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胡溝的時間

守望

一塊塊田地

像落到地上的云，高低起伏

站在山坡上，像站在云朵里

他有足夠理由相信

自己是宇宙的核心

風是另一個統治者

不過，無論怎樣不服氣

怎樣吹，都改變不了既定的現實

先人們，把家安在高處

出現在煙圈里的面孔

有的見過，有的沒見過

那天，溝外飛進來的蝴蝶

落在肩膀上

就不走了，作繭，破殼

放飛小蝴蝶

自釀的日子，倒入老酒壺

——燒紅了臉

族譜

曠野盛滿月光

星辰畫出土壟

萬物枯榮，周而復始

時間頂禮膜拜

族譜掛北墻

名字高高在上

土粒磨亮的鏵犁

現出一個個鮮活的影子

在牛的眼睛里

佇立祖先的牌位

拜祖先的人，也拜蒼天大地

被陽光普照

新居

抓起一粒稻子

捻捻分量，咀嚼成色

飽滿的日子一望無際

陽光烘干了汗水

麥穗舉起深邃的夜空

螢火蟲提著燈籠巡夜

蚯蚓遙拜月亮

高粱彈奏手風琴

溪水把年輕的魚送出溝外

月光引路

新居房前屋后

跑動的，全是熟悉的小獸

稻香

黑土，每一次燃燒后

都會結晶出牛，犁和古銅色的臉

結晶出豐收的糧食和蔬菜

生生不息的雨水中

山上的石頭在吹簫

河里的石頭在舞蹈

月光下，山巒止步

連綿的稻香

布滿燃燒的星空

溝里的風

先吹出一塊塊石頭

又吹出一座座石頭山

吹出散步的牛，羊，雞，鴨

吹出的薩滿，在溝里回旋

噴薄而出的南河水

長途跋涉，皈依遠方大海

起伏的稻浪，舉著光芒

涌向天邊

吹出連綿的人物，故事

從紅山的陶罐，到土炕的火盆里

老榆樹

站在溝口

像一位管事老人

那年，月朗星稀

有人揮舞斧頭，意圖伐木

突然雷鳴電閃

伐木人受到驚嚇，不省人事

樹干傷疤，漸漸痊愈

神樹的威名，傳遍十里八村

樹下香火繚繞

紅布條，煙霧一樣擺動

時間記

桌子上的蘋果

時間久了

身體越縮越小

干巴，皺褶，布滿斑點

像一堆發黃的舊棉花

忘記了時間，和掙扎

村史館

年復一年

土壟，秧苗，如潮水

此消彼長

在壟上騎行的紅高粱

萬馬奔騰

從黑土里跑出

又消失于黑土

博物館里的甲骨

記錄了奔跑的全過程

快馬加鞭，蹄聲消散處

機器的轟鳴聲驟起

歲月靠墻，騾馬解套

春山

春風拂過，群山放下悲喜

山坡尚留余雪

小獸足印尚有余溫

笛音落入山谷

如高山流水

蘇醒的石頭一塊推醒另一塊

跳入谷底的石頭

喚出一條條搖頭擺尾的魚

吹著花瓣一樣的口哨

林木，青草和鳥鳴

紛至沓來，森林一個一個

重新迎回了失散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