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新民俗應對算法偏差的路徑選擇和價值重塑

引言

隨著AI技術的飛速發展，其對社會生活的影響持續增強。由于算法偏差的存在，導致信息單一化、身份刻板化及社交隔離等問題侵蝕個體文化自主性與網絡生態多樣性。為此，“文化抵抗”現象應運而生，通過個體或群體的行動來反抗、質疑甚至挑戰主流技術或文化規范，維護個體自主性和群體多樣性。網絡新民俗應對算法偏差的創新實踐，在“文化抵抗”中具有典型性。本文圍繞網絡新民俗應對AI算法偏差的作用機制這一論題，揭示算法偏差對社交平臺內容推薦、信息繭房現象等方面的影響，分析網絡新民俗應對算法偏差的方式和路徑；試圖闡明，在網絡新民俗的生成與實踐中，如何實現對算法偏差的反制，推動網絡生態多樣性及算法倫理規范的完善。

一、網絡新民俗應對算法偏差的路徑選擇

網絡新民俗也稱互聯網民俗，是指在互聯網這一新興領域孕育并逐步形成的民俗文化現象。它是傳統民俗在AI時代的延伸，反映出當代社會文化特質和溝通方式的變革[1]。網絡新民俗作為AI時代“文化抵抗”的典型性在于，網絡空間較之傳統空間更易受到算法支配，算法偏差對社交平臺內容推薦、信息繭房現象及群體身份認同帶來直接影響。AI背景下，由于算法邏輯局限及數據操作偏誤，平臺用戶接觸的信息往往趨向單一，如此一來可能縮減其信息視域，加劇算法偏差和信息繭房現象的發生[2。進一步而言，算法偏差可能助長AI生成的虛假信息傳播，侵蝕公眾對網絡空間的信任根基，造成對真實信息的過度疑慮。真偽信息博弈情境下，網絡社群形成一套縝密的甄別策略，極力探尋和揭露虛假信息的源頭，引領更多網民投身揭露和打擊虛假信息的陣營。這一應對算法偏差、打擊虛假信息的過程，也是網絡新民俗的生成和演變過程。

以短視頻傳播平臺為例，它們高度關注娛樂領域熱點現象，忽視對真實社會生活和社會問題的揭示和關切。在這一領域出現的網絡新民俗，其應對算法偏差的主要方式和路徑為隨機推薦和主題式信息探索。

隨機推薦是率先出現的應對算法偏差的創新方式。近年來，某些社交媒體和內容推薦平臺提供“隨機推薦”功能，鼓勵用戶接受系統隨機推送的內容；通過這種方式，幫助用戶接觸平時不太關注的知識領域。比如，社交網絡“豆瓣音樂”推出“隨機聽歌”功能，鼓勵用戶通過系統隨機推薦方式，拓寬自己的音樂視野。據“豆瓣”最新統計數據，2022年使用“隨機聽歌”功能的用戶中，有 42% 驚喜地尋找到以往未曾觸及的小眾音樂。得益于“隨機聽歌”功能，“豆瓣音樂”用戶在樂曲挑選上更為多樣化，借以推動該領域“信息繭房”困局的破解。調查顯示，啟用“隨機聽歌”功能的用戶，聆聽小眾音樂的比例，超出未啟用該功能用戶的 20‰

對于隨機推薦這種應對方式，國內外學者有不同的解釋。多樣性學習理論認為，通過引入不同類型的內容，能夠豐富平臺用戶的認知結構。Smith等人指出，算法的單一數據來源容易強化偏見，而隨機推薦可有效打破算法同質化，使平臺用戶對多元文化有更開放的接觸和了解。JamesScott的“日常抵抗”理論認為，通過隨機推薦，用戶容易接觸到自己不熟悉的內容領域。這種應對算法同質化的方式，不同于直接對抗，而是微妙的“間接抵抗”。通過隨機推薦方式，平臺用戶不再被動接受算法推送的內容，而是主動增加信息接受的多樣性。

主題式信息探索，是應對算法偏差的另一常見方式。它以特定的專題為核心，引導平臺用戶踴躍參與相關信息的深入探究。比如，阿里巴巴旗下的“飛豬旅行”平臺，率先推出主題式信息探索功能。用戶根據個人興趣選擇特定主題，如“親子游”“美食之旅”等；系統基于用戶的選擇，推介相關旅游產品或旅行攻略。調查表明，該平臺用戶對主題式信息探索的反饋大多呈正向分布。飛豬旅行用戶評論道：“通過主題推薦，我發現了很多以前沒注意到的旅行路線，感覺視野開闊了不少”。還有用戶說：“主題探索功能更容易找到符合我興趣的旅行項目，省去了很多搜索時間”。

Spotify作為知名音樂流媒體平臺，推出名為“DailyMix”的主題式播放列表。該功能根據用戶的聽歌歷史和偏好，生成多個主題鮮明的播放列表，如“放松時刻”“健身動力”等，幫助用戶在特定情境下獲取更契合的音樂體驗。但是平臺用戶對這一功能的評價，則好壞參差。Spotify用戶評論道：“DailyMix讓我每天都有新鮮的音樂體驗，感覺很貼心。健身時播放‘健身動力’列表，感覺運動更有勁了”。也有用戶表示質疑：“有時候列表的歌曲與我的個人喜好差距太大，感覺算法還需要進一步改進”。或褒或貶的平臺用戶反饋，都為算法偏差的應對方式提供實證支撐，凸顯出主題式信息探索在抵御算法偏差、保持信息多樣性方面能夠發揮一定作用。

二、網絡新民俗對真實體驗與自我呈現的重視

作為捍衛個體文化特性的重要工具，AI時代的文化抵抗不僅表現為對算法偏差、信息繭房的對抗，還表現為網絡空間中重新定義自我、發掘多元文化價值等方面。網絡新民俗作為文化抵抗的前沿陣地，在AI打假社區和無濾鏡挑戰中，表現出對真實體驗與自我呈現等價值的高度重視。

AI技術日益發達的今天，虛假信息和虛假內容層出不窮。AI打假社區的誕生，恰是為了應對此類情形。該社區成員積極揭露AI生成的虛假新聞、虛假圖片、虛假視頻等內容。經由審慎地分析與調查，他們甄別出虛假信息的特性與源頭，并向其他網民發出警示。在此進程中，社區成員愈發看重真實信息所具有的價值，力求獲得真實的認知與體驗[3]。

近年來，Deepfake技術廣泛應用于視頻換臉等領域[4。這一技術濫用引發虛假視頻泛濫風險，特別是針對名人的假新聞視頻、虛假政治演講等，對社會穩定與公眾信任構成威脅。為應對Deepfake泛濫現象，多個“AI打假社區”應運而生。其中較為知名的包括國外的“DeepfakeDetectionChallenge”和國內的知乎“Deepfake識別小組”。這類打假社區集結大量技術專家、學者和普通網友，通過分享Deepfake視頻檢測方法、識別虛假內容經驗，共同致力揭露誤導性的虛假視頻。根據谷歌和Facebook統計，截至2021年“DeepfakeDetectionChallenge”吸引了全球數千名開發者參與，檢測和識別了超過30萬條虛假視頻。

谷歌用戶評論：“現在隨便一個Deepfake視頻就能騙到我爸媽，但通過這類比賽，能開發出更智能的工具，幫助我們普通人也能看出來哪些是假的，算是幫了大忙”。知乎“Deepfake識別小組”用戶評論：“一開始看到那些換臉的視頻覺得挺有趣的，后來才意識到它的危害。小組里有人教我們怎么從視頻的邊緣細節和眨眼頻率來看破綻，真的很實用”。諸如此類，這種應對虛假信息的創新方式，不但降低了虛假資訊在網絡空間的擴散傳播，而且強化了社會大眾對網絡內容的辨別性思考能力，對維系網絡生態真實性與可靠度起到一定幫助作用。

網絡新民俗對真實體驗與自我呈現的重視，同樣反映在“無濾鏡挑戰”中。濾鏡算法通常基于某種既定的美學偏好進行設計，例如，將膚色調亮、去除“瑕疵”、增強某些面部特征等；但是，這些特定的美學標準可能帶有性別、種族等方面的偏見。“無濾鏡挑戰”則要求參與者，在社交媒體發布自己未經濾鏡處理的照片和視頻，展示真實的自我形象。該挑戰旨在打破傳統標準，倡導人的自然之美，減少濾鏡算法對外貌審美的單一化影響。通過自我展示與公開挑戰，網絡用戶在抵制這些偏見的同時，也增強對自己真實外貌的認可度。

社交網絡平臺（如Instagram、微博等）掀起的“無濾鏡挑戰”熱潮，尤其“無濾鏡星期五”（NoFilterFriday），吸引眾多用戶積極參與。挑戰者們選擇每周五分享未經任何濾鏡或美顏處理的照片，呈現最真實的自我，以沖擊社交媒體上過度美化的“偽美”現象。通過參與此類活動，他們得以勇敢地展現出自然且不完美的一面，以此反抗濾鏡算法所引導的單一審美觀。平臺用戶的這種行為，不但屬于對“濾鏡美顏”所塑造容貌界定的一種抵制，更表現出現代人對天然相貌的認可及自信態度的宣揚。

Instagram用戶評論道：“我喜歡這個挑戰，因為它讓我們看到每個人的自然狀態，不再被濾鏡扭曲。它讓我更接納自己的不完美，也提醒我外表不等于一切。參加‘無濾鏡星期五’后，我終于敢曬出自己沒有美顏的照片了。起初有點不自信，但收到的支持讓我感到更加舒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美，不必被社交平臺的標準綁架”。諸多反饋表明，“無濾鏡挑戰”已成為公眾反抗社交平臺偏見和算法影響的重要方式，不僅幫助參與者恢復自信，也讓更多人重新審視美的多樣性和自我價值。

Tajfel和Turner在1986年認為，個體通過群體歸屬和對自我的真實展示，能有效抵制社會施加的外部標準，進而更好地實現自我認同。當算法對某些群體施加不公平待遇時，受影響的個體可以通過群體認同的方式來形成一種對抗力量。“無濾鏡挑戰”通過鼓勵群體發布真實的照片以對抗算法偏差，從而奪回定義美的權力。

JamesScott的“日常抵抗”理論認為，日常抵抗往往通過“隱藏的劇本”呈現出不同于主流的反應。“無濾鏡挑戰”作為AI時代文化抵抗的一種行為，體現了參與者們在日常生活中對于展示真實自我的選擇，實質上是對抗社交媒體上濾鏡算法所隱藏的審美偏見的表達。此類看似具備個體化特征的反抗行徑，通過社交平臺的不斷累積，逐步演變為針對“濾鏡美”的存疑與批駁，從而向社交平臺所推行的單一審美準則發起挑戰。

三、從匿名評價文化看網絡新民俗的價值重塑

網絡新民俗對真實體驗與自我呈現等價值的高度重視，同樣表現在匿名評價文化中。在網絡購物和服務評價中，算法偏差主要呈現為評價系統遭操控或是算法缺乏公正性，這使評估結果失實。匿名評價文化出現后，參與者被賦予可匿名表述見解的權益。此項舉措的目的在于防范商家實施不當的干擾行為或是開展報復行徑，從而保障參與者得以毫無拘束地抒發其真切的消費經歷以及所持有的觀點。

自我表達理論指出，人們需要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和觀點，尤其是在保護隱私的條件下能夠更加自由地進行表達。Papacharissi2011年在社交媒體研究中提到，匿名性可以消除社交環境中的約束，幫助個體自由地表達真實意見，從而促進更加公平的社會評價體系。

然而，通過“知乎”用戶對其使用評價系統的反饋，可以發現事實并非如此。知乎用戶評論道：“我在某寶購買了巴厘島的浮潛項目，因體驗不佳，選擇了匿名評價。但很快，商家就聯系了我，顯然他們知道是我給的評價。這讓我質疑匿名評價的真實性”。還有用戶評論說：“為什么我在某團匿名評價，商家依然知道我的個人信息？我給了平臺上某店家一個差評，第二天早上就收到賣家的電話了，他竟然很明確地知道我的個人信息”。

用戶切身體驗表明，在匿名評價的施行環節，存在明顯的隱私保護機制缺失。消費者的匿名性未能得到充分保障，使匿名評價的“去風險化”目標在實際中被弱化，甚至形同虛設。一方面，平臺身為機制體制的規劃者和監督者，承載著兼顧消費者與商家權益的使命；另一方面，商家作為利益關聯者，有借助評價資訊來維系自身名聲的趨向。當平臺針對商家的管理規制存在欠缺，或者面對商家的利益訴求和消費者權益維護主張，出現偏向商家一方的情形時，匿名評價的防護功能極易失去功效[5]。正如JamesScott“日常抵抗”理論所揭示的，消費者通過匿名評價這種微小而隱秘的行為來反抗市場不公，但這種抵抗也可能因技術與制度漏洞而被壓制或規訓。

匿名評價文化面臨的困境，暴露出數字平臺在守護用戶隱私權利、助力市場公平競爭方面，存在一定的職責缺位。為解決這一問題，需要借助技術、制度與監管的多維協同，打通用戶發聲表意的關鍵渠道，才能推動平臺生態實現健康有序發展。

結語

進入AI時代，算法偏差問題愈加突出，對社交平臺內容推薦、信息繭房現象及群體身份認同帶來很大影響，對社會公正和個體權利構成嚴峻挑戰。網絡新民俗作為“文化抵抗”典型事例，通過隨機推薦挑戰、AI打假社群及AI去濾鏡挑戰等活動，對于算法偏差給出創新性應對。通過這種行動，能夠推動決策公開化進程，避免因算法偏差導致決策不公。該行動在維護社會正義、確保個人權利、促進多元文化傳承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借助網絡新民俗等文化創新舉措，通過網絡互動與自我展示反制算法偏差，能夠推動網絡文化生態多樣性及倫理規范的發展，促進AI時代技術發展與權益維護并行不悖。

參考文獻：

[1]徐國源.生活數字化與網絡民俗[M].蘇州大學出版社：2022.

[2]張海.基于扎根理論的網絡用戶信息繭房形成機制的質性研究[J].情報雜志，2021，40（03）：168-174.

[3]王海金.人工智能時代的文化危機與重建[J].公關世界，2024，（04）：19-21.

[4]李家銘.深度偽造人臉圖像防御關鍵技術研究[D].中國科學技術大學，2024.

[5]彭晴.數字化時代的網絡新民俗與“日常生活”實踐[J].黔南民族師范學院學報，2020，40（06）：107-112.（作者單位：上海師范大學哲學與法政學院）

（責任編輯：宋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