化進行簡要的介紹。

毫無疑問，對“壺”字意義的探討首先要從該字的字形出發——殷商甲骨文中“克\"作、 ，金文作 ，秦文字中作豈，構形整體上差異不大。關于這個字的釋義，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克，陳樂，立而上見也。從中，從豆，凡克之屬皆從喜，中句切。”徐鍇《說文解字系傳》曰：“豆，樹鼓之象。中，其上羽葆也。”即按照許慎的說法，“壺”字指的是一種陳列樂器，把它豎起來，上面的裝飾物就能被看見。在此處，許慎并沒有具體指出“豈”究竟指何種樂器。而宋朝學者戴侗在《六書故》一書中曾指出“喜”就是“鼓”，“喜\"指的是“鼓”這一器物，“其中蓋象鼓，上象設業崇牙之形，下象建鼓之虡”。即戴侗認為“壺”字的中間像鼓身，上面是崇牙之類的裝飾物，下面是鼓的底座。然而戴侗的這一看法在當時并未得到廣泛認同，直到郭沫若在《卜辭通纂·世系》一書中以《泉屋清賞》中一古銅具為證，證明了“克”指的就是我們所說的“鼓\"這一器物—“喜，乃鼓之初文，象形。”“克即鼓\"這一觀點方得到學界的廣泛認可，成為一個不爭的事實。

至于對“豆”字各部件的解釋，多數學者認同戴侗的看法，即“豆”字的上面是鼓的裝飾物，中間是鼓身，下面是鼓架子。但是也有學者從“喜”的 、崇、墨等字形出發，認為甲骨文“喜\"的上半部分與甲骨文“牛”

的形體相似，“喜”的上半部分最初表示的應當是牛角，在鼓上加牛角反映出我國古代“畔鼓”的傳統。所謂“畔鼓”即以血祭鼓，周圍一點一點的表示血滴，這一傳統體現了古人對“鼓”的重視，因為在古人看來，鼓是與神靈溝通的器具，可與天地鬼神相感應。只是后來隨著鼓的娛樂功能的增強，原本鼓上作為畔鼓象征的牛角逐漸被一般的裝飾物所替代。《禮記·明堂位》中記載：“夏后氏之龍篝虡，殷之崇牙，周之璧翣。”可見“鼓”上的裝飾不總是一成不變的，古人在造字時究竟是以哪一種鼓為參照我們難以考證，再加上“豆”的一些甲骨文的上半部分確實與“牛”的甲骨文相像，“畔鼓”這一傳統在古文獻中亦有記載，因此，本文認為這一種解釋亦說得通。總而言之，不論“喜”的上半部分究競指什么，“喜”字最初被用來表示“鼓”這一器物是可以確定的。

三、《說文解字》中的\"豆”類字

許慎《說文解字》“豆\"部中的字有“封、、彭、嘉”四個字，均與鼓或者音樂有關。除此之外，《說文解字》中與“克”相關的字還有“鼓、喜、豊、豐”等，許慎將這些字單列為部首。因此，本文所說的“喜”類字，除了“壺\"部的四個字，亦包括“鼓、喜、豊、豐\"等字。

（一）“鼓”與“鼓”

許慎在《說文解字》一書中收錄了“鼓”和“鼓”二字一“鼓，郭也。春分之音，萬物郭皮甲而出，故謂之鼓，從豆；支，象其手擊之也。《周禮》六鼓：雷鼓八面，靈鼓六面，路鼓四面，鼓、皋鼓、晉鼓皆兩面。凡鼓之屬皆從鼓。，籀文鼓，從古聲。工戶切。”“鼓，擊鼓也。從支從喜，喜亦聲。公戶切。”可見據許慎在《說文》中的解釋，“鼓”當是一個名詞，指鼓這一器物，而“鼓”為動詞，表示擊鼓。“鼓”和“鼓”到底是不是同一個字呢？歷代不同學者持不一樣的觀點，可以說，至今仍沒有一個較為統一的說法。

有的學者認同許慎所解，認為“鼓”和“鼓”實為二字，一個是名詞，一個是動詞。如清代學者陳啟源在《毛詩稽古編》中道：“二字義殊，形亦殊矣。案：《詩》惟《山有樞》之弗鼓，及《車鄰》《鹿鳴》《常棣》《鼓鐘》四篇，鼓字是鼓擊義，當從支，余皆樂器之鼓，當從支也。”有的學者則從“鼓”和“鼓”二字產生時間的先后出發，根據“鼓”字的產生早于“鼓”字，指出“鼓”當是由“鼓”逐漸演化而成的，并逐漸取代了“鼓”，用來表示擊鼓，但是“鼓”字仍被保留下來，多種字體并存，因而許慎的《說文解字》中才會有“鼓”和“鼓”這一對形體差別不大的字。后來隨著時代的發展和文字的規范化，“鼓”字逐漸消失，“鼓”的意義逐漸豐富，在表示擊鼓的同時亦表示“鼓”這一器物，在文字演變的過程中保留下來，逐漸取代“鼓”和“喜”，所以我們今天已經不單獨使用“喜”字來表示“鼓”了。

綜合上述觀點，本文認為后者更具合理性。若如前者所說，“鼓”是名詞，用來表示“鼓\"這一器物，而“鼓”是動詞，用來表示擊打，毫無疑問的是，“喜”字產生的時間要早于“鼓”，既然已經有“喜”字表示鼓，為何古人又要另造一個“鼓”字來表示鼓呢？合理的解釋之一便是：“鼓”是由“鼓”經由形體演變而來的，二者的形體相似，應是同一時代，或者說是不同時代表示同一意義的字。

（二）“喜”

“喜”字初見于甲骨文，作、。《說文解字》曰：“喜，樂也。從喜從口，凡喜之屬皆從喜。虛里切。，古文喜，從欠，與歡同。”即許慎認為“喜”是一個會意字，上面的“豆”表示鼓，下面的“口”表示人聽到音樂后歡樂的樣子，因此，“喜”的本義是歡喜、快樂。

這一觀點為大多數學者所認可，但也有學者提出不同的看法，認為“喜”字的上半部分是鼓，下半部分表示鼓的底座，因而其本義并非快樂，而與“喜”為同一字，表示鼓這一器具，“口”為區別分化符號。因此在甲骨文中，“喜”“喜”二字常通用，用于表示地名或人名。如《古文字譜系疏證》中：“從口，口為區別分化符號，古文字中喜與豆形多有相同之例，如甲骨文中‘帚喜又作‘帚壺’，作為人名之喜亦可寫作喜。”又如徐中舒在《甲骨文字典》中亦指出：“唐蘭謂‘喜者象以盛壺，象筈盧，喜即鼓形’按其說可從，又卜辭中喜喜二字每可通用。”

（三）“豊”和“豐”

《甲骨文字典》曰：“今按卜辭豊、豈用法有別，故仍別為二字。”可見“豊”和“豐”的字形雖然相似，但仍有區別，并非一字。

先看“豊”字。《說文解字》曰：“豊，行禮之器也。從豆，象形。”即許慎認為“豊”字從豆，但今學者多認為“豊”字應從喜而非從豆，本文認為后者更具合理性。首先，從“豊”的甲骨文出發，、、，不難發現，其下半部分與甲骨文“喜”的形體幾乎完全一致，而與“豆”的甲骨文形體存在一定差異。其次，若如一些學者所說的，“豐”的下半部分是豆，上半部分表示兩串玉置于容器口中，既然都有“豆”這一部件表容器了，又為何要加上口來表示玉在容器中，似乎不合常理。因此，不論是從“豊”的甲骨文字形還是從古人造字的邏輯上看，“豐”都應該是從“喜”的，表示兩串玉掛在鼓上，為行禮之器。畢竟在古人看來，“凡祭祀之禮，樂莫重于鼓，物莫貴于玉”，因而古人取“克”和“玉”作為“豐”的造字部件，會擊鼓奉玉成禮之義，作為“禮”的初文。

接著看“豐\"字，、豐。《說文解字》曰：“豐，豆之豐滿者也。從豆，象形。”許慎認為“豐”字也是從豆的，會豆中盛滿東西之意，表示豐滿。但今學者亦從“豐”字的甲骨文字形出發，證明了“豐”字從喜而非從豆，如《古文字譜系疏證》曰：“豐，本不從豆，小篆 由古文字豈潙變。”除此之外，亦有學者認為“豐”是從“豐”得聲的一個形聲字，本義為鐘鼓之音盛大，豐滿是其引申義，如《古文字譜系疏證》曰：“豐”之本義為鐘鼓之音盛大，故從喜。”由于情況復雜，觀點眾多，本文不作過多討論。

（四）“封、蟶、彭、嘉”

對：“對，立也，從豈從寸，持之也，讀若駐。”即“封”的左邊是一個鼓，右邊是一只手，會用手握著鼓站立之意，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樹立”的“樹”。但是在我國古代，“樹”和“”的字形和字義均不相同，《說文解字》曰：“樹，生植之總名，從木，聲。”一個表示樹立，一個表示生物中直立的東西的總稱，只是后來人們也用“樹”字來表示樹立，“封”字則逐漸消失了，即所謂的“樹行而封廢。”

蟶：“蟶，夜戒守鼓也。從豆，蚤聲。”表示夜間警戒守備而擂鼓。據《禮》記載，黃昏時擂鼓四次，叫做大夜半十分擂鼓三下，叫做戒晨；天明時擂鼓五下，叫做發明。反映出“鼓”除了用于祭祀、宴會等重要場合，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也很常見。

彭：“彭，鼓聲也。從克，鄉聲。\"其甲骨文作、影，左邊的“豆”表示鼓，右邊的“鄉”表示鼓聲，十分形象。

嘉：“嘉，美也。從喜加聲。”本義為美好，因為在古人看來，能聽到鼓聲是十分美好的。正如鼓詞中所唱的那樣：“一打國泰民安，二打風調雨順，三打五谷豐登，四打太平樂年，五打邪惡遠避，六打財神入宅”，鼓不僅用于戰爭、祭祀、宴會，更是鼓舞人們從事農業活動的精神力量，是美好的象征，對古人有著神圣而非凡的意義。

四、“喜”與中國古代鼓文化

“鼓”的產生很早，在一些上古文獻中就有記載，如《山海經·大荒東經》中“黃帝造鼓”的故事，它不僅是一種樂器，更在我國古代政治、軍事以及人們的日常生活等諸多領域中發揮著獨特的作用。因此，我國古代鼓文化的內容無比豐富，涉及祭祀、戰爭、音樂等，因篇幅有限，實難窮究其貌，故本文僅從“古代與鼓有關的官職、鼓與軍事”兩個方面對我國古代鼓文化進行一個簡單的介紹。

（一）古代與鼓有關的官職

如前所述，鼓不僅用于祭祀、戰爭、宴飲，亦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之中，用途甚廣。因此，我國歷代都設有掌鼓的官吏，如先秦時期有鼓人、瞽、小師，秦漢時期則有專門的鼓員、鼓手、鼓吏等，后來甚至設有鼓吹署、鐘鼓司等專門的官僚機構來掌管禮樂。此處簡要介紹先秦時期的鼓人及瞽這兩種較為古老的官職。

首先是鼓人。《周禮·地官·司徒第二》：“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聲，以節聲樂，以和軍旅，以正田役。教為鼓而辨其聲用，以雷鼓鼓神祀，以靈鼓鼓社祭，以路鼓鼓鬼享，以鼓鼓軍事，以鼓鼓役事，以晉鼓鼓金奏。”可見我國古代鼓人的職責范圍是很廣的，祭祀用鼓、軍事用鼓、役事用鼓等均由鼓人負責教習，傳授相關人員各類鼓的用法。除此之外，鼓人亦承擔著指揮音樂、監管役事、協調軍事的作用。

接著是瞽。許慎《說文解字》曰：“瞽，目但有聯也，從目，鼓聲。”眼睛有縫但卻看不到東西，本義為瞎眼，因我國古代多以自盲者為樂官，所以“瞽”亦代稱古代樂師，如《詩經·有瞽》：“有瞽有瞽，在周之庭”中的“瞽”指的就是這些盲人樂師。這主要是因為盲人的視覺喪失，其他的感官往往會更加敏銳，尤其是聽覺、樂感較其他人強，能夠更加精準地分辨音樂的節奏和強弱變化，從而使整個音樂的旋律更加和諧。除此之外，我國古代的音樂演奏需要樂師在上臺演奏前熟記樂譜，而盲人在記憶樂譜內容時，往往會更加專注，能夠更好地排除外界的干擾，這也使得他們在演奏樂曲時較其他樂師更有優勢。

（二）鼓與軍事

古人經常用“鼙鼓”代指戰爭，如“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到底什么是鼓呢？許慎《說文解字》曰：“，騎鼓也。”即古代軍隊中一種較小的鼓，便于攜帶，在作戰時可以起到傳遞信號和指揮作戰等作用。也正因鼓在戰爭中的特殊作用，古人聽到鼙鼓之聲，往往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戰爭，想到前線戰士們奮勇殺敵的場景一“臘鼓聲中戰鼓催，吾人聞警獨徘徊”，鼓在戰爭中究竟起到什么作用呢？

一是鼓舞士氣。設想雙方軍隊開戰之前，戰場上一片肅殺沉郁之氣，可謂是“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士兵的心中不免會猶豫和害怕，內心充滿著對未知戰斗的恐懼，但只要戰鼓打響，便會憑添無窮的勇氣，讓人感覺熱血沸騰，將所有的畏懼都拋諸腦后，只剩下一往無前的決心，這便是《詩經·邶風·擊鼓》中所描寫的：“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因此，我國古代的將領在作戰時往往很重視發揮戰鼓的作用。當然，戰場上的鼓也不是隨便打的，正如曹判所說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只有把握住戰機，與鼓聲相配合，方能發揮出鼓的最大功用。

二是以示討伐。古人打仗非常講究師出有名，即出兵要有正當的理由，這主要是受儒家“仁”“義”思想的影響。師出有名的戰爭不僅符合儒家的倫理道德，占據道德高地，更能夠起到維護統治的作用，因為只有讓百姓相信戰爭的必要性、合理性，方能夠有效減少社會上的不滿之氣，最大程度地調動一國之人力物力來作戰。既然如此，歷代統治者是如何證明自己發動戰爭是合理的、符合禮制與正義的呢？一個常見的做法便是在開戰之前擊鼓以示討伐。《左傳》曰：“凡師有鐘鼓曰伐，無曰侵，輕曰襲。”可見在古人看來，撞金伐鼓代表著道義，代表著這場戰爭是合理的，如果偃旗息鼓，就不是戰爭，而是偷偷摸摸的侵襲，是不光彩的。

三是報警。古時候，在城門附近、邊關等地方都會設有用于報警的鼓，即“警鼓”，主要用于防范外敵入侵以及維護社會秩序，一旦警鼓響起，就意味著整個國家進入了非常時期。歷史上周幽王胡亂擊警鼓，舉烽火，導致警鼓和烽火失去了應有的作用，最終落得個身死并為天下笑的下場，可見敲警鼓是一件十分鄭重的事情，不能兒戲。

除了上述三種作用外，鼓在我國古代的戰爭中還可用于威懾敵人，指揮軍隊，報時等等，可謂是功能繁多，但是隨著時代的進步，鼓也因攜帶不便以及鼓聲傳播受限等原因，漸漸從戰場上退出，而更多地被用于娛樂活動中。

五、結語

“鼓”，是大俗大雅的樂器，既可用于祭祀、戰爭、宴飲等重要場合，亦可用于民俗娛樂等一般場合。它承載著人們對神靈的敬畏，承載著無數熱血兒郎殺敵報國的決心，更承載著人們對風調雨順、家族昌盛的愿望，有著特殊的文化內涵和象征意義，是中華民族的瑰寶。因此，無論時代如何變遷，鼓所蘊含的文化精神仍然有著持久的生命力，與鼓有關的漢字、藝術、風俗等均是我國古代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值得我們深入研究。鼓韻悠悠傳千載，傳承之路步鏗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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