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山下（組詩）

大河上一條無人行走的路

落下的雪霰子點燃了干枯的沙棘

如在詞語的密林中尋找要義

大船泊在寒冷的江面

烏鴉棲息在深秋的樹冠

月光正滲入細枝末節

沒有雪的冬天

水缸里浮起了月亮都是圓的

麻雀在拾穗

大樹根須一直伸到很遠

只要它動一下龍骨就會擠爆太陽

江流宛轉

死亡的百合有灰暗的根莖

月亮從巨大的云陣中穿行

大河上一條無人行走的路

寂靜而柔軟

夜和一些比夜更深的東西

要乘流水而下，啟拓封疆

我們的生活出現了裂縫

如鳥的長喙

啄出了太陽埋在那里的寶物

夜賦予每個人獨特的眼睛

用以觀察內心

現在暗藍的天空布滿著

出膛炮火的閃光

你們習慣稱之為繁星

若耶溪上

時間輕浮的表面

有我們流浪之苦

有不能抵達、不能得到之物

你看，旭日東升

多么古老 多么有力

萬物歸于一處

此刻是歷史的混合物

從最終的一致性出發

回到偉大的變故中

看，流動的一切多么令人著迷

所見之物非物

所聽之聲非聲

在億萬年的孤獨中

萬物憑借新奇成為歷史的主宰

它恢復了分歧與偶爾

萬物生于有

有生于無

一次個體時間與宇宙時間的對抗

洪荒之力在分解與平衡

自然法則中的啟蒙運動

一個聲音被另一個聲音吞沒

一個具象成為無數具象

意義接近無

萬物相通而又決裂

它們在同一軸心

同步獲得反向的力

黑暗進入黑暗

少數進入無限的大多數

規則失去又在失去中重建

我們調停爭戰，調和萬物

追憶似水年華

棲 湖

這無盡之旅將歸入無始無終

現在，它忙著馴服萬物

流動、分岔，聚散離合

混沌或清明……

最后只剩天地星宿

這是打破了規則的大地

是創世初的天空

死亡意識被打破

生生不息成為恒定的法則

深淵成為淵源

我們曾是一朵云，是無盡的大河

是親密的身體與一切的自由

是奔突的動物，是交混的急流，是歡愉的水文

我們曾躁動不安

現在宇宙的簫聲從洪荒傳來

它的巨眼窺見了我們的無措、無知、笨拙與局限

云松古道

最初的人就是我們所有人

古老的態度和更廣闊的生活

——煙絲、茶和鹽

流動的一切令人著迷

祖父穿行在大地的褶皺和紋理中

馱著云朵和大海

祖母在灶膛添著柴火

世界在我們之中又在我們之外

它在所有道路上前行

鹽屑曾像陽光落下

這世界的秘密被公諸于眾

一切的可能和永恒的另一個

那些我們不曾遇到過的人

曾坐在燈火通明的夜

彼時 風掌控著樹林的動向

太陽在枝條的最頂端

你所見的世間萬物不過如此

綽綽人影和山谷的風

我們曾隨流水從上游到下游

一場廣為人知的冒險

永恒像無處可尋的上一場雨

溪水將所有石頭打磨成了星星

我們行走

在人群中辨識獨一無二的自己

老 樹

斑駁的老樹長在四處黏液的地方

冬至日，星星和蛇擦著它的身體往返

巨大的樹冠浮在半空像無根的夢

每當有人經過

它就成為巨石、女人、神或永恒的另一個

一次探險抵達路的盡頭

想象無數個不同的自己

一條小路通往任何角落

一部分身體湮沒另一部分

一個人的命運成為眾人的命運

在荒涼的冬天反抗肉身

如獵人烤火如果子成熟

雪下了一場又一場

每朵雪花都是離井背鄉的人

死去的人和飄蕩的雪花在暗示著我們

適當的時候應當悲傷

看不見的溪流在地下奔襲

冷酷的雪正在四處搜尋脆弱的

適合結冰的

每個黃昏，我們睡在天邊的積雪上

看酡紅的太陽爆裂成漿

它沉重的尸身陷在天空的大沼澤里

消亡

從前大海的波紋

角鋒和刃脊代替了神的位置

——冰河侵蝕留下的鋒利之物

保留了尖銳的態度

它舉著時間的熔巖

回到經驗和一切的不確定中

孤獨又光輝

我們路過巖層褶皺

路過從前大海的波紋

時間的萬有引力引領著我們

風穿行林間如夜鳥鳴啁

我們與不可獲得之物曾如此親近

誰到過喜馬拉雅——

譫妄大地的憤怒之子

我們記得一棵樹虬曲或筆直的一部分

后來它被砍伐

空曠處有了更多的光

過度的光等同于黑夜

隱秘之途就藏在蔚藍深處

巖漿和草木是血液和骨頭

這里寂靜如深淵

深淵如和解，只有大雨在丈量與播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