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振興的五重戰略維度

[摘" " 要] 鄉村振興戰略植根農村發展理論與實踐探索，是契合中國農村發展規律、推進城鄉融合發展的頂層設計。在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時期，農村現代化是實現國家整體現代化的基石，鄉村振興以農業農村農民現代化為靶向，成為重構“三農”在現代化格局中關鍵地位的戰略重心。因此，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時代背景下，要從國家戰略層面樹立新現代化觀、新發展觀、新生產力觀、新文化觀、新安全觀，以多維創新思維解碼鄉村振興戰略的深層含義。

[關鍵詞] 中國式現代化；鄉村振興；城鄉融合發展；新質生產力；總體國家安全觀

[中圖分類號] F32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8129（2025）07-0014-10

2017年，習近平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首次提出鄉村振興戰略，指出要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按照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總要求，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與政策體系，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1]，為開啟農業農村現代化新征程提供了行動指南。2022年，黨的二十大報告系統性闡釋了“中國式現代化”理論，明確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是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2] 25。2023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將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提升至“最大政治”高度，農業農村現代化也隨之躍升為歷史關鍵這一戰略層面[3]。從聚焦農業農村現代化到融入中國式現代化全局，在以中國式現代化引領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時代使命下，需深入探討三大命題：如何認識鄉村振興對于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性？如何進一步推進鄉村振興進而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如何認識農業、農村在國家整體現代化格局中的地位重構？本文試圖圍繞這三大命題展開探討分析，以期為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提供理論參考。

一、新現代化觀：一元多線的城鄉整體現代化是城鄉融合新格局

無論是因第一次工業革命率先崛起的英國，還是因第二次工業革命興起的德國、法國和美國，西方先發現代化國家所走的現代化道路根植于其獨特的歷史文化背景，并不構成普世模式。現代資本主義國家推行的現代化發展模式，無一不伴隨著殖民擴張，其直接后果之一便是使人類歷史上首次出現農業社會與工業社會發展水平差異而形成社會形態分野：農業社會（也可引視為農業國家）從屬于工業社會（工業國家），產生巨大發展差距，且兩種社會形態（國家）間呈現不平等關系，進而演進為“原生現代化國家、先行現代化國家組成的工業國家集團”對后發現代化、未現代化國家（主要是第三世界國家）的“發展代差優勢”。工業國家憑借此優勢，在世界現代化發展體系中，定義后發現代化國家為原材料供應、產品生產鏈下游及產品傾銷市場，乃至污染結果承接方。這充分說明，現存資本主義國家既有的現代化成果，都是建立在剝奪和殖民其他民族和國家的基礎之上的，無論是英國對于英聯邦國家的殖民剝削、法國對非洲的掠奪壓榨，還是美國對于印第安原住民的種族滅絕，無一例外。后發現代化國家在既有世界格局下，若全面照搬西方模式推進現代化，本質上就是一種依附性的現代化，這種發展模式注定不會成功，同時西方發達國家也不會允許非西方陣營國家建構主導性現代化體系，從而實現發展跨越。

對于中國而言，現代化是全新命題。中國作為大陸性農耕文明的代表，相較于基于海洋性工業文明的西方現代化國家，其現代化進程不僅具有后發外源性特征，而且長期處于現代化體系的邊緣位置，扮演著追趕者角色。中國要實現現代化，就必須突破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模式的發展邏輯和制度體系桎梏，探索并建構符合自己國情和發展需要的現代化發展路徑，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化觀。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現代化并非絕對完美的模板，不同國家和民族的現代化受經濟社會、民族宗教、地理環境、法律文明等多重因素制約。馬克思晚年對國家實現現代化的相關問題有過關注與研究，并且提出“俄國存在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的可能性”條件[4] 5-12。羅榮渠先生在《現代化新論》中提出“一元多線歷史發展觀”，強調在同一生產力水平和條件下社會形態可呈現多模式，并提出“相應的生產力水平有相應的生產關系，形成相應的生產力關系，形成相應的社會經濟結構，但是由于每一種新形態的生產力都具有巨大的能動性、發展彈性和適應性，同一性質與水平的生產力可能與集中不同的生產關系相適應。同一種生產力水平、同一種生產方式，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可以適應幾種不同的社會結構”[5] 61。這為基于中國國情的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了理論創新空間與學理支撐。

在具體的探索實踐中，“現代化在中國”向“中國式現代化”的演進，與中國社會主要矛盾、發展戰略的調整深度關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工作重心重新回歸“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現代化道路”，中國特色現代化道路就此開啟。1979年，鄧小平在黨的理論工作務虛會中強調了“當前最大的政治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它代表著人民的最大的利益、最根本的利益”[6] 163。同年，在會見美國不列顛百科全書出版公司編委會等外賓時，鄧小平再次闡明，“把重點轉到四個現代化建設上來……就是中國最大的政治”[6] 234 。自此，中國式現代化探索步入全新階段。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中國式現代化的五大特征：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同時，也指出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即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現高質量發展，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豐富人民精神世界，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2]。無論是特征還是本質要求，都凸顯“整體性現代化邏輯”，而非部分性、區域性的現代化，這與過去我國在現代化發展過程中的“工農業剪刀差”以及“城鄉二元結構”有著明顯的區別。在此背景下，鄉村振興成為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關鍵支撐。截至2023年末，我國城鎮常住人口達到93267萬人，城鎮人口占全國人口的比重（城鎮化率）為66.16%，意味著還有接近三分之一人口居住在農村。因此，中國的現代化不可能也不應該寄希望于單一的城市化或新型城鎮化路徑。那種試圖通過簡單的、一刀切式的“農村變社區、農民變市民”模式解決不了農村的發展問題，更可能忽視鄉村獨特價值與內在發展邏輯。習近平在2018年9月主持十九屆中央政治局第八次集體學習時指出：“在現代化進程中，如何處理好工農關系、城鄉關系，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現代化的成敗，更強調了以鄉村振興實現城鄉融合的長期共生局面的必要性。”[7]自此，鄉村振興成為廣大農村地區實現現代化的關鍵途徑，與新型城鎮化共同構成中國式現代化“一體兩翼”空間結構：“一體”即圍繞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整體目標協同推進，“兩翼”為新型城鎮化和鄉村振興，二者相互依存，協調發展，共同塑造“城鎮+鄉村”城鄉融合發展的整體性現代化格局。

基于此，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推進以縣城為重要載體的城鎮化建設的意見》明確：以縣城為城鎮化建設的重要載體，吸納農業轉移人口。在城鎮化增速放緩的背景下，將縣城作為鄉村振興的支點，發揮縣城連接城市和鄉村的基本功能，升級農業產業鏈，打造農民消費集中地。以縣城為重要支點，統籌推進新型城鎮化和鄉村振興，走城鄉融合發展，既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關鍵路徑，更是其內在必然要求。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聚焦完善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強調統籌新型工業化、新型城鎮化和鄉村全面振興，促進城鄉要素平等交換、雙向流動，縮小城鄉差別，促進城鄉共同繁榮發展[8]。鄉村振興戰略破除產業與城鄉發展壁壘，實現三大產業及城鄉之間資源最優配置，以新質生產力驅動全領域全區域高質量發展。從城鄉統籌發展到城鄉一體化發展，再到城鄉融合發展，兼具整體性、協調性，尊重城鄉特色的現代化發展路徑不斷完善，徹底跳出“農業支持工業”“農村支持城市”“工業反哺農業”“城市反哺農村”等思維定式與政策路徑。

二、新發展觀：第四次工業革命背景下的“三農”破局以科技賦能為新路徑

自第一次工業革命以來，每一輪工業革命都會推動一些國家邁向現代化。18世紀末興起的第一次工業革命以煤炭和蒸汽動力為核心，重構了人類社會的能源基礎和動力體系。從手工業向機器制造業的大規模轉型，使得英國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現代化國家。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第二次工業革命以石油能源、電力應用為標志，伴隨化學工業的發展，實現生產方式從機械化向電氣化的轉變，推動法國、德國、美國等國相繼完成現代化。20世紀40-50年代，第三次工業革命依托計算機和通信技術興起，數字化、自動化、網絡化成為潮流，日本、瑞典等國憑借科技生產力發展實現現代化。以上三次工業革命的發起者、領導者、受益者幾乎均為先行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國家，科技成為西方國家維系全球戰略、推行霸權主義的工具，廣大第三世界國家話語權被徹底剝奪。西方發達國家建構了一整套以科技霸權、產業（經濟）霸權和文化霸權為核心的發展霸權，并據此建立服務于西方國家價值理念與利益的現代化模式，在全球范圍強行輸出“現代化=西方化”的錯誤邏輯，妄圖主導和控制西方后發國家的發展路徑。廣大第三世界后發國家要真正實現獨立自主的現代化，就必須突破西方發達國家霸權桎梏，尤其是打破西方發達國家在科技領域的絕對話語權。

自2013年德國漢諾威工業博覽會提出“工業4.0”戰略，標志第四次工業革命開啟以來，中國憑借在5G和智能化領域的引領地位，正逐漸成為全球技術規則的重要制定者，這不僅打破西方先行現代化國家對現代化發展的主導權，擺脫長期“追隨者”角色，更為后發國家撕開霸權體系裂口。2015年，中國政府發布《中國制造2025》，并以此為基礎出臺11個專項規劃，公布重點領域技術路線圖、工業“四基”發展目錄等綠皮書，被國際社會視作中國版的“工業4.0”規劃。在這次科技變革中，華為、阿里巴巴、百度、國家電網等科技企業在5G 、大數據和人工智能領域崛起，強化了中國在第四次工業革命中的話語權。在全面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征程中，農業農村能否同步實現現代化直接關系到整體事業的成敗。如何推動傳統農業融入全國高質量發展大局，實現產業升級是當前農業農村面臨的新命題，而5G、物聯網、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新基建”，恰好為鄉村振興突破提供關鍵技術支撐。

其一，“新基建”加速數字鄉村建設。鄉村振興應通過推進鄉村5G、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新型基礎設施建設，補齊農村數字化基礎設施短板，推動城鄉共享數字發展紅利。要搭建農村大數據中心、農業綜合智慧服務平臺等基礎信息共享載體，推動鄉村社會綜合治理、社會公共服務向智能化轉型；布局智慧服務、智慧農業、智慧交通、智能電網、智慧物流等場景，助力鄉村更好、更快、更準確地融入第四次科技革命浪潮，將科技勢能轉化為鄉村振興動力。

其二，“新基建”驅動現代農業產業轉型升級。在我國的經濟增長方式轉向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時期，農業生產在保障糧食安全產量的基礎上，更要錨定“優質特色、多元”發展方向，不再停留于單純以生存需要為生產導向，而要更注重于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的現實需求，即由滿足基本生存的“吃飽”向發展的“吃好”，甚至是精神上的“體驗好”進階。同時，依托“新基建”的互聯優勢，打破傳統農業單一發展模式，實現多產業協同發展并舉，豐富農業產業路徑，實現“互聯網+”時代生產端和消費端全鏈條數字化貫通，將農業、農村、農民都融入互聯網經濟的發展鏈條。通過對農村的公路、網絡、水利、電力、冷鏈物流等基礎設施的進行數智化改造，推進傳統農業與5G、物聯網以及大數據產業技術應用的全方位對接，實現傳統意義上的人力農業、畜力農業和單一的機械農業向智慧農業轉化，促使其與現代農業的信息獲取、生產、加工、銷售、經營等方面的一體化發展。

其三，“新基建”賦能新型農民數字素養提升。要以新基建硬件為依托，強化農民數字化技能培育，推動傳統農民向適應城鄉融合、全要素智能化發展的新型農民轉變，在5G、物聯網等技術賦能下，讓農民生產和生活方式同步現代化，精準匹配新質生產力需求。

其四，“新基建”推進城鄉融合發展。在過去很長時間內，城鄉之間在基礎設施、信息獲取、公共服務、要素配置等方面的巨大差距成為影響城鄉融合的“發展鴻溝”。在精準脫貧與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過程中，我國農村長期存在的傳統基礎設施短板得到明顯改善，歷史性地縮小了城鄉的差距。當下我國發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跨越式”發展的特有優勢，在5G和物聯網的快速發展時期推進城鄉同步一體化發展，最大限度使城鄉在傳統的“硬基礎設施”方面的差距縮小、滿足城鄉融合發展的要求，通過農村的“新基建”在“軟基礎設施”領域實現城鄉同步發展，解決城鄉融合中可能出現的“發展鴻溝”困境，實現以城鄉的產業融合發展推動城鄉在空間、功能、人口和文化方面的協調發展。

當前，全球政治分裂與經濟一體化矛盾交織。在全球性經濟下行背景下，中國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為鄉村振興創造新的歷史機遇期。

對內，我國出臺《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加快建立全國統一的市場制度，打破地方保護、市場分割，促進商品要素資源在更大范圍內暢通流動。鄉村兼具消費市場與要素市場雙重屬性，全國統一大市場為其打通“工農城鄉循環”通道，依托“新基建”搭建的數字化平臺，破解農村有物產無銷路、有名氣沒人氣困境，精準匹配供需，完善城鄉整合機制，構建“需求牽引供給、供給創造需求”格局，驅動城鄉高質量發展。

對外，我國以統一大市場為基石鞏固國內循環，優化國際貿易循環。從現有數據來看，東盟和歐盟已經成為中國主要貿易伙伴，貿易路線貫穿歐亞大陸的鐵路貨運路線與海上絲綢之路航線，已經成為中國農產品出口的關鍵動脈。這直接將中國廣袤的農村地區深度融入了全球貿易網絡，為農業發展開辟了廣闊的空間。

三、新生產力觀：新質生產力成為鄉村產業發展動能升級的新引擎

中國共產黨對于生產力的認知是在社會主義建設實踐中不斷深化和發展的。1945年，毛澤東在《論聯合政府》中指出：“中國一切政黨的政策及其實踐在中國人民中所表現的作用的好壞、大小，歸根到底，看它對于中國人民的生產力的發展是否有幫助及其幫助之大小。”[9] 10791956年，黨的最高國務會議上，毛澤東進一步強調“社會主義革命的目的是為了解放生產力”[10] 1。改革開放后，鄧小平圍繞生產力問題，提出一系列重要論斷：先是肯定“社會主義的首要任務是發展生產力，逐步提高人民的物質和文化生活水平”[11] 116；他還指出，“革命是解放生產力，改革也是解放生產力……過去，只講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發展生產力，沒有講還要通過改革解放生產力……應該把解放生產力和發展生產力兩個講全”[11] 370。并將二者提升至社會主義本質高度——“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11] 373。此后，社會主義生產力理論持續發展。江澤民在黨的十四大報告中提出，“改革也是一場革命，也是解放生產力，是中國現代化的必由之路，僵化停滯是沒有出路的”[12] 219。黨的十五大明確“社會主義的根本任務是發展社會生產力。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尤其要把發展社會生產力擺在首要地位”[13] 15。黨的十六大確立“重視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確立……緊緊抓住發展這個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14] 538。黨的十七大強調“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15] 620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重要內涵。黨的十八大將“堅持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16] 623確立為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勝利必須牢牢把握的基本要求。黨的十九大強調，“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11] 29。黨的二十大再次重申“科技是第一生產力”[12] 28的生產力觀。但置身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的歷史關口，面對波動中的第五輪“康波周期”及2035年前后開啟的新技術革命浪潮，傳統生產力觀的路徑依賴已顯局限。唯有建構面向未來、引領變革的“新質生產力觀”，方能重塑競爭優勢，把握歷史周期躍遷的歷史主動。

新質生產力是以創新為核心驅動力，掙脫傳統經濟增長模式束縛，具備“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特征，契合新發展理念的先進生產力質態[17]。 其本質聚焦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通過深度創新實現質優發展，強調勞動過程中的原創性、顛覆性技術突破，以及生產要素融合協同，實現生產力與生產率的系統性升級。同時，發展新質生產力并不是對原有生產力的全面否定，而是循序漸進、優化選擇，實行“先立后破”。在大力推進探索新質生產力的過程中，既要避免簡單摒棄傳統產業，一哄而上、泡沫化，更要杜絕“新質替代舊質”的片面認知。其中的關鍵在于，統籌推進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加強科技成果轉化應用，推動傳統產業轉型升級；通過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布局建設未來產業，加快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18]。這一論斷不僅對城市工業體系中傳統產業的轉型至關重要，也為鄉村振興中產業發展與社會發展指明了方向。

第一，以新質生產力賦能推進“產業興旺”新發展。產業振興是鄉村振興的根基，唯有產業振興才能真正實現可持續發展的人才、組織、文化與生態振興。在新形勢下，要實現鄉村產業振興，就必須緊緊抓住生產力發展新趨勢、新機遇，加快發展農業新質生產力，推動勞動者、勞動資料與勞動對象的有機結合，通過對生產力諸要素組合的優化，提升鄉村產業全要素生產率，推動鄉村產業發展水平邁上新臺階。一方面，要結合鄉村實際，優化鄉村土地利用，按照宜糧則糧、宜牧則牧、宜漁則漁、宜林則林的原則，科學集聚新動能，培育新業態，構建新態勢，強化農業科技和裝備支撐，以全要素生產率助推鄉村產業生產力迭代升級；另一方面，要秉持“產業生態化”和“生態產業化”路徑，充分利用新理念和新技術對鄉村現有傳統的、重點的、可持續發展的產業進行改造升級，孕育出高效能、智能化、低碳化的新質勞動資料，以適應新質生產力的發展需求。

第二，以新質生產力賦能打造生態宜居新體系。“綠色發展是高質量發展的底色，新質生產力本身就是綠色生產力”[17]。這從根本上確定了新質生產力的生態意義。相較于傳統生產力，新質生產力不僅關注如何獲取足夠的經濟效益，更注重其產生的生態效益和社會效益，最終實現鄉村的可持續發展。利用新質生產力建設生態宜居的新鄉村，就是要堅持新質生產力就是綠色生產力、就是生態生產力的原則，通過新質生產力，轉變綠色的生產和生活方式，改善鄉村基礎社會服務，打造具有良好生態環境、居住條件、人文底蘊的鄉村發展體系，推動鄉村走向因地制宜、因俗制宜、因時制宜和因史制宜的發展路徑[19]，建設“有鄉味”的新鄉村。

第三，以新質生產力賦能重塑鄉風文明新面貌。鄉村振興，鄉風文明是保障[20]。借助不斷涌現的新科技手段，通過對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激發鄉村文化的活力，使之能更加適應人民群眾對于精神文明的需求、鄉村文化現代化的建設要求和鄉村文化自信重構的要求。一是在實現全面小康之后，鄉村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已不再停留于吃飽穿暖層面，更多體現在追求精神文化產品的豐富性上。隨著新技術的廣泛普及，特別是新媒體傳播途徑的發展，多媒體平臺豐富的文化產品跨越城鄉時空限制，滿足了鄉村人民的文化新期待。二是對于推進中華文化現代化而言，通過鄉村生活的移風易俗，提升農民精神風貌，在推進農村現代化進程中，實現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協調發展。比如，利用新質生產力的強大整合力量，將農村精神文明建設與傳承優秀農耕文化和農民群眾日用而不覺的共同價值理念結合起來，弘揚敦親睦鄰、守望相助、誠信重禮的鄉風民風[21]。三是在過去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形成的城鄉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巨大差距。受西方社會思潮影響，農耕底色的鄉土文化的“土氣”在一定程度上成為與所謂代表先進的“洋氣”形成鮮明對比的“落后”文化。因此，要在鄉村地區大力發展文化新質生產力，創新打開鄉村文化的新方式，將鄉土文化進行再挖掘、再創造，擴大傳統文化的時尚吸引力和影響力，讓獨特的“土”味成為新潮流，從而重塑鄉土文化自信。

第四，以新質生產力賦能構建“治理有效”新格局。在不斷推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過程中，新質生產力推動生產關系的不斷轉型和變化，同時推動了社會關系體系、社會組織結構和社會資源配置方式的轉型和變化，這意味著社會治理體系需調整、社會治理模式需重構。隨著社會系統的愈發復雜化，社會治理的科學化、智能化成為破解社會治理滯后性難題的必然要求。以5G、大數據、云計算等新技術為基礎的新質生產力，為新一輪科技革命背景下實現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構建鄉村“治理有效”的社會發展格局提供了技術基礎和發展支撐，特別是在城鄉融合不斷發展的大趨勢下，過去基于傳統差序格局所形成的以“人治”為基礎的社會治理體系已難適應當前的社會發展狀況，只有依靠新質生產力建立的科學化、系統化、智能化的現代社會治理體系與模式，才能保障城鄉之間以及鄉村內部的復雜社會良性運轉。

第五，以新質生產力賦能實現生活富裕新前景。生活富裕是鄉村振興的核心目標，是鄉村發展中農民最關注、最基礎的追求，同時也是農民對于美好生活向往的最集中、最迫切的體現。要實現生活富裕就必須增加農民收入，在高質量發展大局中通過發展新質生產力增加傳統農產品附加值，開辟新的產業業態豐富農民增收渠道。同時，要培育農業農民農村高質量可持續發展能力，推進“富口袋”與“富腦袋”同步，切實增強農民的自主發展能力，從而在不斷變化的市場形勢下保持持續增收韌性。

四、新文化觀：鄉村農耕文化是文化自信的關鍵內核

西方最初的現代性主要根植于古希臘、古羅馬及中世紀“城市國家”的海洋性商業文明基因，天然帶有逐利、擴張的特質。憑借海上貿易崛起的荷蘭，成為首個商業資本主義國家；自然條件不適宜發展農耕文明的英國，成為首個工業資本主義國家，其背后都有“城市國家”基因中對于金錢的饑餓感、對于私權的追逐性和對于自然的征服欲的推動。這就注定了在西方的現代化中，沖突是永恒的主題。既有“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22] 32的偉大成就，也有“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23] 871的丑陋罪惡。這種沖突性在全球性現代化的不斷發展中也體現得十分明顯：一方面，全球性現代化將全世界所有民族都納入現代化的發展浪潮中，現代化成為人類社會共同的發展目標；另一方面，西方先發現代化國家先行積累的經濟實力以及不斷增長的文化自信，助推了這些國家在后發國家中推行經濟殖民和文化殖民，而毀滅和取代那些國家原有的經濟體系和文化體系成為其必然目標。中國在1840年逐步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也遭遇類似困境。西方文化大量涌入，雖帶來了“民主”和“科學”理念，卻也造成了中華文化自信的動搖：“全盤西化論”的橫空出世、“打倒孔家店”的廣泛影響、“漢字誤國論”的名家呼吁等現象在當時都是文化自信喪失的集中反映。清代學者龔自珍的“欲要亡其國，必先滅其史，欲滅其族，必先滅其文化”的警世名言印證了那個年代民族文化的危險境地。

隨著中國國力的不斷增強，文化自覺逐步覺醒，國人對文化自信重要性的認識持續深化。《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指出：“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24]習近平在不同場合多次強調：“中國有堅定的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其本質是建立在5000多年文明傳承基礎上的文化自信。”[25]相較于西方文化自信源于城市文化，中華民族農耕文明的底色決定了鄉村文化必然成為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關鍵內核：第一，中華文化的緣起在于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農耕實踐；第二，中華文化中的所有物態文化、制度文化、行為文化和心理文化都形成于長期的農耕習作；第三，漫長的歷史演進使得鄉村文化中的“鄉土性”成為中華民族區別于世界其他民族的核心文化基因。正因如此，農村為中國重塑文化自信賦予了最大的底氣。以文化自信為前提的文化安全在冷戰后越來越顯示其重要性，不同于冷戰前各國以戰爭形式表現國際沖突，冷戰后的沖突更多地是表現在思潮、宗教、意識形態等領域[26] 257。要保障文化安全，首要就是保護傳統價值，而這些價值則是通過社會領域的精神、道德、歷史、宗教等來體現[26] 259-260。對于以農耕文明為底色的中華文化而言，農村就是中國精神、道德等萌生、發展的土壤，正是憑借農村的獨特時空環境和深厚的文化沉積，在20世紀20-40年代及八九十年代至今的兩次“西化浪潮”中，城市在“西化=現代化”的迷思里陷入同質化、空心化困境，而鄉村作為農耕文明根基，保留著中華文明萌生發展的“活態樣本”，憑借獨特時空環境與文化積淀，抵御著西方文化的沖擊，完整傳承著文化血脈，為民族復興筑牢了文化根基。

因此，談文化自信，必及鄉村；談鄉村，必及鄉村文化振興。鄉村的農耕文化是中華文化的根之所在，沒有鄉村的農耕文化，我們延續幾千年的所有文化都找不到根基和歸宿，文化自信建構也會淪為無本之木、空中樓閣。

五、新安全觀：農村是中華民族最大的戰略后方

“當前我國國家安全內涵和外延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要豐富，時空領域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要寬廣，內外因素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要復雜，必須堅持總體國家安全觀，以人民安全為宗旨，以政治安全為根本，以經濟安全為基礎，以軍事、文化、社會安全為保障，以促進國際安全為依托，走出一條中國特色國家安全道路。”[2] 235黨的二十大報告將國家安全提升到民族復興的高度，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也強調，國家安全是中國式現代化行穩致遠的重要基礎。在實現社會主義強國建設和民族復興偉業的關鍵時期，需明晰認識到農村的穩定與發展，對中國整體國家安全和戰略發展具有重要性、決定性意義。

首先，從歷史維度審視，農村是中國革命最大的戰略縱深。在革命戰爭年代，農村決定了中國革命的命運。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為代表的一批農村紅色革命根據地，留存了中國革命的火種；抗日戰爭時期，以農村抗日革命根據地為載體的敵后抗戰，在抗日戰爭中后期逐漸成為反抗日本侵略者的中流砥柱，并依靠農村的廣闊縱深、豐饒物產和人力資源，支撐了抗日戰爭從戰略相持階段成功走向戰略反攻直至最后的勝利；解放戰爭時期，廣大農民以“獨輪車”，托舉出全國解放、新中國建立的歷史新局。

其次，從現實維度分析，農村是中國經濟和社會最大的戰略支撐。新中國成立之后，基于國家快速工業化的需要， 全國依照蘇聯模式全力發展以重工業為中心的工業體系。中蘇交惡后，為了實現“自力更生”，農村、農業、農民為新中國工業發展進行生產資源、人力資源的單向度輸出，逐步形成城鄉二元格局，農村以巨大的犧牲和付出支撐了新中國成立后國家經濟和社會的巨大飛躍。改革開放后，在中國城市化和經濟騰飛浪潮下，為適應不斷擴張的城市版圖和經濟版圖，“農村變城市、農民變市民”的現象使得眾多農村空間讓位于城市空間、農民轉身為城市農民工，為城市發展及國民經濟提供持續的勞動力支持，支撐起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快速發展，同時也讓農村社會在“打工經濟”下維持基本穩定，社會結構變遷得到緩沖，成為現代化強國的堅強基石。另外，無論是面對外貿形勢下滑實行的“家電下鄉”和實施整體性的“新農村建設”，還是“非典”和“新冠”疫情，在經濟疲軟需要開拓消費市場時、在國家面臨疫情威脅時，穩定、堅韌的農村也都是國家最堅實的壓艙石。在經濟層面，鄉村市場一直都是中國構建國內大市場、刺激國內消費經濟的“后手”，也是中國發展的戰略空間；在社會層面，農村地區巨大的空間承載力和強大的農業生產能力不僅在特殊時期分擔了城市人口疏散壓力，更是在維持農村自給自足的基礎上給予了城市維持運轉和發展的基本保障。

再次，從發展維度展望，農村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建設最深厚的戰略壓艙石。在經濟安全層面，中國是全球初級產品最大的單一買家，在全球初級產品供求愈發處于嚴重失衡的大趨勢下，穩定并增強農村地區初級產品生產能力，對保障我國初級產品供給自主、減少對外依賴、降低國際初級產品價格波動對我國經濟安全的沖擊，起著基礎性支撐作用。在糧食安全層面，解決吃飯問題始終是黨和政府的頭等大事，在全球性糧食安全問題日漸嚴峻的當下，人口規模巨大化作為中國式現代化的特色之一，給中國的國家糧食安全帶來嚴峻挑戰，在此背景下，我國依靠全球9%的耕地確保糧食產量持續增產，僅在2023年就實現糧食產量6.95億噸，解決了14億人口糧自給。在食品安全層面，從過去食品種類單一、供應短缺且質量難管控，發展至如今種類繁多、數量龐大甚至出現供給矛盾的局面，農村作為基礎食品原材料產地，無疑肩負了把好食品生產的第一道關口的重任。在社會安全層面，伴隨我國逐步進入城市化高速發展階段而出現的鄉村老人、婦女、兒童“三留守”長期固化，必須通過城鄉融合發展，實現鄉村社會的持續穩定，才能避免鄉村成為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的短板，保障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行穩致遠。在生態安全層面，鄉村是維護國家生態環境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與關鍵基礎，直接關乎中國賴以生存發展的生態環境質量，關系國計民生和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更直接影響甚至決定中國能否在人類社會從原始文明、農業文明、工業文明邁向生態文明新形態這一歷史節點的發展轉型。

六、結語

農村和農民在中國社會發展中極端重要，無論是在革命戰爭時期，還是在社會主義建設和改革時期，都得到了歷史的驗證。在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實現的重要歷史交匯期，農業農村的穩定不是一局一隅的穩定，而是事關國家全局的穩定。過去無論是東部沿海開放還是城市圈建設，在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農村在快速城市化浪潮中始終是整體現代化“木桶最短的一塊板”。踏上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新征程，“三農”工作重心已歷史性地轉向以鄉村振興推進城鄉融合發展與共同富裕。由此，在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征程中，鄉村振興的戰略地位愈發凸顯。中國式現代化是最大的政治，這決定了立足中國農村實際、走中國特色鄉村振興道路不僅是城市化發展的重要補充，更是國家現代化發展體系中不可或缺的必然選擇和關鍵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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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利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