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死結”到“解套”：中亞三國破解百年邊界困局

3月31日，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三國總統共同簽署了《三國國界交界點條約》和《永久友誼宣言》，并為矗立在三國交界處的友誼碑揭幕。這一極具標志性的事件解決了百年來困擾中亞國家的領土爭端問題，使得整個中亞地區迎來穩定、安全和互利合作的新機遇。

三國領土爭端的“死結”所在

中亞各國邊界是1924至1936年間蘇聯加盟共和國劃界的產物。蘇聯時期單純強調以民族識別劃界，忽略了費爾干納盆地各民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居格局、人地矛盾突出的地理特征及游牧民流動遷徙的歷史習慣，導致了吉、塔、烏三國邊界支離破碎、犬牙交錯的局面。三國交界處大大小小的飛地多達十余處，例如索赫地區屬于烏茲別克斯坦，但被吉爾吉斯斯坦領土包圍；沃魯赫地區屬于塔吉克斯坦，卻嵌入吉爾吉斯斯坦境內。

蘇聯時期，烏、吉、塔三個加盟共和國間的邊界與資源糾紛就已經存在。1974年、1982年和1989年，沃魯赫附近的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村民間多次發生械斗。中亞各國獨立后，費爾干納盆地的領土和民族矛盾趨于尖銳化，成為地區安全穩定的絆腳石。20世紀90年代，烏茲別克斯坦一度在與吉、塔的邊境地帶實行簽證制度并設置地雷區。吉、塔邊境居民圍繞水源和牧場的械斗頻發。

烏茲別克斯坦位于中亞地區的中心位置，與中亞其他四國接壤。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面臨更多雙邊問題。2016年，米爾濟約耶夫就任烏總統后，將改善同中亞鄰國關系作為外交優先方向，與鄰國解決邊界問題的進程開始提速。2017年，烏、吉兩國簽署協議，劃定了85%的邊界。2022年11月，兩國完成了全部劃界工作，通過大規模領土交換解決了所有領土爭議。烏、塔兩國也于2018年簽署協議，劃定兩國邊界，并啟動邊境排雷行動，恢復過境通行。

吉、塔兩國邊界總長980公里，其中約400公里未劃定。兩國雖然在2018年恢復了劃界談判，但因在適用地圖標準、過境道路性質、水源地等問題上爭議較大，進展相對有限。2021年4月，吉、塔因邊境一處供水設施發生爭端，雙方居民爆發械斗，沖突在邊防軍卷入后迅速升級并持續了三天，造成雙方55人死亡、180多人受傷。2022年上半年，兩國邊境又爆發十余次邊防軍交火事件，造成雙方29人傷亡。沖突導火索從水源爭議擴大到公路和土地的歸屬糾紛。同年9月，兩國邊境爆發了中亞國家獨立以來最大規模的軍事沖突。兩軍在邊境15個地區使用火箭炮、無人機等裝備交火，雙方傷亡超過300人。這場沖突過后，吉、塔明顯加快了邊界談判的進程。其間雖有波折，但雙方最終在2024年12月達成初步協議，劃定了全部邊界，并就領土交換、居民搬遷安置、跨境公路和水資源的共同管理等達成共識。今年3月13日，吉、塔正式簽署邊界協議。協議還包括重新開放兩國中斷的公路、鐵路和航空聯系等內容。

“解套”領土爭端的四大因素

綜合來看，此番中亞領土爭端得以解決，主要因素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三國都希望為國內的改革、穩定與發展奠定良好的外部環境。烏總統米爾濟約耶夫2016年執政以來，積極推動包括國內改革、對外開放和區域睦鄰政策在內的全面轉型進程。邊界問題的解決，拓展了烏與中亞各國的合作空間，重建了良好的政治互信氛圍。吉爾吉斯斯坦在2020年后形成了總統扎帕羅夫和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塔西耶夫的“雙核”權力格局，兩人均致力于改變吉國內地方主義橫行、政令不暢的弊病，將解決邊界問題作為穩固執政基礎以及打擊反對派和地方寡頭的重要契機。塔吉克斯坦是中亞各國獨立以來唯一尚未完成政權代際更替的國家?？偨y拉赫蒙年事已高，希望減少外部風險，保障政權的順利過渡。

其二，三國都不希望領土爭端問題被域外勢力利用。此前，各種域外勢力頻頻利用領土爭端問題，干涉中亞國家內政。2021～2022年，吉、烏兩國劃界談判過程中，吉同意將肯姆皮爾—阿巴德水庫轉讓給烏，以交換部分土地。2022年10月，吉反對派和非政府組織人士在美國支持下，宣布組成“保衛水庫委員會”，計劃抗議政府舉措并煽動政變，被吉政府挫敗。

自中亞各國獨立以來，費爾干納盆地因復雜的族群分布結構、薄弱的治理能力和治安水平、貧困落后的社會經濟狀況，成為美西方非政府組織滲透的重點，也是“三股勢力”和跨國有組織犯罪活動蔓延的重災區。位于吉、塔邊境的吉爾吉斯斯坦巴特肯州一度盤踞有40余個美西方非政府組織，這些組織經常煽動當地土地、水和牧場資源爭端，引發民族和族裔群體間暴力事件。費爾干納盆地也一度是極端組織“烏伊運”的主要據點，并且長期是塔、吉間跨國販毒網絡的中樞。解決邊界問題，有助于各國增強對邊境地區的治理與管控。

其三，三國在邊界談判中采取了互諒互讓的務實合作態度。吉總統扎帕羅夫指出：“邊界問題絕不能只由一方決定，雙方在談判過程中須相互作出讓步，雙方必須都滿意，才能實現和平?！睘榱吮Ｕ袭數鼐用竦拈L期利益，杜絕未來重演資源爭端，吉—烏和吉—塔邊界談判中都采取了領土交換、人口遷移、道路橋梁共建、開放邊界口岸、過境便利化等措施來保障飛地與本土的聯系，也通過水源歸屬重定或共享緩解河流下游方的安全顧慮。各方還在邊境地區州長之間建立聯合工作組，共同對民眾開展解釋和協助遷移工作。

其四，各類多邊地區機制促進了三國領導人間的互信。三國領導人利用上海合作組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獨聯體領導人峰會、中亞元首峰會等機制，每年至少進行四至五次會晤。這為三方增進互信、完善邊界談判的頂層設計提供了重要平臺。2022年9月吉、塔邊境沖突爆發時，正值上合組織撒馬爾罕峰會召開期間，兩國領導人立即舉行會談并實施?；?。

總的來看，中亞百年邊界問題的有效解決，可以說是亞洲國家間通過對話協商實現共同發展與安全的一次重要嘗試。

（作者為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美國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