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標志碼:A
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以山東臨清\"鹽航舶集,帆檣如林”[1]2821,顏山鎮、周村“為商賈所集,趁墟者車馬輻”[1]3074 的商業盛況為背景,創作了八十多篇以商人為主角的小說,其中女商形象的塑造更是獨樹一幟,她們或精明強干、或溫婉聰慧,均有著出眾的商業才能,這種理想化的創設實現了女商文學形象的超越。然而,當我們將目光投向現實世界時不難發現,神奇身份的設定、社會責任的承擔等具有明顯理想化傾向的描寫,與女性在商業領域中面臨著重重挑戰的社會現實之間存在偏差。本文將參與買賣活動、發生錢物交易行為、涉及資本積累以及對故事主角經商提供幫助的女性統稱為女商,通過這一概念的處理,深入探討蒲松齡筆下女商世界所蘊含的理想之光,亦不回避其中所映射的困境之影。
一、《聊齋志異》女商故事概述及創作背景
《聊齋志異》中的女商故事共計十九篇,包括《黃英》《細柳》《白秋練》《鴉頭》《辛十四娘》《青梅》《阿纖》《柳生》《農婦》《劉夫人》《小二》《王成》《珊瑚》《俠女》《云蘿公主》《大男》《績女》《阿繡》《喬女》,共塑造了二十位女商形象,展現出了女商的多元化特質。她們或質樸勤勞,如珊瑚、喬女、阿纖、俠女等,日夜紡織以補貼家用,承擔起家庭的重擔;或機智果敢,如小二、黃英、農婦等,憑借卓越的商業頭腦在商場上展現非凡才華;或堅毅不屈,如鴉頭面對逆境展現出堅韌不拔的精神,最終取得商場上成功;或溫柔賢淑,如辛十四娘和青梅在經商的同時兼顧家庭與親情。擁有神力的白秋練、狐貍祖母、績女等,更是為這一群體增添了神秘色彩,共同構筑了一個豐富多彩、引人入勝的女商世界。
(一)山東商業的繁榮?!读凝S志異》中的故事創作依托于山東廣闊的現實圖景。蒲松齡所生活的淄川最早屬于齊國。西周時期,齊國是最大的諸侯國之一,瀕臨黃海、渤海,且多鹽堿地,豐富的漁鹽資源以及湖泊河流為“通工商之業,便魚鹽之利”[2]982 提供了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妒酚洝分杏涊d:“太公勸其女工,極技巧?!盵2]2508女工制品成為交換的主要商品之一,形成了較為成熟的商業流程與機制,為商業發展貢獻力量的同時奠定了女織的商業地位。明代“一條鞭法\"\"攤丁人畝\"等政策的推行,減輕了農民的賦稅壓力,使其經商成為可能,在客觀上促進了商品經濟的繁榮。商業的繁榮發展和\"不賤商賈”的社會風氣,為山東商業的進一步發展開辟了更廣闊的空間。蒲松齡所生活的淄川,“三時既盡,輒出將車以謀食,或緯蕭為業,商賈治絲帛、業香屑”[3]397,商貿活動在當地不僅補充了農業生產,還成為民眾的重要經濟來源,經商的觀念深入人心,也對蒲松齡的文學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二)明清女商的地位?!读凝S志異》女商故事的成功,得益于山東商業的悠久歷史和繁榮發展以及世代傳承的魯商精神的影響,作者個人的生活經歷及商業觀念,更是作品中女商形象生成的關鍵因素。
明清經濟的繁榮使得商人群體不斷擴大,商人地位日益提高,經商風貌發生了改變。在張居正農商并重、王陽明“四民異業而同道\"等思想的影響下,人們對商業和商人的態度有所改變,文人筆下出現了許多良商形象,他們勤勞節儉、精明能干、寬厚正直、樂善好施,成為文人宣揚道德教化的載體。婦女在當時享有了一定的財產繼承權與支配權,手工業的繁榮發展亦離不開女性的廣泛參與,“里媼晨抱紗入市,易木棉以歸,明日復抱紗以出,無頃刻閑”[4]309,獲利之多甚至超過男子。“跣足而肩柴入市”[5]75等商業活動更比比皆是,為文學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三)蒲松齡的商業觀。蒲松齡熱衷描寫商業和商人,與他的家庭生活及個人經歷有密切關系。其父棄儒從商后又拾卷復儒的經歷,對蒲松齡“儒商”觀念的形成產生了深遠影響,使他能夠相對客觀地看待經商活動,并致力于塑造“儒商”形象。女商也擁有了儒士雅好,如白秋練和慕蟾宮結緣于吟詩;小二在閑暇時也會與丈夫“烹茗著棋,或觀史書為樂”[1]747
蒲松齡經濟思想的形成也受到了司馬遷等先賢的影響。司馬遷在《貨殖列傳》中傳達出了對商業活動價值的認同,肯定放貸求利的合理性。蒲松齡也借女商之口表達了“四民各有本業”[1]1969的商業觀點,認同放貸的經濟價值。如在《劉夫人》一篇中,劉夫人秉持“藏數金,欲倩公子持泛江湖,分其贏余,亦勝案頭螢枯死也”[1]2457,將自已的資產交與廉生代為經營,賺得錢財后分攤利潤,實現了資產的升值,是借貸理念的實踐范式。
山東地區經濟的繁榮及其對商業的倚重,對作家的商業觀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這些都在女商形象塑造的過程中得以證明。
二、《聊齋志異》女商形象的現實依托
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所描寫的女性商人故事深深植根于現實生活之中,無論是職業選擇、對待商業的態度、商業經營的能力還是女性商人故事所反映的時代女性觀念,均展現了他對現實生活的深刻洞察與反映,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一)經營類型的選擇。《漢書·食貨志上》中記載:“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盵6]1034 女織是古代社會生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女性所制作的布匹衣物在滿足生產需要之外,也用以繳納賦稅、補貼家用。明清時期,農家婦女普遍參與紡織業,江南地區每年產出的棉布規??捎^,女織已逐漸超越了家庭生計的范疇,轉變為一種具有商業性質的行為。[7]《聊齋志異》中女商故事的創作深深植根于社會現實,生動再現了當時女性的商業抉擇與經營情狀。本文涉及的二十位女商中,半數以上是通過生產和交換女紅產品參與商業活動,例如喬女、績女、何昭容、珊瑚等都以最樸素的方式肩負起家庭經濟的重擔。夫妻共同經營旅舍、茶肆、酒館等現象在當時也并不罕見,《聊齋志異》中鴉頭開設店鋪,小二和丈夫協作辦廠,李孝廉妻在夫家的資本支持下開設當鋪等情節,在現實生活中都有跡可循。
女商的經營選擇在繼承傳統的同時,還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如明清時期統治階級調整民間典當、借貸的相關政策使其得以迅速發展,商人的經營理念受到了影響,文人也從中得到了創作啟發?!督鹌棵贰分形鏖T慶的財富積累與借貸活動密切相關,《醒世恒言》中劉方與他的妻子共同經營放貸業務,《聊齋志異》中部分女商也對借貸、投資等超前的理財方式進行了初步嘗試。如《劉夫人》一文中,劉夫人將自己私藏的錢財交予廉生,幫助他去經商,獲利后自己可分得余利;《柳生》中的周生妻子將錢財交與仆人,獲利之后錢財對半分,數年后,家產達到了數十萬。這些文學書寫既反映出了女性商業選擇的多樣化與作者商業觀念的時代化,也展現了明清商業經濟的活力。
(二)勸商助商的態度。明清時期,受濃厚的商業氛圍影響,女性展現出了較為積極的經商態度,盡管她們尚未構建起成熟的商業理念,亦未全面涉足商業實踐,但在思想上已經將經商視為可取的謀生手段,女性勸說男子經商或者出資助商的現象不再罕見。陳子龍在《程母李儒人墓志銘》中,記有歙縣經商風氣正盛時,李儒人規勸自已的兒子“俗不可違也,業不可落也”[8]305,支持他參與經商活動;汪道昆在《明誥封恭人顧母楊氏墓志銘》中,記載了楊氏在家道中落之際“脫簪珥,授族人之善賈者”[9]983的商業參與行為;《共程傳》中,有妻子在家境衰落之際勸誡丈夫:“君子故受賈,非賈何以治生?”[9]865并且“解橐中裝”[9]865,為他提供資金支持?!懊擊㈢怼敝蛑咏浬痰纳鐣F象在明清時期較為普遍。《聊齋志異》中的女商也將商業活動視為維持生計與家庭穩定的有效策略,鼓勵支持丈夫及子嗣投身于商業經營之中。如鴉頭面對困窘的生活境況時說:“市貨皆可居,三數口,淡薄亦可自給??慑黧H子作貨本?!盵1]186 認為賣掉驢子可獲得資金經營一些小生意,足以維持生計;《細柳》一文中,細柳的兒子長怙不學無術,她便\"出貨使學負販”[1]1969,得知兒子有意前往洛陽從事商業活動時,毫不猶豫地提供了三十兩銀錢作為資金;劉夫人與狐貍祖母利用神異力量為男主人公的商業經營提供了資本與策略支持,進而實現了商業經營的“雙贏”。
(三)商業經營的能力。明清時期,婦女親自涉足商業領域,積極參與經濟活動,歸有光、焦竑、汪道昆等明代文人為女性撰寫的墓志銘中,記錄了她們大量的經商活動。歸有光的《震川先生集》中收錄了十九篇女性墓志銘,有九篇直接提及女性參與商業活動,反映了女性“治生\"的普遍性,并對其經商能力給予了肯定。[0]家族中的男性成員無法履行其經濟責任時,女性成員往往能夠挺身而出,承擔起家庭經濟的重擔,展現出非凡的責任感與卓越的持家能力。如《通州志》中,李氏“誓守撫孤。家貧,以女紅給食”[11]133;楊文煥的妻子黃氏,“紡績自給,教子力學,補諸生”[11]126?!读凝S志異》中的女商大多出身貧寒,憑借卓越的經營才能支撐起家庭的重擔。她們在維系家庭生計、助力夫君追求功名、贍養老人及滿足家庭基本生活需求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如俠女與母親相依為命,二人僅憑雙手勞作維持生計;青梅精美的繡品吸引了眾多商賈與貴族爭相購買,為張生參與科舉考試提供了經濟支持;周生之妻“垂簾聽之,盤中誤下一珠,輒指其訛”[1]1879 的敏銳洞察力,使得合作之人不敢存有欺詐之心,最終累積了巨額財富;小二在經商方面更是聰慧過人、管理得當,她創辦了琉璃廠,設計造型獨特的器具以增強競爭力,其經營才能甚至超越了男性。這樣的經營能力與出色的持家能力相輔相成,與現實生活中女性的生活狀況相契合。
(四)傳統的女性觀念。明清文人通過文學創作、典籍編纂等多種方式,一方面將封建宗法制度下女性的卑下地位予以合理化乃至神圣化;另一方面,對違背主流禮教規范的行為持批判態度。如《水滸傳》中剽悍的孫二娘,《金瓶梅》和“三言二拍”中的牙婆、賣婆等身兼數職的特殊女商群體,她們唯利是圖、坑蒙拐騙的形象逐漸成為文學作品中的特定符號,與《古田女》中“插花作牙儉,城市稱雄霸。梳頭半列肆,笑語皆機詐。新奇弄濃妝,會合持物價”[12]69的評價相類似。這些文學作品的言語之間盡是偏見與嘲弄,以此告誡女性恪守社會道德規范,鞏固女性對自身身份的認同與順應,生活在這種環境中的女性深受影響,自覺充當起道德規范的維護者。《聊齋志異》中的女商在實現了經濟相對獨立后仍難擺脫傳統禮教觀念的束縛,如珊瑚的婆婆悍謬不仁,丈夫安大成一味地順從縱容母親,甚至鞭打珊瑚、分居兩室,以此來表明自己對于母親的孝心,珊瑚忍氣吞聲毫無怨言,乃至發出“為女子不能作婦,歸何以見雙親?不如死!”[1]269]的悲鳴;喬女喪夫后,再嫁孟生便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卻還是以一女不可侍二夫為由,義正詞嚴地拒絕了他;張生高中做官后,青梅一直為阿喜保留著正室的位置并奉行婢妾之禮,可見尊卑倫理觀念對女性的影響之深。
傳統觀念對于女性經商的束縛還表現在其經商成果、個人成就,有時不得不通過家庭中的男性成員來達成:周生妻子的經商才能超過一般男子,以至“內外無人敢欺”[1]1879,但礙于身份只能選擇忠誠老實的人代為外出經營,與眾商家對賬等事務需由丈夫代為處理,自己則垂簾聽之;鴉頭面對生活困頓的窘境時敢想敢做,制作披肩、荷囊獲得錢財,融資開店后便全權交由丈夫經營管理,自己則退居內堂做女紅輔助。蒲松齡筆下的女商普遍沒有正確認識自身的價值和能力,沒有在更大的舞臺上繼續施展個人才干,也沒有因成為家庭的經濟支柱而被重視,她們的最高成就與終極身份,只能是指導或協助男性走出生活困境的貴人,是恪守禮教規范的人妻、人母,是勸善懲惡、輔助作者構造理想世界的“有識之士”?!读凝S志異》中對女性經商活動的描寫,多數只是故事情節的一部分,而非作家有意識、有目的地刻畫女商形象,不過是為了使情節更為豐富的錦上添花之筆罷了。
三、《聊齋志異》女商形象的理想建構
《聊齋志異》中的女商形象具有濃厚的主觀性,蒲松齡通過文學手段為她們建立了一個有別于真實生活的、理想化的商業世界,并在其中完成了女商形象的建構,反映出作家獨特的商業觀、人生觀、價值觀及世界觀。蒲松齡在構建理想中的女商世界時,對其商業活動進行了美化,塑造了一批道德感強烈的女商人的群像,表現了作家渴望這一特定群體成為道德教化的重要載體,從中亦可窺見其對于男性主導地位的維護。
(一)被美化的女商經商活動。封建傳統觀念導致女性成為男性的附庸,使她們陷于被動、依附的境遇,這種窘迫的境遇不僅存在于政治、經濟等宏觀層面,更深深植根于社會生活的各個細微環節之中,形成了對女性自身價值的忽視和對其家庭角色的道德綁架。明清時期,女商的勞動所得是普通家庭經濟的重要來源,但起到如此重要作用的女性卻沒有獲得男權社會真正的關懷與贊美。在對女性教育中,女子勞作的必要性被反復強調,主流思想宣稱\"女惰則機杼空乏”[13]1587,如果女性懶散便不利于社會的繁榮,將女性綁架到道德高位,全然不體恤她們的辛勞苦楚。清代才女沈宜修在《夏初教女學繡有感》中回顧了自身早年經歷,描繪了自十三歲起研習刺繡技藝時的場景,其中最為深刻的記憶,是“春風二十年,脈脈空長晝”[14]2的勞苦與孤寂。文學作品中,賢妻良母的形象時常被作為弘揚家庭美德的典范而頻繁呈現,這類描繪往往只是停留在對女性表面的歌頌與贊美,未能真實深刻地展現女性為此付出的不懈努力與巨大犧牲,忽視了她們在家庭和社會生活中所面臨的各種挑戰與困境。蒲松齡創作的女商故事也是如此,他雖然肯定了女商的辛勞勤勉,他寫阿纖“晝夜績織無停晷”[1]2640 地勞作;細柳\"晨興夜寐,經紀彌勤”[1]1965地操持料理,家中事務沒有半點耽誤;黃英每日“課仆種菊”[1]2769毫不松懈;小二開設工廠盡職盡責,凡事親力親為。這些努力造就了她們商業上的成功,但作者只是把這一過程作為故事的背景或情節的一部分,并沒有對女商的生產經營過程做過多的描述與評價,缺乏對女性在商場上可能遭遇的不公和挑戰的人文關懷,并且為她們的成功賦予了某些神秘甚至奇幻的色彩,弱化了對女性在商業領域中真實處境的反映和對束縛女性身心的社會倫理的批判。
(二)對商人承擔責任的期望。明清時期,商品經濟持續繁榮發展,商人的社會地位不斷提高,文學作品中講求誠信、樂善好施的正面商人形象也隨之增多。蒲松齡筆下的女商都看重道德品行,如劉夫人選擇淳良篤實的廉生代自己經營,并為他挑選了“樸 暗練之仆”[1]2457作為助手;王成本是落魄官宦子弟,在草叢撿到金釵毫不隱瞞地交還給失主狐貍祖母,祖母欣賞他的誠實正直,借他本錢售賣布匹,得以復興家業躋身富貴;周生的妻子在挑選代替自己行商的仆人時,同樣以“擇醇篤者”[1]1879 為標準,都認可德行在商業活動中的重要作用。蒲松齡還將許多女商塑造成樂善好施、扶危救貧的“儒商\"形象,如阿纖日夜操勞積攢錢財,在村里遇到天災的時,毅然傾囊相助,搭建倉庫購買糧食分給鄉親們;販賣陶器為業的農婦自立自強,仁愛善良,“有贏余,則施丐者”“為鄉中排難解紛”[1]2377 的義舉比比皆是;小二更是布施恩德的女商典范,“村中二百余家,凡貧者俱量給資本…村中童子不能耕作者,授以錢,使采荼薊,幾二十年,積滿樓屋”[1]747,不但積極帶領同鄉百姓發家致富,災荒之年還以德報怨,對同村人傾囊相助。這些道德高尚的女商人形象,與眾多文學作品中唯利是圖、貪婪自私的商人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是作者理想中商人形象的具象化。蒲松齡的這些書寫與社會現實密切相關,明清時期不少商人在發家致富后都展現出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如胡汝寬憑借卓越的經營才能積累巨額財富后,慷慨解囊,借貸于鄉親,并實行\"減息之半”且“間寬期約”①,贏得了鄉人的一致愛戴;李秀將部分財產分給同宗兄弟,增進家族和諧與繁榮,鄉里橋梁道路的破損塌陷,他也挺身而出主動捐款集資。這些以惠及鄉里、樂善好施而聞名的商人在文史作家的筆下被贊譽為典范,為文學作品的創作提供了現實參考。受到現實社會的限制,女性在商業活動中很難取得同等的成就,明清山東一帶相關文獻中關于女商積極履行社會責任的實例并不多見。蒲松齡將這些高尚德行賦予《聊齋志異》中的女商,表達了作家希望儒商大賈群體能夠積極承擔社會責任的強烈愿望。
(三)對男性主導地位的維護。蒲松齡在構建自己理想中的女商世界時,仍不忘為那些在現實中飽受壓抑與苦悶的男性尋找宣泄的出口與心靈的慰藉。在塑造女商形象的過程中,蒲松齡對其所展現的勤勉堅韌等品質給予了高度贊揚,但是作品中不少女商雖能憑借智慧與才干在商海中嶄露頭角,卻又往往需要借助神怪之力方能克服重重困難達到事業巔峰。如白秋練為白鰭豚所化,具有神通,因此能精準洞察商場的風云變幻,囤積貨物以待高價出售;狐女辛十四娘能預知夫君未來的境遇,所以每日紡織積蓄資財以備不時之需,于馮生家道中落、連年歉收之際,以積蓄之力解其燃眉之急;狐貍祖母亦憑預知市場交易之先機,助力王成擺脫貧困,重振家業,恢復往昔輝煌;黃英菊花精的身份以及小二從白蓮教習得的法術亦成為推動其商業成功的關鍵性條件。這樣的設定,無疑為故事增添了神秘色彩與吸引力,但也是對其在男權社會中難以擺脫的依附地位的隱喻,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女性經商能力展現的真實性與說服力,這種內在的矛盾與沖突正是蒲松齡所處的時代社會觀念與文學創作相互影響的真實反映。此外,在一些女商故事中,即使女性在商業領域展現出卓越的經營才能,她們的商業成功也與男性提供商鋪、代理交易等支持協助密不可分,這種對女商形象的理想建構揭示了蒲松齡既贊賞女商的智慧與才干,又難以擺脫傳統觀念束縛的復雜心態,反映了清初社會的主流價值觀,體現了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真實的角色定位。
《聊齋志異》中的女商故事往往以一種微妙的方式收尾:當女性取得商業上的成功,或是完成了幫助男主人公興家立業的使命后,故事便悄然落幕?!肚嗝贰芬黄校阉升g在\"異史氏曰\"中說\"獨是青夫人能識英雄于塵?!保?]906,文中寫到了青梅知恩圖報的高尚品質、精湛的刺繡技藝以及她通過販賣繡品來補貼家用,從而免除丈夫的后顧之憂,讓他能夠全身心地投入讀書和科考之中,然而在故事的結尾,蒲松齡卻將評價的焦點轉向了青梅“慧眼識珠”的能力,借此諷刺王進士“顧棄德行而求膏梁”[1]907,見識在女子之下。故事中王進士家道中落、妻離子散的凄慘下場與貧困的儒生走上考中功名、雙美侍奉在側的人生巔峰形成鮮明對比,為那些在困境中掙扎的人提供了一種精神上的慰藉和鼓勵;而對于無私奉獻、成就了丈夫人生理想的青梅,作家卻沒有對她進行更多的正面評價與肯定。這種處理方式,體現了男權社會中女性的弱勢地位,即使她們擁有過人的才華和能力也依然是男性的附庸。
《聊齋志異》的女商形象,既保留了傳統社會對女性的道德期許,又融入了作家的個人理想,同時反映了她們在現實中的尷尬處境。這些女商美麗聰慧、精明能干、勤勉誠信、善良仁愛,在凸顯離奇浪漫的文學風格的同時,生動再現了明清時期女性參與經濟活動的真實狀況。這體現了蒲松齡認同經商、呼吁良商的先進商業觀念,客觀上展示了女性在經濟領域中的重要作用和地位,雖然沒有完全走出維護封建禮教的藩籬,但還是在一定程度上對提倡“三從四德”“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倫理道德產生了沖擊,實現了現實與理想的平衡,具有獨特的文學價值和社會意義。這些女商形象的塑造,有助于我們了解蒲松齡的女性觀和商業觀,認識和走進古代女性的家庭生活、社會生活以及經濟活動,為我們研究《聊齋志異》,深入解讀蒲松齡的思想提供了獨特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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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Reality to Ideal: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Images of Female Merchants in Liaozhai Zhiyi
Wei Jianfeng (School of 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Tianjin ,China)
Abstract: Pu Songling created a series of eye -catching images of female merchants in Liaozhai Zhiyi. Most of them are exemplary housekeepers who are virtuous,kind-hearted,shrewd and capable. Some female merchantsare also endowed with rather miraculous business abilitiesand noble charactersof practicing benevolence and virtue,which add a touch of legend to the stories. While achieving the transcendence of literary images,it inevitably exaggerates the business abilities of women and also neglects the hardships and challenges they face in the process of commercial activities. However,the work finally finds a balance between reality and artistry. This paper aims to explore the realistic basis,idealistic color and the ideological and artistic values contained in the creation of the stories of female merchants in Liaozhai Zhiyi by analyzing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and Pu Songling's view of commerce.
Key Words: Liaozhai Zhiyi; Images of Female Merchants ; Realistic Support ; Ideal Construction
(責任編輯: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