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歷史光影里的 “冕寧路

2007年初，冬末的寒意依然還殘留在上海的街巷里，在參加完華東政法大學的一個學術研討會后，那晚，閑來無事的我懷揣著學術研討后的回味，隨興就踏入了萬航渡路的夜色，漫無目的地沿著蘇州河一路向西，仿佛一場溯源之行。目之所及，蘇州河畔璀璨的燈火在水波里搖曳蕩漾，光影彌蒙，像是要把往昔的歲月拼織成一幅完整的畫面。

夜色中，身旁的車水馬龍漸次隱去，我的思緒還在法理的思辨中打轉，抬頭之時，金沙江路、大渡河路、瀘定路的路牌接踵而至，就像歷史的鼓點，一下又一下地叩響了我記憶深處的門扉。那些曾經在書本上、故事里、影視中看到的紅軍長征跨越天險的畫面，剎那間就在我的腦海中鮮活起來。忽然心底有個聲音在我的耳邊回響：這條路的前方，究竟還隱藏著多少應當被歲月銘記的往昔？莫非，這座閃爍著歷史光輝的城市里還鐫刻下了更多的水復山重？

依稀記得，懷揣著這樣的好奇和期盼，我的腳步愈發急切，直至在光復西路西側，一條窄窄的巷子隱藏在迷離而暗弱的路燈下。視力不佳的我，扶起眼鏡瞇覷著眼，冀望地湊近那已經略有歪斜藍底白字的路牌一“冕寧路”！這三個字一映入眼簾，頓時令我心頭一顫，仿佛一道光，直直地照進了我的心底。剎那間，少年和青春時十余年冕寧生活的悠悠歲月奔涌而來：安寧河邊的風，帶著泥土與稻香，輕柔地拂過我的臉龐；老街上此起彼伏的吆喝，混著彝族同胞的歌謠，編織著煙火日常；還有那片高遠湛藍的天空下，成長的足跡深深淺淺，鐫刻在那堅實的土地上……

依然記得，在那遠離家鄉數千里的上海街頭，喧囂就像潮水一般即刻退去，獨留我與這條冕寧路，在夜色里靜靜地相互探尋和凝視。它是故鄉的使者，跨越山水，在這繁華都市的僻隅里無言地扎根，承載著游子的鄉愁，讓我漂泊的心頓時有了剎那的皈依。那一刻，我的指尖輕輕地撫摸著已經斑駁的路牌，就像觸碰到了故鄉冕寧的山川脈絡，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街巷、故人的笑、兒時的嬉鬧，都在那一瞬間，在蘇州河邊的土地上復蘇、綻放，即刻成為了我記憶長卷中永不褪色的片段。

那一刻，我不禁萌生了探尋冕寧路歷史的興致。其后，我多方查詢資料才知：上世紀建國初，那是一個萬象更新的時代，“全國一盤棋”的理念不僅體現在國家的建設與發展中，也悄然融入了上海的城市肌理。那個時候，上海的道路命名有著獨特的規則和風格，不少的路名都按照方位而盡量以全國各行政區和名山大川命名。而四川省冕寧縣，這個遠在大涼山北部的地方，其名字因誕生了“長征”一詞具有獨特的紅色基因而在上海的地圖上有了新的載體。冕寧與江西的瑞金、寧夏的隆德、四川的金沙江、大渡河、瀘定、丹巴等紅軍長征曾經經過且頗具紅色文化色彩和象征的地方就成為了上海的道路名。

印象中，這條路并不長，它長約不過寥寥的幾百米，安靜地夾在光復西路和大渡路之間，像一根細線蜷曲在蘇州河的北岸。這條路是一條工廠區通行道路而并不在居民區，在漫長的歲月里，它見證了蘇州河的潮起潮落，玲聽著河水潺潺流淌。

實際上，我去的那個時候，周圍的挖掘機、推土機已經正在嘈雜地將這條路上的殘屋斜檐慢慢地推到隨著上海城市的擴展和改造，冕寧路已經被當地列入了拆遷范圍，那時我看到的它已經進入了最后的存續階段，因為大渡河路、光復西路即將拓寬改建和古北路橋新建，冕寧路所在的地帶將新建為沿河綠地，很快它就會被民政部門注銷。

多年以后，再到上海出差的時候，我又到冕寧路曾經所在的那個地方去了一次，這一帶已經成為了互聯網影視類企業、新媒體數字和互聯網服務為主的高科技企業集聚帶。站在冕寧路已經不太確切的位置，我懷想起了那曾經波瀾壯闊的歲月。那一刻，夕陽將蘇州河波光粼粼的河水染成了金黃色。恍惚間，我仿佛看見1935年5月下旬的一天，一名老者站在冕寧縣城里的文廟大殿前，吟哦有聲地向圍觀的彝漢群眾誦念并解讀朱德總司令發布的《中國工農紅軍布告》：“紅軍萬里長征，所向勢如破竹。今已來到川西，尊重彝人風俗。真正平等自由，再不受人欺辱”而他們的身后，一支衣衫檻樓但精氣神十足的隊伍正列隊邁著整齊的步伐向著北面走去。他們雖然滿面風塵，但卻堅定不移，而他們的身后，是中國大地雖已殘破但未來必將美麗的山山水水！

我想，這曾經的冕寧路與鄰近的瑞金路、隆德路、金沙江路、大渡河路一樣，都是紅軍長征經過的地名。或許，當年給道路命名的人，想必是懷著特定的紀念情懷。而地圖上這一片地帶，竟暗藏著一幅微縮的長征路線圖一—瑞金在江西，冕寧在四川，隆德在寧夏，而金沙江、大渡河則橫貫其間，或許眼前的地界并不寬廣，而隱喻的長征經過之地卻天高水闊。只是這大都市里匆匆走過這些道路的人，未經深思多半不會想到這層意思。而對于這座城市來說，冕寧路雖然已經消失不見，但卻會永遠留在歷史的長河中。

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當人們再次翻開上海的城市檔案，看到普陀區曾經有過冕寧路這個路名時，是否會有一絲好奇，是否會想要探尋它曾經的壯美故事？而那時，希望還有人能夠根據曾經的老地圖以及方志回想起，在蘇州河的北岸，曾經有過一條叫做冕寧路的小路，它雖然極度平凡，卻也有著屬于自己的獨特光芒，在這座英雄而美麗的城市歷史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責任編輯：沙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