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的小說佚作《在曠野里》以20世紀50年代中國社會轉型為背景,講述了渭河平原治理棉蚜蟲害的事件,生動呈現基層干部群體在社會轉型期思想觀念、工作作風及生活狀態的轉變。柳青通過語言運用、敘事結構以及人物塑造等藝術追求,展現人物的真實性、復雜性與典型性,為當代作家堅持現實主義創作提供了借鑒,使《在曠野里》至今依舊具有重要的文學價值和現實意義。
《在曠野里》的創作背景
(一)新時期的發展與干部的轉型
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正經歷從新民主主義革命向社會主義建設的轉型。《在曠野里》以朱明山、梁斌、白生玉、趙振國等工農干部為例,重點寫了他們面臨新的工作問題、生活問題和思想問題,揭示了干部隊伍在適應新工作時的認知沖突與實踐困境。《在曠野里》刻畫了新時期干部群體的多面性與復雜性,其中朱明山是刻畫得最為深刻的正面干部形象。朱明山積極統籌整治棉蚜蟲害,以戰斗的姿態帶領干部隊伍迎接新挑戰,從實際出發深入棉田,了解治蟲效果,與農民進行正面交談,用行動說服群眾參與治蟲。這種“去中介化”的工作作風,有力地沖擊了傳統官僚的地位。小說還刻畫了與朱明山對應的反面形象梁斌,他固執己見、濫用權力、忽視生產規律、脫離人民群眾的工作作風,展現了柳青對官僚主義的批判意識以及對干部轉型問題的思考。
(二)農業生產的復蘇與動員實踐
《在曠野里》以新中國成立后的農村新貌為敘事起點,當時農村經濟復蘇,農民的生產主體性被空前激發。然而,傳統小農經濟難以抵御天災蟲害,落后的生產技術束縛了農業生產力發展。在此背景下,縣委書記朱明山領導的科學治理蟲害的工作,實質上是一場以人民需求為指引,運用科學技術突破傳統生產局限的現代化實踐探索,其意義遠超單一的棉蚜蟲災害治理。這種對現實困境的書寫,映照出柳青對底層人民生存境遇的關注與思考。
柳青以真實的生活為藍本,深刻地揭示了當時社會所面臨的諸多問題,如農民在治理棉蚜蟲害時,難以接受科學的治蟲方式,對干部的治蟲方式與集體合作化治蟲措施產生抵觸情緒,甚至出現了“抬萬人傘祭蟲王爺”的荒唐場景。而干部們在面對蟲害時,也缺乏及時有效的應對措施,難以號召群眾集體治蟲。柳青對這些矛盾問題的細致刻畫,揭示了農業科技在農村發展中的重要性,以及農村社會主義改造要因地制宜、循序漸進的道理。
(三)柳青的文學理想與創作理念
1952年,柳青從北京回到陜西的長安縣,時任縣委副書記。他在這段時期創作的《在曠野里》根植于農民生活,體現了他對“人民性”創作理念的堅守。小說細節皆源自柳青與人民群眾同呼吸、共命運的生活實踐。正如柳青所言,他打算寫“一部反映即將開始的農村社會主義改造”的作品,女兒劉可風提及“反映農民出身的老干部在新形勢下面臨的新問題、新心理和新表現”,體現柳青對社會轉型的深度思考以及對人民的深切關懷。柳青“到我要反映的人民中去生活”的創作理念,在小說治理蟲害的敘事中具象化。柳青將自己在互助組整頓中的所聞所感如實寫入文本,通過朱明山“以行動詮釋實踐”的工作方法,展現黨與人民群眾的緊密聯系。《在曠野里》是柳青構建“人民文學”范式的起點,也是其堅持文學人性書寫和“人民性”創作理念的最好詮釋。
《在曠野里》的藝術追求
(一)豐富的語言運用:賦予人物真實性
在語言運用方面,《在曠野里》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在人物對話方面,小說大量融入關中方言,比如趙振國同朱明山說:“那也要有個底嘛,一攤子不知從那裕抓起哇。”方言“那裕”讓趙振國質樸親切的形象躍然紙上,語言更為親切與自然。在描繪農民生活方面,小說通過“日頭”“鍋塊”“油汗”等接地氣的方言詞匯,讓讀者仿佛身臨其境,感受農民真實的生活習慣及語言特色,體悟當地特有的民俗風情和文化底蘊。
柳青還以細膩的現實主義筆觸,通過人物之間的對話,賦予人物鮮明的真實性。白生玉是一名有著豐富革命經驗的老干部,但因文化水平不高而總是苦惱工作能力的問題,如在跟朱明山的交談中抱怨“何必在這達受冤枉罪”,反映出革命老干部在社會轉型期的工作困境。而李瑛作為新時期的女性代表,有著很強女性自我意識。當李瑛在感受到追求者張志謙的傲慢與虛浮后,她遵從內心的選擇果斷拒絕,“我自命不凡哩?我目空一切哩?誰愛怎說怎說去”,展現了勇敢、自信與獨立的新時代女性形象。
(二)巧妙的敘事技巧:展現人物復雜性
柳青小說敘事的建構能力與把控力度強,小說敘事動作與心理刻畫的融合精準,在動與靜之間的敘事節奏接近于完善。小說以時間為順序敘述治蟲事件,又巧妙運用插敘手法,將朱明山早年的農村經歷與當時的工作相結合,使朱明山這一人物形象更加真實立體。
人物間的矛盾沖突構成了小說的核心敘事動力。柳青在并不具有戲劇性的故事空間里,塑造出一個個鮮活的人物,人物與人物之間構成各種錯綜復雜又合情合理的矛盾線索。梁斌固守教條主義,鼓吹思想教育農民,漠視自然生產規律;朱明山務實親民,躬身田間了解實際情況,主張示范成效再發動群眾。柳青通過言行細節,將人物性格及作風差異轉化為推動情節發展的矛盾線索。雙方的對立大大增強了故事的戲劇性,在矛盾的交織與碰撞中,人物形象立體化,展現出其復雜性與多面性。
(三)細致的對比襯托:凸顯人物典型性
柳青通過“典型的沖突”來塑造人物,以人物之間的性格及作風對比,強化了新時代干部形象的典型性。在朱明山與梁斌的形象對比中,梁斌蹬著英國“飛利浦”自行車,穿梭于公路,安居于鋪有地板且有煤油燈的溫馨居室。而朱明山躬身推著自行車跋涉于沙岸河畔,棲身于磚鋪且潮濕的陋室。交通工具與居住環境的對比,揭示了官僚作風與務實作風的本質區別,使朱明山清正廉潔、務實篤行的干部形象在對比中愈發清晰。在全縣動員會上,朱明山對梁斌的講話雖有不滿,卻沒有當面講明。面對下屬的不滿,朱明山安慰對方先服從安排,以及對青年干部張志謙“先肯定后指正”的悉心引導,既展現出其領導干部的工作智慧,更凸顯其在社會轉型之下仍堅守原則、顧全大局的可貴品質。
柳青帶著主體性的生命體驗在寫作,不是簡單地“揭露黑暗面”,而是將復雜的社會現實問題以文學化的方式呈現出來,給讀者以思考。柳青的創作始終飽含對社會現實的深刻觀照,通過主人公朱明山的性格及作風在小說中的發展,傳遞出柳青對理想干部形象與社會發展的深層思考。
三、《在曠野里》的文學價值
(一)作品在當代文學史上的地位
《在曠野里》是一部遵循“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創作原則的文學著作,是以現實主義審美品格展現新中國進人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火熱生活的小說杰作。《在曠野里》反映了新中國成立初期,農民干部隊伍在社會轉型下展現出新問題、新心理及新表現,柳青獨特的問題意識具有先鋒性。柳青以其敏銳的洞察力,精準捕捉社會轉型下農村改革發展過程中產生的社會難題,呈現對現實的批判與反思,并通過文字為社會轉型下的現實矛盾提供文學解答。這種創作手法不僅賦予作品深厚的文學價值與深遠的現實意義,豐富了柳青的文學創作及思想研究,更在鄉村振興戰略縱深推進的當下,為剖析基層治理與制度創新提供了深刻的實踐啟示,因而《在曠野里》在當代文學史上占據著獨特且重要的地位。
(二)作品對當代文學創作的影響
柳青堅持“人民性”創作,將自己飽滿的生活和精神狀態帶人《在曠野里》的寫作中。柳青將自己的實踐體悟與社會變革相結合,將自己深入農村觀察到的生活狀態,通過文字表達對社會轉型下農村發展的思考,用文字表達農村生活的真實,反映社會問題的真實。小說運用方言詞匯、敘事技巧等藝術特色,為鄉土文學創作提供了豐富的文本借鑒。《在曠野里》不僅為當代的文學創作樹立了典范,同時也為當代作家創作開辟了一條堅持以人民為主體、反映人民生活的創作道路。
《在曠野里》描繪了20世紀50年代社會初期農村社會主義建設的場景,展現了社會轉型時期人們的思想、情感及生活的變化。柳青始終堅持“人民性”創作,不僅彰顯了柳青深切的現實關懷和堅持自我的創作精神,還對當代作家創作給予了正向激勵與明確指引,即深入基層生活,密切關注社會現實,秉持著客觀與真實的創作態度,借助文學作品所蘊含的力量來精準反映社會發展中的現實問題,表達對問題的深刻思考,進而推動社會在問題中反思,在不斷地變革中持續前行。
四、結語
《在曠野里》是作家柳青創作風格鮮明的一部長篇小說,展現了柳青對社會轉型下現實生活、基層干部、人民群眾的深沉思考,至今具有重要的文學價值和現實意義。柳青扎根基層,深植于“人民性”創作,將自己在基層的寶貴經歷與真實情感融入作品,通過語言運用、敘事結構以及人物塑造等藝術追求,為當代作家堅持現實主義創作提供了有力借鑒。同時,柳青的創作啟示當代作家要深人基層生活,心系民生福祉,關注社會問題,推動當代文學深入社會現實,進而以文學力量推動社會發展。
[作者簡介]韋云,女,壯族,廣西來賓人,南寧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