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朗普是個大刀闊斧、我行我素的“狠角色”,其第二任期開啟以來,把大量精力花在對內精簡政府機構、對外打關稅戰之上。而在軍事領域,特朗普也已開始進行打上個人烙印的改革,涉及國防預算、軍力結構、軍隊文化等方面,幾乎每一項都是關涉國際競爭和國內黨派分歧、社會矛盾的焦點,預示著他在軍改上要打硬碰硬的“高端局”。
在特朗普看來,美軍雖被認為“裝備最先進”“體系最完備”“理念最超前”,但也存在太多“泡沫”,面對“應對大國競爭和沖突”的所謂新時期總任務,已沒有絕對的優勢和必勝的把握。究其根源,美國的國防和軍隊系統長期以來受到軍工復合體、利益集團的操控,導致體制僵化、經費濫用、創新減緩,亟須開展全面改革。
特朗普稱“我們必須建設我們的軍隊,雖然我們非常注重節省成本”。他一上臺就開始清算國防賬目,宣稱美軍內部存在數億甚至數十億美元的欺詐行為,強調要更為嚴格地執行預算審查,試圖通過提高對軍事項目開支必要性、可行性的審核把關,把預算真正轉為戰斗力,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更志在破除盤根錯節的利益鏈路。最令人矚目的是,他宣稱國防預算要有“大手筆”,將提出高達1萬億美元的國防預算方案,一旦實現,將刷新2025財年8950億美元的紀錄。在今年5月下旬的西點軍校畢業典禮上,他在演講中強硬表態,1萬億美元的軍費預算,“10美分都不會少”。
在海外軍事部署上,特朗普及其內閣強調要優化全球布局,包括考慮撤銷非洲司令部,將其重新歸為歐洲司令部的下屬機構,對駐扎歐洲的美軍也在醞釀局部裁撤或調整。甚至有消息稱美軍現有11個作戰司令部中的五個可能會被合并,此舉每年可節省近3億美元開支。在內部結構上,建設更靈活的機動性作戰部隊,提高美軍打贏高端戰爭的彈性韌性。在同盟體系方面,強調過去那種優先保護盟國的日子結束了,敦促盟友分擔更多成本。特別是在歐洲、中東地區,特朗普毫不客氣地批評盟友廉價“搭便車”的行為損害了美國利益,以同關稅戰相結合的極限施壓手段要求它們同意大幅提高軍費開支。這體現了特朗普“美國優先”基調下的利己主義,不過也反映出打造更高效的軍隊是特朗普軍改重點內容。
最后是加大高科技裝備投入?,F在的美軍陷入喪失技術優勢的恐慌中,尤其是面對中國在軍事領域的不斷突破,美軍習以為常的降維心理不復存在。特朗普政府對航母等傳統的大型作戰平臺不感興趣,主張應對人工智能軍事應用、高超音速武器、太空作戰平臺等加大投入,以此持續帶動上下游軍工產業鏈的發展,尤其在電子科技、材料制造等領域必須保持創新涌現,以維持美國在軍事產業領域的突出優勢。5月20日,特朗普宣布正式啟動價值高達1750億美元的“金穹”導彈防御系統建設,該計劃將對現有防御資產和關鍵技術進行高度整合,構建全域一體的感知系統和分層攔截架構,應對強大對手的反導能力和戰略武器進步。
當前,美軍遂行應對大國競爭、維持威懾可信度任務的能力日益捉襟見肘,疲態日顯,其高頻率發生的墜機、撞船事故和打擊胡塞武裝無法快刀斬亂麻反而屢受襲擊便是例證。2023年的一份蓋洛普調查顯示,只有60%的受訪者仍對美軍懷有“相當大的信任”。特朗普在西點軍校演講中宣稱,“我們正在排除干擾,讓軍隊專注于核心使命:粉碎美國的對手,殺死美國的敵人,并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捍衛我們偉大的美國國旗。”概括起來,就是要求美軍奪回軍事優勢,重塑軍事信用,更好地服務于美國的全球戰略。
特朗普政府強調戰略與目標的匹配,認為大國競爭的緊迫性遠高于反恐、遏制地區沖突。美軍將持續減少在非洲、中東的軍事存在,在戰略資源投向上更聚焦亞太,提升地區軍事盟國的安全貢獻度,形成快速應對大國軍事挑戰的能力,美太平洋陸軍司令克拉克最近說,組建新的機動部隊的目的是“應對與中國可能發生的沖突”。美軍還在推行全域作戰的轉型,分布式作戰理念仍是改革方向之一,旨在利用美軍指揮作戰體系的高度集成聯合,提高戰場生存能力,增強聯合作戰的靈活性,確保在“第一島鏈”內保持縱深打擊能力,在兩個“島鏈”之間保持美軍戰場主導權。同時,美國還加強了與盟伴在聯合軍事訓練上的協調配合,以地區“小多邊”來保持對外軍事干預能力,并且推動美國軍貿出口,這在“印太”方向上尤其明顯。

當代軍事革命正呈現加速革新與外溢擴散的雙重趨勢,特朗普的軍事指向是帶有“里根主義”烙印的“以實力求和平”,一方面絕不再卷入非必要的海外戰爭,另一方面通過增加預算、刺激研發等手段,推動現有技術優勢形成優勢疊加,全力準備打贏將來難以避免的戰爭。主要涉及網絡作戰、太空作戰、信息作戰等,并利用新興技術打造具有威懾力的高科技武器系統,包括加快高超音速導彈研發,形成“薩德”“愛國者”等與“金穹”系統的體系配套,并整合無人機群、激光防御等手段,加強對美國關鍵基礎設施和海外前沿基地的防護,應對無人機群、彈道導彈、巡航導彈等攻擊。在中國的六代機露面后,美軍又急急宣布將推出F-47(特朗普現為美國第47任總統)等新機型,強調加緊采購新一代戰機以保持技術優勢。
特朗普軍改的一個重要內容,是向文化層面的“亂象”宣戰,誓言終結拜登時期的“群魔亂舞”,回歸主流常態。赫格塞斯以“非專業出身”出任特朗普政府的國防部長,在執行總統意圖方面可謂絕對忠誠,他表示振奮美軍“戰士精神”是改革的關鍵,上任伊始就成立了“重整美國戰斗力”特別工作組,目標就是要強化“適應戰爭的軍事文化”。
一方面是在人事上動刀,敲打軍內反特派系。從第一任期開始,特朗普就與軍方結下梁子,認為以前參聯會主席馬克·米利為代表的一批高級將領堅持“只跪憲法不跪總統”,多次抵制特朗普指令。去年底,特朗普團隊發出風聲要策劃組建“戰士委員會”,由退役將領和現役士官組成,負責審核三星及以上將領的任命,用所謂“群眾的權力”來監督高級軍官。今年2月,特朗普突然解除了參聯會主席、非裔將領查爾斯·布朗等多名高級將領的職務,引得五名前防長聯署公開信譴責特朗普把軍隊變成黨派斗爭的犧牲品。赫格塞斯一上任,就宣布要裁減20%的四星上將和海軍上將,減少10%的將官職務,理由是二戰時期17名四星上將指揮1200萬士兵,如今44名四星上將僅管理200余萬人,和平時期高級將領的“通貨膨脹”是“不正常現象”。
另一方面是從文化上重塑軍隊面貌,重振戰斗士氣。特朗普認為軍隊是為打贏戰爭而存在的,并非社會實驗場,更不是一個大型的福利系統,因此鮮明反對左翼倡導的“覺醒運動”,并取消了軍內的“多元、公平與包容”(DEI)計劃,認為DEI的滲透擾亂了軍隊對戰爭能力的關注,混亂的“政治正確”削弱了美軍戰斗精神。今年1月,特朗普簽署第14183號行政令《優先保障軍事卓越與戰備狀態》,恢復禁止生理性別與心理性別不符者服役的政策,還宣布解散美國軍校內的監事會。這種監事會最早出現于1816年的西點軍校,主要責任是督導檢查軍校的作風紀律、士氣、教學課程、學術研究、財政事務等。特朗普特意強調此次解散的理由之一是“覺醒運動”已導致該機構變質,必須重新予以任命。特朗普還承諾提高軍人待遇,以加薪來緩解征兵困境;恢復曾因拒絕接種疫苗而被開除出軍隊的人的職務并補發相應薪資。
目前來看,特朗普軍改傳遞出的重要理念是“國防決策將基于實戰效能,而非人口結構或文化趨勢”。但是,這一努力同樣面臨不確定性,最主要的是,掌握軍改決策權的多為非專業人士,他們是從政治服從角度來推進改革的,制造了很多潛在的矛盾爆發點,扭轉文化沖突、改變利益分配、起底“預算沼澤”等勢 將加大政治、文化等內部撕裂。而在最為關鍵的軍事戰略上,也許是因為內部仍在研究和協調,特朗普政府尚未提出新的理念,現階段更多是在削減成本、清算舊賬,軍改真正需要突出的核心內容仍是模糊一團。所以,對特朗普政府主導的美國軍改,還需進行持續的關注,而其未來的方向和成效也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治與軍事、經濟與國防、內政與外交之間的關系如何發展變化。
(作者為國防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