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F411.92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 issn.1008-4355.2025.03.09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深人和資本市場的進一步發展,司法適當介人公司治理對保障公司的規范、高效、穩定運營具有重要意義。《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第26條第1款賦予股東在特定情形下對公司股東會、董事會決議的撤銷權,以維護股東合法權益和公司治理的規范性。也就是說,股東可提起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公司決議的訴訟(以下簡稱公司決議撤銷訴訟)。公司決議撤銷訴訟在公司治理過程中發揮著關鍵作用。然而,在現有的公司治理模式和資本配置結構之下,撤銷公司決議判決生效之后,公司有權機關再次作出具有同樣瑕疵、與被撤銷的決議內容相同的決議的情況時有發生。而能否規制這類重復形成決議行為,關系到公司決議撤銷訴訟所承載的股東權益維護與合法經營維持價值的實現。可以說,在其后的訴訟中,徑行否定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效力似乎并無明顯不當,但是,對這種民事訴訟理論和實踐所共同面臨的難題,如果不對重復形成決議的效力給出否定評價的理據以及對其后果等關鍵問題作出回應,則不僅會面臨司法任性的詰問,亦有邏輯不周延之嫌。此即本文討論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重復形成決議行為規制的問題的緣起。
一、重復形成決議行為規制的現狀
公司決議撤銷訴訟具有維持公司合法運營和保護股東權利的雙重功效,而重復形成決議行為試圖消解公司決議撤銷訴訟功能的發揮。在我國民事訴訟理論中,學界對重復形成決議這一概念雖然較為陌生,但也不乏與之相關的個別討論。理論構建應當以實踐為基礎,并且應當以解決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為導向。因此,有必要從實踐出發,檢視實踐中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重復形成決議的規制現狀,并剖析其中的問題,進而分析其癥結所在。
(一)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現狀
在民事訴訟理論中,重復形成決議系“重復形成對象”(日文中為形成對象の繰返し)的下位概念。由于這一問題具有復雜性,精準闡釋這一概念存在困難,學者們往往以公司決議撤銷訴訟為樣本,對重復形成對象這一范疇進行類似的如下闡釋:“股份公司董事在未通知部分股東的前提下召開股東大會并作出決議,股東基于此提起撤銷股東大會決議的訴訟,法院作出了撤銷該股東大會決議的承認請求判決。但是在該判決確定后,該公司股東再次在未通知部分股東的前提下召開股東大會并作出相同內容的決議在因原告欲撤銷該股東大會決議而再次提起撤銷股東大會決議的訴訟中,法院是必須從頭開始審理呢,還是承認第一個撤銷股東大會決議的判決對第二個股東大會決議的拘束力,進而縮短后訴的審理進程呢?”①由此可見,公司決議中重復形成對象由三個要件構成:首先是主體要件,被撤銷決議與重復形成決議的作出主體為同一個主體;其次是客觀要件,要求被撤銷的決議與重復形成的決議內容相同,且存在同樣的撤銷事由,即不存在瑕疵治愈的可能;最后是場域要件,即法律規定的主體就重復形成的決議因被撤銷決議主體、內容、瑕疵一致提起公司決議撤銷訴訟,才屬于民事訴訟理論中所討論的重復形成決議及其規制的范疇。
基于此,在民事訴訟司法實踐中,重復形成決議是指公司決議被人民法院判決撤銷之后,公司再度作出的與被撤銷決議瑕疵一致、內容相同的決議。首先,從內容上看,重復形成的決議可以是對之前決議的全部重復,也可以是部分重復。其核心判斷標準是內容和瑕疵是否一致。其次,從時間上看,以同樣的瑕疵作出內容相同的公司決議的情形應當發生在前訴撤銷公司決議的判決生效之后。②再次,從特征上看,重復形成的公司決議必須與被人民法院生效判決撤銷的決議存在同樣的瑕疵。復次,從實質上看,重復形成的公司決議必須與被人民法院生效判決撤銷的決議內容(實質)相同,即二者本質上屬于同一決議。最后,從相關性上看,重復形成決議不等于公司可撤銷決議的瑕疵治愈,治愈既有瑕疵之后所形成的新的決議不屬于重復形成決議的范疇。①凡同時滿足前述5項條件者,即屬于本文所說的“重復形成決議”的范疇。
(二)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必要性
在民事訴訟中,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規制涉及三方主體:股東、公司、人民法院。重復形成決議是非正常現象,因此,對其進行規制不僅關涉股東的利益保護與公司正常秩序的維護②,而且與人民法院司法資源的合理化、集約化利用息息相關。據此,可以從股東、公司、人民法院三個維度得出重復形成決議行為規制的現實必要性。
首先,就股東而言,由于股東對公司依法決策、遵法守章而形成的公司形象享有公益權③,而在內容或程序上違反章程的決議會直接或者間接使得股東的合法權益招致損害,因此,賦予股東對瑕疵意思表示的訴權是維護公司形象和保護中小股東利益的重要手段。④在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為實現股東對糾紛解決有利于權利保護的合理期待,在撤銷公司決議的判決生效后,作為被告的公司應當在糾正被人民法院認定的撤銷事由的基礎上就同一內容作出新的決議。如果無法形成新的決議,依瑕疵決議作出的公司內部調整也應當恢復到決議之前的狀態。原則上,在符合法定要件的情況下作出的具有既判力的判決,會永遠保護勝訴者,以防止其勝訴利益的實質減損。撤銷公司決議之后的重復形成決議會導致先前的公司決議撤銷訴訟目的落空,救濟功能難以實現。因此,有必要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確保公司決議撤銷訴訟判決發揮實效,切實維護股東合法權益。
其次,就公司而言,雖然公司決議是公司有權機關開展經營和管理活動的核心依據,但是只有合法的公司決議才能保障公司的正常經營。《公司法》賦予股東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公司決議的訴權也正是源于股東對于公司行為應當具有違法糾正權,并以此排除違反法律或者違反章程的決議。③如果放任公司有權機關在決議被人民法院判決撤銷之后不斷重復形成內容相同的決議,則會引發一系列針對重復形成的決議展開的衍生訴訟,直到耗盡原告的財力和物力。同時,由于存在撤銷事由的決議可能通過重復形成的方式得以實質存續,依據該決議開展的公司經營管理行為依然在不合法的軌道上運行,這可能嚴重干擾公司正常的運營秩序。
最后,就人民法院而言,重復形成決議盡管屬于公司自治的范疇,然而,當其進入民事訴訟這一場域之中時,就必須受到司法規則的約束。民事訴訟中的重復形成決議行為有違公平原則與誠信原則。在涉及公司決議撤銷的訴訟中,公司內部自治要向訴訟的公權性和終局性讓步。這種公權性和終局性表現為判決的不可爭執性和徹底的終結性。③如果放任重復形成決議行為衍生后續針對其展開的新的撤銷訴訟,無疑將會導致前訴程序空轉,加重人民法院不必要的審理負擔,并消解業已終結的公司決議撤銷訴訟的糾紛解決實效。
(三)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過程中的困境
1.人民法院規制方法繁多
實踐中,即便人民法院已經認識到了重復形成的內容和瑕疵一致的公司決議對股東權利保護和公司合法經營帶來的負面影響,但規制的手段卻不盡相同:有的人民法院以“前訴判決既判力不可爭執”的效果來否定后訴之中重復形成決議的效力,有的人民法院以“禁止重復起訴”作為規制重復形成對象行為的依據,有的人民法院以“已決事實的預決效力”否定后訴中重復形成決議的效力 ??D ,有的人民法院認為重復形成決議的行為違反了商行為誠信原則②,有的人民法院認為重復形成決議行為違反當事人之間的公平原則和誠信原則③,有的人民法院的處理方式則體現出比較法上“爭點法律效力”的色彩。④然而,不同的規制路徑體現出不同的價值導向與功能定位,并且在規范旨趣和程序操作及其適用的法效果上也存在較大差異。事實上,為防止矛盾裁判、實現法律適用的統一性和明確性,需要維持前訴判決的拘束力,并對后訴中對重復形成的公司決議的效力進行否定性評價,在方法上無須如此煩瑣,而且在司法實踐中,分散的規制方式導致當事人可預期性降低并加大司法不確定性的風險。
2.長效規制機制缺失
從治理視角觀察,公司決議撤銷訴訟在為中小股東維權提供權利救濟的同時,還要保障勝訴利益。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不僅要著眼于本訴利益,還要對之后重復形成的決議發揮預防和規制功能。為此,在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應當構建長效規制機制,賦予撤銷公司決議的生效判決以一定的通用力,特別是對于重復形成決議的遮斷效力,以防止股東的勝訴利益落空。然而,既有的規范供給中幾乎難以找到保障撤銷公司決議的判決對重復形成的決議發揮長效規制功效的機制。在學理上,撤銷公司決議的生效判決可能作用于審理重復形成決議的后訴的效力,有形成力、既判力、預決力、爭點效多種理論加解釋。其中,形成力系針對被撤銷的公司決議產生的,其自判決生效之時產生,在變更既有的法律關系后即消滅,并不能及于之后重復的形成決議;既判力的判斷則是在基準時點對當事人之間權利義務狀態的判斷,其遮斷的范圍是基準時點前的事由,判決生效之后重復形成的決議屬于基準時點后出現的新事由,不在既判力的作用范圍內;預決力的客體是已經被人民法院生效裁判確認的基本事實,而重復形成的決議并沒有出現在先前的訴訟中,沒有得到人民法院生效裁判的認定,因而并非預決效力的對象;爭點效理論雖然是比較法上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一種見解③,但是由于其效力限于解釋論層面③,因此,要以撤銷公司決議判決的爭點法律效力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還需要系統構筑新的長效規制體系。正是因為長效規制機制的缺失,導致在實踐中有的人民法院忽視前訴判決的拘束力,而是將重復形成的決議的撤銷訴訟作為新案審理,并且作出獨立的評價 ⑦ ,不合理加重了原告的訴訟追行成本和人民法院的審理負擔,并導致程序空轉。
3.判決效力規范供給不足
裁判是訴訟程序的目標和終點。作為人民法院對民事權利義務紛爭的終局裁判,確定判決是民事權利實現的終點和最終環節。作為規范出發型民事訴訟,完備的判決效力規范是有效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前提和基礎。然而,裁判制度缺失在我國民事訴訟制度中較為嚴重。其中,判決效力制度作為裁判制度中的核心其缺失更為嚴重。判決效力制度的缺失難免引發實踐中的紊亂。①從規范層面分析,現有的判決效力規范失之粗疏、單一、寬泛、抽象,并且缺乏統一協調性,容易引發歧義和沖突,導致司法實務中對判決效力的認識傾向于感性或籠統。②加之各項判決效力之間缺乏關聯性,各項判決效力之間幾乎未作區分,無法根據具體的案情需要實現不同的裁判功能。③在這種規范供給不足的情況下,當事人在尋求支持訴訟請求的法律依據時往往難以如愿。有的原告只能以“違反《公司法》的精神”為由籠統否定重復形成決議的法律效力。這樣的訴請收效甚微。與此相關,人民法院在尋找法律依據時也顯得難以適從,從而引發規制方式的繁雜性與效果的不穩定性。為此,有必要系統構筑判決效力體系,并且明確各項判決效力的作用范圍與作用方式,為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提供制度支撐和規范保障。
二、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學理內核
破解現實困境,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具有現實意義,但是有效對其進行規制卻存在困境。理論方案的供給可以為現實困境的破解提供一定指引。為此,應當洞悉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理論內核,以便于尋找明確、統一、有力的規制方法。一方面,規制方法應當具有針對待解決問題本質的屬性;另一方面,規制方法要充分利用現有資源。對于前者,有必要尋求重復形成決議行為合適的規制工具,進而以之為依托,構建重復形成對象問題規制的規則體系。在此基礎上,充分利用本土資源,以此作為后續方法選擇與優化的基礎。
(一)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規制工具
在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出于維護公司治理中法的安定性和勝訴當事人的法的地位等考量,允許前訴判決對后訴產生法的拘束力是合理的。④重復形成決議行為是一個涵蓋訴訟標的構成理論、既判力理論、爭點效理論三個領域的問題,因此,可以作為重復形成對象規制分析和解釋工具的理論可以分為訴訟標的理論和裁判效力理論兩個大類。基于以下兩方面的考量,應當以后一類,也就是裁判效力理論作為重復形成決議行為規制的理論工具:
考量之一,就裁判效力理論本身而言,它具有針對待解決問題本質的屬性,并且符合現代民事訴訟理論的轉向要求。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涉及兩訴之間關系的處理,前訴判決的效力如何作用于后訴”等問題。它與判決效力的客觀范圍、判決理由的拘束力、既判力的作用等判決效力理論的核心命題相關。現代民事訴訟法學的研究經歷了從過程中心主義到判決中心主義的轉向⑥,當事人訴訟行為和人民法院審判行為的開展均以獲得生效的民事判決為目標。可以說,在民事訴訟的環狀結構中,裁判居于中心位置,民事訴訟制度所有的目的都被裁判集約在一起。①基于此,判決效力理論不僅可以對規制重復形成決議所涉理論命題進行系統闡釋,而且可以從中尋找出合適的規制方法。
考量之二,相較于訴訟標的理論而言,裁判效力理論亦存在三種優勢。第一種優勢,裁判效力理論具有規制的直接性。訴訟標的理論規制重復形成行為是通過劃定判決效力的范圍、指引判決效力,從而對后訴產生作用②,以達到在后訴中直接否定重復形成的決議的目的。從比較法的視角看,在判決效力的作用范圍上,大陸法系認為訴訟標的的機能之一,在于劃定既判力的客觀范圍。但這種認識是在民事訴訟類型單一、法律關系簡明的歷史背景下產生并發展起來的。在民事訴訟類型多樣化、法律關系復雜化的當代,對于既判力客觀范圍的劃定,不僅要考慮訴訟標的的情況③,還需要考量程序保障、訴訟經濟等因素。由此,訴訟標的也就并非既判力客觀范圍劃定的唯一基準,這就使得其難以實現有效規制。而裁判效力理論視角下的規制則具有直接性。第二種優勢,裁判效力理論具有規制的全面性。訴訟標的僅在既判力客觀范圍的劃定方面有一定作用,但對既判力以外的其他判決效力的客觀范圍的劃定力則是其力所不及。此外,在判決效力的作用方面,前訴與后訴的訴訟標的處于何種情況是決定既判力作用發揮的基準。不過,盡管訴訟標的的情況可以影響前訴生效判決既判力在后訴中發揮作用的方式,甚至可以通過擴大或者限縮解釋得出“撤銷判決既判力的作用及于后訴”的結論,但訴訟標的理論無法為其他判決效力作用于后訴的方式提供指引。而裁判效力理論可以克服前論在規制范圍上的局限性。第三種優勢,裁判效力理論具有規制的實效性。從公司決議撤銷訴訟的訴訟標的理論的外觀上看,由于其針對形成訴訟,勝訴判決的形成力僅在訴訟標的范圍內發生效力。這就造成訴訟標的理論在形成力的解釋中作用并不大,這是因為,無論訴訟標的為何,都會發生權利和法律關系變動的效力。形成力是形成判決“最重要的效力”④,提起公司決議撤銷訴訟的目的亦是在于追求形成法效果,即形成力。作為糾紛解決的手段,形成力的產生是形成判決的核心機能。③之所以要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也正因為其消解了撤銷公司決議判決的形成力。由于訴訟標的在形成力領域的基準作用并不大,將其用以維持形成力的實效似有不妥,而裁判效力理論具有明確的規制實效性。
(二)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核心
以判決效力理論為重復形成對象規制的工具,應當明確先前撤銷訴訟的判決效力在后訴中的作用方式和范圍,進而通過徑行否定后訴之中重復形成決議的效力,以達到縮短后訴的審理進程的目的。由于公司決議撤銷之訴的對象是訴爭的公司決議的效力,生效判決實質上的確定力也是針對該決議而作出的,但是這并不足以防止公司又重新形成與先前決議實質內容相同的決議,因此,需要適當擴大既判力的客觀范圍。這樣一來,規制重復形成對象的核心就可確定為適當擴大公司決議撤銷訴訟既判力的客觀范圍。一般認為,既判力客觀范圍以判決主文中對訴訟標的的判斷為限,判決理由部分不產生既判力。但是在滿足特定條件的情況下,為實現糾紛的實質性化解,判決理由的既判力可適度擴張。①在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撤銷公司決議判決的判決理由對于撤銷事由的表述可能更加全面、具體,其對后訴中重復形成決議的再審理產生的拘束作用也就更加明確。從這個意義上而言,規制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重復形成決議的核心可以具象表述為:在前后兩訴訴訟標的并非同一②的情形中,如何處理前訴判決理由的拘束力問題③,即如何賦予前訴人民法院作出的公司決議存在撤銷事由的法的判斷,在后訴審理重復形成的決議效力的案件中所應當具有的通用性。④至于這種通用效力應當以怎樣的形態作用于后訴,則由對兩訴關系的解釋來決定。在秉持“提出重復形成對象(決議)”概念的日本,相關有力說認為,在重復形成對象的場合中,前后兩訴之間的關系為先決關系,因此,前訴的判決以積極形態作用于后訴。5
三、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路徑選擇
結合比較法理論和我國的司法實務,以下路徑均可成為規制的備選項:一是擴張先決關系既判力的適用范圍,二是擴大解釋已決事實證明效力,三是通過爭點效理論構建法定爭點的拘束效力。而科學合理的規制要求衍生出了對規制路徑的三項要求:1.方法的統一性和明確性。2.效果的長效性與實效性。3.體系的規范性與完備性。接下來,我們有必要以此為遵循,對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規制路徑進行甄別與選擇。
(一)先決關系既判力的擴張適用及其缺陷
擴張適用先決關系的既判力,并將公司決議撤銷判決的效力作用于后訴,固然可以否定重復形成決議的效力。但是,囿于適用場域與對象的限制,該路徑難以有效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
1.先決關系既判力擴張適用的路徑分析
先決關系既判力指的是,依據前訴判決的既判力所確定的訴訟標的與后訴的訴訟標的之間存在先決關系時,前訴判決對后訴產生既判力;也就是說,后訴人民法院應當以前訴判決為基礎作出判斷。這是因為,前后兩訴之間的先決關系是前訴判決的既判力作用于后訴的基礎,所以,有學者主張通過擴大解釋“先決關系”的情形,以便將前訴判決的既判力作用于后訴。該觀點認為,基于糾紛實質同一性考量,原告所請求撤銷的并非某一個具體的公司決議,而是某一類公司決議,重復形成的決議實質上是之前被撤銷的決議的另一種復活形式。因此,“該決議或處分應當被撤銷”屬于前訴撤銷判決應當予以實現的法效果及目標秩序。在這一目標秩序之內,撤銷公司決議的判決中人民法院對公司決議效力的否定評價,對于后訴具有先決性。基于此,人民法院可以根據兩訴之間的先決關系,以生效的公司決議撤銷判決中對決議的違法性判斷為基礎,認定后訴重復形成的決議存在撤銷事由,進而作出支持原告撤銷請求的判決。
2.先決關系既判力擴張適用面臨兩重障礙
擴張適用前訴撤銷公司決議判決的先決關系既判力,從而約束后訴的做法存在兩重障礙:第一個障礙是框架錯位。以既判力理論應對重復形成對象問題最初是大陸法系在規范上和學理上為了防止行政撤銷判決確定以后,行政機關以同一事實和理由作出與原行政行為相同的行政行為。其最初的分析框架均集中于行政事件程序法領域,而非民事訴訟領域。以既判力理論解釋“行政行為禁止反復”在法律上具有拘束力性質。行政訴訟法中將“禁止反復”的效力理解為既判力,是出于行政撤銷訴訟的訴訟標的上的特殊性的一種考量。①“重復形成對象”這一概念后來被擴張理解,將行政事件訴訟與實體法上的形成訴訟、程序法上的形成訴訟、形式上的形成訴訟等同視之,并列考量。②由于行政撤銷訴訟在理論上的成熟性與事案類型劃分方面的典型性,其規制重復行政行為的方法也隨之逐漸成熟,因此,日本的民事訴訟法學對其進行繼受。在此語境下,以既判力作為重復形成決議規制的工具也不存在不妥。然而,如果將這種規制方法簡單拿來用以規制我國司法實務中重復形成決議行為,則會顯得生搬硬套。第二個障礙是邏輯自洽的障礙。先決關系不能直接推導出具有前后適用性。例如,在同樣的當事人之間發生兩次相同的交通事故,當事人先后分別提出兩個損害賠償之訴,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不能將前訴判決既判力以存在先決關系為由適用于后訴 ③ ,因此,簡單地將“先被撤銷的公司決議”與“重復形成的一致的公司決議”解釋為存在先決關系,這在邏輯上是難以成立的。受前述兩個方面的障礙的限制,不宜以先決關系既判力的擴張適用作為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規制路徑。
(二)擴大已決事實證明效力制度及其缺陷
已決事實的證明效力是我國特有的制度,它在判決效力規范體系不完善的情況下發揮預防矛盾裁判的功能。④在討論以判決效力理論為工具尋找規制重復形成決議的合理路徑時,無法避開已決事實證明效力問題。但是,由于既有的預決效力制度本身存在諸多積弊,以其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是否合理值得懷疑。
1.已決事實證明效力擴大解釋的路徑分析
在解釋論中,一般認為預決效力是一種特殊效力,免證效力是其內核。在實踐中,這種效力十分強大,在訴訟中被推翻的概率極低。在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不妨將重復形成的決議和被生效判決撤銷的決議解釋為“同一類決議”,進而將前訴判決中對決議存在可撤銷瑕疵的判斷解釋為“某一類決議存在撤銷瑕疵的判斷”。由此,發生預決力的事實就成為“某一類決議存在撤銷瑕疵”。在審理重復形成決議的后訴中,基于糾紛之間的關聯性和決議的實質同一性,直接將前訴撤銷訴訟中對撤銷事由的判斷,適用于后訴重復形成決議效力的判斷中,在對方當事人沒有相反證據足以將其推翻的情況下,就可以徑行對重復形成的決議效力進行否定評價。
2.已決事實證明效力擴大解釋面臨的正當性追問
已決事實的證明效力制度自創設以來,理論界對其正當性的責問就一直存在,反對說有一定影響力。例如,有的學者認為,其違反事實認定的相對性原則 ① ;有的學者從程序保障角度出發認為,其適用會侵害案外第三人的合法權益②;還有的學者認為其妨礙了法官的心證。③司法實務中,最高人民法院在修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法釋[2001]33號)時已經注意到,“將生效裁判書所確認之事實確定為免證事實,相當于直接賦予生效裁判文書以實質證據力而直接加以確認,實質上剝奪了法官在相應領域獨立裁判的權力,妨礙了受案法官對案件事實心證的形成”④,因此,應當刪除該規定。但是“在我國現階段尚未建立既判力規則的情況下,容易導致裁判效力沖突的情形,且對事實認定不一致所導致的相關裁判結果的不一致,難以排除人民法院作出相互矛盾的裁判,進而損害司法權威,也破壞了法的安定性,且不易被廣大社會公眾所接受,故現階段仍然有保留該規定的必要”。③同時,為了在發揮預決效力積極效用的同時盡可能避免其弊端,最高人民法院以程序保障為基準,限縮了預決效力的適用范圍,即將“已為人民法院發生法律效力的裁判所確認的事實”限縮為“基本事實”。這是因為基本事實“已經經過嚴格的質證與審查程序”⑥,程序保障程度較高。在司法實務中,通常的做法也是對已決事實證明效力進行限縮適用,而非擴張適用。在此背景下,采取已決事實證明效力擴大解釋路徑難免招致正當性追問。?
(三)法定爭點通用力體系的證成與展開
“以法定爭點的拘束效力否定重復形成決議的效力\"為比較法中的有力學說之一。③如前所述,以爭點效理論規制重復形成對象的困境在于爭點效理論自身體系的不健全。因此,在爭點效理論體系化構建得到逐步完善,并且在司法實踐中形成穩定案型的現實情況下,借鑒爭點效理論確定公司決議撤銷判決對于后訴重復形成的公司決議的拘束力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可行性。由于采取“爭點效”這一術語不能體現其在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重復形成行為規制方面的完整性,因此,本文將此路徑具象化地表述為“法定爭點通用力體系”。
1.建構法定爭點通用力體系的正當性基礎
爭點效可以在事實層面產生,也可以在法的評價層面產生。前者針對事實爭點,后者針對法律爭點。產生爭點效力的法的爭點在后訴之中具有通用性,后訴的法官在進行法解釋和法評價時要受到前訴法官解釋和評價的拘束,這種拘束力類似先例的拘束力。③為保護當事人對糾紛解決的信賴和法的安定,可以賦予前訴中人民法院對決議撤銷事由的判斷在后訴中的通用力,當股東再度就重復形成的決議的效力提起訴訟時,讓前訴判決理由中對撤銷事由的法的判斷作用于后訴,以否定重復形成決議的效力。①在這一過程中,爭點效發揮著先例拘束充實化的功能
建立法定爭點通用力體系,使公司決議撤銷判決對后訴形成拘束力以規制重復形成決議具有三個方面的優勢:第一個優勢,該體系具有針對問題本質的屬性。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核心在于前訴判決理由拘束力問題。防止前訴實質性再度爭執,是賦予判決理由判斷以拘束力的理由。②爭點效力正是在這一過程中被提出的一種賦予判決理由判斷拘束力的理論,這恰好回應了重復形成對象規制的核心問題。第二個優勢,該體系具有現實基礎的充實性。以爭點效作為判決理由拘束力的法理基礎的觀點在學術界有一席之地③,在實務界也具有一定的影響力。④以該體系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做法兼具學理基礎和實務支撐。第三個優勢,該體系具有實際操作的可行性。爭點效理論自提出之日起便遭受來自各方面的批評,其中,最為激烈的批評并非集中于學理的正當性,而在于司法適用,即認為由于其構成要件過于復雜而導致在司法實踐中適用的模糊性與不穩定性。③但事實上,爭點效難以被實務人員接受的一個很大的原因主要在于其要件構成較為復雜。⑥但是,這種復雜性也有它的合理之處。在一些具備“法定爭點”的訴訟中?,當事人的攻防重點因該理論的運用而高度定型化、明確化,且不易出現訴訟漂移問題,人民法院進行審查和判斷的內容也相對確定。可以說,這種將“公式化”③遮斷作用于后訴中實質再度爭議的做法更具操作性。公司決議撤銷訴訟是典型的具備“法定爭點”的訴訟,爭點效力適用要件不明的困境也可以借由法定爭點通用力體系得以紓解。由于公司決議撤銷訴訟的核心為“被訴公司決議是否存在法律規定的撤銷事由”,具體的撤銷事由必然成為當事人訴訟攻防的重點。人民法院在作出判決之前,也必須對撤銷事由的存在與否進行實質性判斷,并且需要在判決書中予以載明。在判斷撤銷事由中釋明“是不是主要爭點”“是否經過認真爭執”“是否經過實質判斷”,進而在判斷“是否產生法定爭點拘束效力”時,就不會出現明顯的因要件模糊而導致的適用困境。
2.法定爭點通用力體系的具體展開
根據爭點效理論,要使得“撤銷公司決議的判決中撤銷事由存在的判斷”對后訴產生拘束力,就需要滿足以下五個要件:第一個要件,撤銷事由應當是判斷兩個訴的請求妥當與否的主要爭點;第二個要件,當事人要在前訴中對撤銷事由窮盡主張及舉證;第三個要件,人民法院要對撤銷事由作出實質判斷;第四個要件,前后兩訴的系爭利益是相等的;第五個要件,其在后訴之中非經后當事人援用不得適用。對于前三個要件,由于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的撤銷事由為法定爭點,其關乎訴訟的成敗,因此必然會成為當事人重點爭執和人民法院實質判斷的爭點。對于第四個要件而言,在重復形成決議的場合中,因為后訴審理的重復形成的決議與已經被前訴撤銷的決議內容一致、瑕疵一致,所以,兩訴的系爭利益是相等的。也就是說,讓前訴撤銷事由的判斷作用于后訴,并不會剝奪當事人再度爭執的機會。而第五個要件屬于適用方式要件,因此,需要明晰其適用的程序流程。本文將在最后一部分“保障機制”部分對此進行詳細闡釋。
從法律性質上看,這種拘束力實際上是后訴案件的法官受到前訴法官所作出的法的解釋的拘束,屬于法的評價和法的解釋問題;同理,這里的爭點效也是從前訴與后訴的關系出發,在主要事實之上的“先決性法律關系”的層面產生的。①在涉及重復形成決議的訴訟中,如果沒有新的事由,即可確認先前判決中確定的既有瑕疵具有固定性,進而通過基于法定爭點拘束效使其作用于后訴。后訴人民法院在審查重復形成的決議是否存在撤銷事由時,應當直接以前訴的撤銷事由判斷為前提,作出支持原告訴訟請求的本案判決。這是一種通過前訴判決理由判斷的拘束效力,據此形成一種“在特定的事實前提下,特定的事由是違法的”判斷思路。該思路具體表現為:“前訴中撤銷公司決議判決理由中撤銷事由違法的判斷具有通用力 $$ 后訴中的審理對象為重復形成的內容和瑕疵一致的決議的效力問題 $$ 將前訴的違法性判斷作用于后訴 $$ 否定重復形成決議的效力。”
四、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機制保障
在爭點效理論的框架下,客觀存在的“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法定爭點”與“以法定爭點拘束效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之間呈充分而不必要的關系,因此,為保障后者得以實現,應當構建起以“法定爭點”及其適用為主要內容的保障機制,以消除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規制實效。具體而言:為保證人民法院對法定爭點的判斷不產生訴訟漂移,應當限定人民法院在本案中的審查對象;為排除法定爭點拘束效力在后訴中的適用障礙,應當明晰程序運作流程;本著增強重復形成決議規制正當性的目的,以及為能夠對后訴法官適用法定爭點拘束效力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提供規范、明確的指引,應當形成裁判質效保障機制。這一保障機制具體包括以下三項內容。
(一)限定人民法院審查對象
要件的明確性對于爭點效的適用至關重要。②如前所述,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主要爭點具有固定性、明確性、事前性的特征,這就為其在后訴中遮斷后訴就重復形成決議撤銷事由展開再度爭執提供了基礎保障。為確保基礎穩固,在前訴中,就有必要限定人民法院的審查對象。在司法審查范圍的劃定上,應當以公司決議的三個可撤銷原因為限。③根據《公司法》第26條第1款的規定,公司決議的撤銷事由為:公司股東會、董事會的會議召集程序、表決方式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公司章程,或者決議內容違反公司章程。基于此,人民法院在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的司法審查范圍原則上限于對上述三個可撤銷事由的審查。在公司決議不存在可撤銷事由的前提下,公司決議形成時所依據的事實是否屬實和理由是否成立并不屬于司法審查的范圍。① 做出如此限定的原因應當有三個方面:第一,尊重公司的商業判斷。公司自治是現代公司法的靈魂,也是私法自治和市場經濟的要求。公司自治精神的核心是尊重公司的商業判斷,尊重公司、股東、董事依法作出的自主選擇。只有當公司自治機制被濫用或失靈時,才能啟動司法程序。在司法介入公司決議糾紛時,司法的強制屬性和公司的自治屬性應當在沖突中得到衡平、在對立中得以調和,從而確保司法權介入的正當性以及公司自治矯正的有效性。第二,確保訴訟爭點的明確性。從法定爭點拘束效力理論的旨趣看,將審查對象限定于撤銷原因可以在最大限度上確保爭點的明確性,以及提高司法實踐中的實操性,進而更有效地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第三,保障公正與效率的衡平。由于人民法院的審查對象與當事人的攻擊防御對象呈對應關系,通過限定人民法院的審查對象,一方面,可以防止因訴訟資料臃腫給人民法院審理增加不合理負擔;另一方面,這種限制還可以明顯降低當事人的訴訟成本,在規制重復形成決議過程中實現公正與效率的衡平。
(二)規范程序運作流程
在適用方式方面,由于爭點效理論本身不具有公益指向性,因此,產生爭點法律效力的事項以當事人提出為前提,法官不得依職權啟動適用。然而,公司法的組織法屬性決定了公司訴訟比較復雜。在公司內部,各主體圍繞公司決議所發生的糾紛以及所衍生的若干訴訟也有其復雜性,因此,相關訴訟程序設置和制度安排相較于一般民事訴訟而言有所不同,與一般的財產權訴訟也有一定差異。② 公司決議撤銷糾紛作為團體內部糾紛,一方面,關涉眾多團體成員的利益;另一方面,也會間接影響到公司交易相對方的權利義務實現,因而,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仍然具有一定的公益色彩。此外,重復形成決議行為會導致前訴程序空轉,從而損害司法權威、浪費司法資源。針對于這種訴訟過程中出現的具有公益性的事項,人民法院應當有全局觀念,不能被當事人的意思所左右。③因此,在利用前訴的法定爭點遮斷后訴重復形成決議的再度爭執的場合,即使當事人沒有提出,法官仍然可以依職權適用“法定爭點的拘束效力”以否定重復形成決議的效力。具體而言,在審查程序方面,人民法院要充分保障當事人的程序權利,特別是聽審請求權,即法律權利可能因裁判而受影響的當事人原則上必須在事前被聽取意見的權利。④在審查是否存在法定撤銷事由時,應當以對審(面對面)、口頭、公開的方式進行,切實保障當事人的程序權利。當人民法院認定法定撤銷事由存在時,應當作出支持原告訴訟請求的本案判決,并在判決主文中明示撤銷重復形成決議。
(三)強化裁判文書說理質效
在以法定爭點的拘束效力規制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過程中,強化裁判文書說理質效具有必要性與合理性。一方面,裁判文書作為人民法院闡述審理內容和裁判觀點的最終載體具有重要的說理釋法功能。充分地進行裁判文書說理,對于實現訴訟目的、解決訴訟爭議、化解矛盾糾紛具有關鍵意義。③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目的在于實質化解爭議與矛盾糾紛,二者具有目的相通性與價值取向的一致性。另一方面,為使人民法院確定的法定爭點在后訴之中產生拘束效力,一個必要的前提條件就是其已經清晰、明確、恰當地體現在生效裁判文書中。① 觀察公司決議撤銷訴訟判決文書的構造,其裁判結果部分載明的撤銷決議的內容往往過于簡潔,因而僅憑借判決結果往往無法判斷權利性質及其形成要件。②相較于判決結果而言,判決理由部分對撤銷事由的表述更有助于后訴法官把握已經被撤銷的決議詳情。概言之,法定爭點的拘束效力以撤銷訴訟的判決理由為主要載體,而判決理由中對當事人攻擊防御狀況以及人民法院裁判思路的表述,又構成后訴法官決定是否適用這種拘束效力的主要根據。因此,判決理由在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中的作用顯然十分重要。鑒于此,宜從以下三個方面入手提升裁判文書說理質效:首先,要加強說理釋法的針對性。在處理公司決議撤銷糾紛案件的司法實踐中,有的人民法院對于爭議焦點歸納過于籠統,缺乏針對性。③這導致人民法院在適用法定撤銷事由的拘束效力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時顯得無的放矢。為此,應當將具體、明確的撤銷事由作為爭議焦點,進而圍繞爭議焦點進行有針對性的集中說理釋法。其次,要注重裁判文書說理的全面性。在公司決議撤銷糾紛中,人民法院應當全方位說理,對與撤銷事由有關的訴訟資料和證據資料進行綜合分析研判,并決定是否適用對原告有利的法律④,以夯實法定爭點拘束效力的正當性基礎。最后,要通過構建外部配套機制,如說理的激勵機制、懲戒機制、公開機制等,切實提高裁判文書說理質效。
五、結語
隨著現代公司治理的日益復雜化以及所承載利益的多元化,公司內部決議所引發的糾紛不但在數量上有所增加,而且在糾紛形態上也呈現出多樣化趨勢。其中最常見的就是圍繞公司決議所衍生的各類紛爭。這些紛爭往往成為公司內部紛爭的焦點。作為公司決議糾紛的一種類型,涉及重復形成決議的糾紛能否得到實質化解,關乎公司決議訴訟整體價值的實現。從宏觀視角看,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規制涉及實體法與程序法的協調與銜接、公司自治與司法強制的沖突與衡平。就前者而言,在民商合一的體例下③,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的制定和實施,應當從整體上系統地把握實體和程序雙向維度的法治構建對于訴訟制度改革的導向性影響,以克服以往研究過程中所呈現的單向度、碎片化傾向。③作為一部基礎性法律③,《民法典》所構建的體系化的民事裁判規則,為《公司法》適用提供了兜底條款,這就需要我們將公司決議撤銷訴訟放在《民法典》實施中實體法與程序法協調銜接的司法背景下,審視我們在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規制重復形成決議方面的實體與程序問題。就后者而言,在作為組織法的公司法內部,由其組織法屬性決定的公司訴訟的復雜性直接影響到了公司決議撤銷訴訟的程序設計和相應制度安排,同時,公司內部決議行為的性質決定了它與個人之間發生的單純法律行為在性質上存在較大差異①,這就需要我們在公司決議撤銷糾紛的現實語境下,系統審視并深人討論重復形成決議及其規制的相關問題。具體來說,在公司決議撤銷訴訟中,實體目標的實現與法安定性的維護在價值取向上具有一致性,因此,規制重復形成決議具有必然性與合理性。以司法強制手段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也正是民事訴訟作為終局性的糾紛解決手段的恰當呈現,亦為維護生效裁判穩定性的應然之選。就當下而言,以撤銷公司決議的判決中法定爭點拘束效力規制重復形成決議行為的學術主張具有一定的可行性與實操性。
Regulating the Re-enactment of Resolutions in Corporate Resolution Revocation Litigation
LI Xiang
(School of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Beijing 1Ooo88,China)
Abstract: Corporate resolution revocation actions serve as judicial interventions safeguarding shareholder rights and lawful corporate operations. However,in practice,corporate governance bodies frequently re-enact resolutions that are identical in content and defects to one or more previously invalidated ones after a revocation judgment becomes final,thus giving rise to the problem of resolution re-enactment. Such a problem calls for regulation,as it effectively nulifies shareholders’substantive gains from successful revocation actions,undermines the judicial value of these proceedings,and violates the principle of legal certainty.Regulating resolution re-enactment implicates fundamental civil procedure doctrines,including the object of action,operative dimensions of res judicata,and the preclusive ffct of ratio decidendi on subsequent actions.It is of vital importance to endow the determination of the revocation grounds in the ffctive judgments with general force in subsequent legal proceedings challenging reenacted resolutions. To achieve this,prior adjudications on revocation grounds should be treated as statutory isses,with a doctrinal system of statutory isse preclusion affording them binding authority in subsequent validity challenges.By directly recognizing revocation grounds in re-enacted resolutions during later proceedings,courts may streamline litigation to effectively curb resolution re-enactment.
Key words:resolution re-enactment;re-enacted resolutions;res judicata in formation actions ; objective scope of res judicata; issue preclusion;system of statutory issue preclusion
本文責任編輯:林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