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被雪映得通亮（五首）

春天的星辰

為你們尋找隱喻是徒勞的

透過稀疏的枝葉與花朵

我看見你們所提示的必然

就如同我今夜所見的光芒

后面是一片海洋，還是荒漠

都是不可知的，那些光芒

如同已逝者的話語，聲波

依然在我們的耳鼓里回蕩

這些看似堅固的纜繩，這些纖維

浸泡在藍夜苦澀的焦油中

把我們推遠，讓我們僅僅去承認

你們的昨天，而你們永遠在許諾

我們的明天，冰冷，沉默

如同漆黑雪水中光滑的卵石

漂流的酒杯

暮春時節，經過砂石過濾的水聲

又大了起來

溪水把大塊的砂礫像灰白色的腦殼一樣

留在淺灘

我們面向下游而坐，在山坳里

我們身后的草越來越深了

深得可以把腳藏在里面，把根須藏在里面

而往日，隔著溪水就可以

傳遞杯子和草莓

傳遞樹影，傳遞一枚剛剛脫落的

去秋的黃葉

在水面的輕輕一點

我們也將來自高處的震顫

一直向下游傳遞

通過水底的卵石和黑泥

傳向松軟的岸邊，岸邊的柳樹，柳樹上的翅膀

我們背對著源頭，源頭之外的高山

和云的故鄉

我們不知道有什么從身后漂過來

我們忘記了來時的路

我們背對未來，寂然不動

等待水面開闊的氣息，遠遠傳來

等待整個世界，從我們身邊旋轉著

順流而下

夜晚被雪映得通亮

真是奇怪，人在屋里想去外面

回來又透過玻璃看外面

似乎外面真的存在

其實外面什么都沒有

午夜的街頭空蕩蕩的

只有一輛自行車

后架上夾著冰冷的飯盒

慢慢行駛在溜滑的路上

這個沒有性別的人

似乎是整個冬天

貢獻出的一個形象

車棚頂上的落葉

藍色的車棚頂上堆滿了

厚厚的梧桐葉，整個冬天

無人清掃，風也不能把它們吹散

它們在墜落的途中便遭遇了命運

在樹和地面之間。雨打濕它們

它們暫時變得沉重，但陽光

又將它們曬干，這些輕盈的徽章

依然一動不動。它們不做決定

保持著偶然性的純粹。關于它們

你能知道些什么呢，其他的葉子

早已被運往深山，或是焚燒

只有它們，沒有人用冰冷的麻袋

裝回家，塞入紅磚的爐膛

久久地看著它們燃燒，噼啪作響

煙葉一樣卷曲，散發出遙遠的氣息

也沒有人，把它們堆在墻根

為屋子保暖，和夜雪堆在一起

厚厚的，與人類的思想

保持著距離。不要輕易

移動它們，它們比房角石還要沉重

它們具有整棵樹的空間的重量

只有愚蠢的人才會去觸碰

而那些蒙塵的自行車，很久

都無人挪動。你在等待它們消失

三合路

我睡在臨街的房間，有如睡在大街上

夜復一夜，各種車輛從遠處向我奔來

音量達到頂點，又遠去，微弱下去

每一輛都像一個愛過我又把我忘記的人

我躺在大街上，從它們的聲音

可以分辨出其種類和是否滿載

沒有人敢于把我譴責，包括月亮

因為每一輛車駛過之后的寂靜

都原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