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樵者行,久之,越嶺二重。”
——《徐霞客游記·游黃山日記》
1
……1616年的樵夫,身背利斧
穿山越嶺
旅行者在他開辟的山道上
步履輕快地前行
殘敗的枝葉在他們模糊的背影后
注水一樣膨脹
頑強的山石被迫放棄棱角
最終迎接它的還是滾落
墜崖如同一生般漫長
山石幻想自己成為一只鷹
從下墜的快感里掙脫
然后沉溺于另一種快感
逐漸豐滿的羽翼在陽光的
兇猛里,燦爛如草木的長勢
同樣走在山路上的行人說
“喏,那只鷹,它在燃燒”
2
……初春,黃山迎來大雪
旅行者跌坐在蓮座的化石上
試圖用“聽雪”這個動作
勘破眾多雪片之間的蠢蠢欲動
喧嘩聲牽動大地和群山的
微微顫動
聽雪之人隨手摸起一塊山石
藏于袖里,用于記錄
山石被人們記憶的絲線纏滿
它想象自己是一枚蠶繭
在世俗的束縛中走向死亡
肌骨從身上剝離
做成絲線和布匹,再印上花紋
走向更為宏大的記憶
就像春雪落滿山野
與山野行人的身上
掩蓋住本身的綢緞與色彩
山石用寂靜送別旅行者
3
……“但壑深雪厚,一步一悚。”
旅行者撕開山雪
單手挽起流淌的山溪
讓流水復原,云霧蒸騰
久遠的枯木從泉眼里涌現(xiàn)
它通體發(fā)白,汗毛枯萎
風化的侵蝕爬滿干癟的血管
體態(tài)奇異,給人以一種
重新命名的沖動
我想,這可能是旅行者
大方的贈予
現(xiàn)今,它們托名于外祖父的斧頭
在老家院子里堆積如山
灰白如大雪被人間煙火氣所入侵
幾十年來,老樹樁與斷木
一直糾纏。都在向塵世伸展
自身暴戾的美學
4
在正午,旅行者一般會小憩
短暫地抽離思緒,石筍
就會生發(fā),密林一般的茂盛
下午,從枯坐的巨石上起身
折斷長勢最快的石筍尖兒
揣進桑蠶絲縫制的袖中
眾石驚愕,繼而恐懼
群山化作樵夫,把道路讓給旅行者
然后修改規(guī)則,仿佛一切如舊
殊不知凝神瞬間,白紙上黑字
紛紛墜落。時過四百載
翻開書,依然有堆積的石頭
它們曾親眼看見旅行者最后
因傷病臥床的日子。他的遺言
呆板地落在一張紙上。原件己然丟失
嶄新的斧鋸醒來,生生不息的
草木和憐憫悄悄然地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