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封鎖與顛覆式創新：基于“過猶不及”視角的研究

［摘"要］"自20世紀50年代起，西方國家出于戰略安全、貿易保護、行業競爭等因素考量，對中國長期實行技術封鎖政策。一方面，關鍵技術領域瓶頸影響了中國高新技術產業的發展進程，并妨礙了國際法主體之間的合作與交流；另一方面，技術性壁壘增強了中華民族自主創新與科技自立的意識與能力。由此，全面揭示技術封鎖與顛覆式創新之間的內在聯系對于堅定以中國式現代化強國建設的發展道路至關重要。文章以中庸之道中的“過猶不及”處世哲學作為研究視角，對新能源汽車制造商（比亞迪）進行扎根分析研究。研究發現，在行為邏輯層面，技術封鎖是特定主體在非透明、非對等條件下對其他特定主體所采取的“技術代差獲益”行為。在行為效用層面，在一定程度上技術封鎖對于服務特定主體階段性目標符合“邊際貢獻遞減”規律。在行為交互層面，經驗證據表明，技術封鎖作為概率空間中的隨機變量之一，其數學期望或將受到政治經濟制度、民族共有精神及企業技術發展理念的負向調節。研究能夠為中國各層次主體正確認識、應對西方技術封鎖提供借鑒與啟示。

［關鍵詞］技術封鎖；顛覆式創新；過猶不及；比亞迪

［中圖分類號］""F27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0461（2025）06-0022-12

一、引言

黨的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強調，要突出包括顛覆性技術創新在內的相關基礎研究作為建設科技強國、質量強國、航天強國、網絡強國、交通強國、數字中國、智慧社會的重要支撐。原因在于，西方世界為了長期保持并穩固其自身在國際社會中的戰略競爭與霸權地位優勢，技術“鴻溝化”“脫鉤化”成為其偏執信念中的主導性意識與關鍵性途徑。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世界工業化國家和發達國家一直試圖通過各種管制措施控制技術和一些“兩用物項”流向發展中國家，具體包括冷戰時期的多邊出口管制統籌委員會制度（COCOM，巴黎統籌委員會）及冷戰后的替代性機制——瓦森納協定（Wassenaar"Arrangement）［1］。此“協定”作為一個沒有法律約束效力的非正式多邊供應國集團，是資產階級在當前國際社會中維系其狹隘主權利益的多邊出口管制機制之一，其主要針對目標為對各成員國構成潛在安全威脅的國家和聯合國決定實施武器禁運和經濟制裁的國家，就本質而言，是構成美國出口管制制度完整性的重要鏈條［2］。隨著世界多極化與經濟全球化的加速發展，世界格局正在經歷新的解構與重構，由此，以歐美為代表的保守主義勢力對華所采取的技術封鎖方式日趨呈現新的特點與新的變化，一是堅持冷戰思維和意識形態劃線，二是從軍事技術封鎖逐漸轉向全方位技術圍剿，三是技術封鎖與圍剿手段多樣化，四是發動盟友共同開展對華技術封鎖［3］。有鑒于此，面對愈發嚴峻的新形勢與新挑戰，需要對中國的破局之路予以新的認識與思考。

毋庸置疑，包括瓦森納協定在內的相關協定確實嚴重影響了我國對外科技合作及科技規劃的順利實施［4］，如關鍵核心技術產品獲取難度日益增加、部分高新技術產業發展受到遏制［5］，但從免疫機制層面來看，其對于對象國的作用成效具有不可否認的“自限性”。這一觀點得到了PEKSEN［6］的論述證明，即盡管有針對性的制裁（包括武器禁運和限制雙重用途技術）已經成為最受歡迎的強制性手段，但與傳統的貿易制裁和投資制裁相比，其往往無法達到預期性目標。對實踐活動運行規律進行深入審視可以發現，“針對性制裁”與“預期性目標”作為西方意識形態占主流國家自我假設的矛盾命題似乎并非難以理解。原因在于，過度的技術引進會抑制國內創新發展［7］。反言之，技術封鎖能夠顯著影響中國企業的創新策略選擇，促進企業的實質性創新［8］。而和諧式工作激情與強迫式工作激情則是技術封鎖事件的關鍵性和顛覆性正向影響科研人員的創新投入行為的作用路徑［9］。與此同時，反觀東西方大國近年來在中國出口領域和中國進口技術知識領域頻頻發生的貿易爭端問題，其有利于參與“搶人大戰”的城市集聚高級科研人才［10］。這更加證實了西方國家以技術封鎖抑制中國創新發展的邏輯悖論。

總而言之，技術封鎖雖然能夠成為特定國家或地區構建自身價值體系的策略性要素，但其對于中國而言可謂是挑戰與機遇并存，危局與新局同在。現有文獻從不同維度論述了不同變量之間的影響關系，但“技術封鎖與顛覆式創新”作為違背西方國家預測性陳述的中國式獨特現象，其發生機制需要更進一步的厘清與揭示。因此，本文以中國哲學智慧中的“過猶不及”思想作為研究視角，基于扎根理論對民族汽車品牌比亞迪進行探索性分析，希望研究結論能夠給予從事相關問題研究的學者及政府管理部門一定的借鑒與啟示。

二、文獻回顧與研究框架

（一）技術封鎖

技術封鎖是指一國政府或相關聯盟，借助管制手段對特定商品尤其戰備物資和相關技術的出口進行控制的行為［11］，其實質是一項貿易工具［12］。從歷史沿革角度來看，該種現象源自1949年11月美國及西歐國家利用“巴黎統籌委員會”對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的經濟遏制，1950年7月，其貿易管制范圍擴大到中國［13］。隨著我國在原子彈、衛星和導彈等方面自主研發成功及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發達國家在非高新技術領域轉變了對華政策，即出口管制由以往的“完全技術封鎖”轉向于“非全面技術封鎖”①。相對而言，美國出于維護自身政治經濟利益、阻止其他國家和地區經濟與軍事實力提升的考慮，高技術產品則始終是其出口管制的重點關注對象［14］。且當前發達國家與地區的技術出口管制過程已經形成具有“組織機構—法律法規—管理流程/手段—事后追蹤”全鏈條布局的體系化特征［15］。

近年來，為了應對新興市場跨國企業技術競爭力的快速提升，美國及其“盟友”持續通過升級實體清單、長臂管轄、污名化等方式強化技術封鎖［16］。2017年1月，美國宣布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同年3月至8月，美國政府相繼啟動對巨額貿易逆差成因、進口鋼鐵產品和鋁產品的調查及北美自由貿易協議（NAFTA）的談判［17］。2019年，美國根據其2018年頒布、實施的《出口管制改革法案》將華為、中興通訊、大疆科技、海能達通信等一眾高科技企業和科研機構列入其高新技術出口管制清單。2020年，美國商務部將中國278家機構列入出口管制實體清單［18］。由此，技術出口管制已經成為美國對中國實施極限施壓和戰略遏制的重要工具［19］。雖然相關“制裁”手段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西方國家對自身多元目標的階段性實現，但現實證據表明，其有效性有待進一步論證。

（二）顛覆式創新

“創新”的區分維度繁多、概念內涵豐富，包括戰略層面的自主式創新、聯合式創新和模仿式創新［20-21］"，及戰術層面的開放式創新和封閉式創新［22］等。總體而言，從企業角度或市場角度予以諦視，其可被定義為第一次發明并取得商業成功的事物［23］。隨著互聯網信息技術變革、新知識和新方法廣泛應用、技術生態與商業模式耦合創新等多方面的影響，人類社會在各個領域正步入顛覆性和革命性變化的新時代［24］。由此，源于約瑟夫·熊彼特（JOSEPH"ALOIS"SCHUMPETER）“創造性破壞”思想［25］，1997年，哈佛大學教授克萊頓·克里斯滕森（CLAYTON"CHRISTENSEN）在其暢銷書《創新者的困境：當新技術導致大公司倒閉》中提出顛覆式創新概念［26］。意指企業在產品、服務、流程和商業模式方面進行簡單、實惠和便捷的改進，使其從不夠好到足夠好，最終成為滿足客戶需求的首選并主導市場［27］。

必須承認，顛覆式創新范疇下的技術顛覆（高端顛覆或低端顛覆）作為市場主體在競爭環境下對于已有技術或主流技術的取代路徑，具有高風險、高投入、長周期及可預測性低等負面特征［28］，故而，其對企業績效的影響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29］。但客觀而言，作為社會科學中最具影響力的理論之一，顛覆式創新為后發企業、后發地區和后發經濟體實現“彎道超車”提供了建設性啟迪［30］，使得創新型公司在一個激烈競爭的世界里，有機會重新定義競爭規則，以符合自身優勢［31］。這一觀點得到了理論界的支持及實踐界的印證。如沈梓鑫、賈根良［32］基于國際比較視角指出，顛覆式創新是美國戰后保持其世界領先科技強國優勢地位的決定性因素。因此，從更廣泛的意義上說，顛覆式創新是各參與主體在參與激烈競爭過程中，促進發展、繁榮和財富的主要驅動力［33］。

（三）“過猶不及”

“過猶不及”一詞出自中國古代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的弟子及再傳弟子所著文集《論語》中的先進篇，《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對其解釋為“事情辦得過火，就跟做得不夠一樣，都是不好的”，充分反映了做事情要堅持“恰如其分”原則的重要性，包含著豐富的辯證法思想［34］。國際上，通常將該現象稱之為“過猶不及”效應（TooMuchofaGoodThing"Effect，TMGT"效應），即在構念之間所具有的一種區別于線性效應的曲線效應，其普遍存在于自然界與人類社會之中，與西方廣為流傳的諺語和警句，如“Everything"in"Moderation”（凡事適度）、“Nothing"in"Excess”"（避免極端），所表達的理念具有異曲同工之處，表明了“過猶不及”這一原則在不同文化中被廣泛接受［35］，在管理學研究中，越來越多的經驗證據表明，被廣泛認為會導致理想結果的前因變量實際上會造成負面影響［35］。

由于TMGT效應與組織行為學、人力資源管理、企業家精神和戰略管理等關鍵領域密切相關［35］，且以“過猶不及”為核心內涵的中庸之道具有“避免極端，實現雙贏”“兩極互動，把握平衡”“因變而變，與時俱進”等方面的重要管理價值［36］，因此，其引起了人們對線性指定經驗模型有效性的嚴重關注［37］。原因在于，這是對實踐者的一種警告，即最初的積極行動或組織干預的升級實際上可能導致消極的結果［35］，換言之，非線性關系研究可能更加符合我們對管理學現象的描述和總結［38］。為了識別“過猶不及”的發生機制，邢璐等［39］針對組織行為學中的44篇文獻開展研究，認為“收益與損失的疊加效應”及“動機與能力（或機會）的交互效應”是產生“過猶不及”效應的原因，并將調節效應劃分為“單一機制變化”和“機制聯動變化”兩大類。

上述文獻為本文建立研究框架奠定了堅實基礎。首先，在問題發掘方面，現階段，技術封鎖已然成為“冷戰思維”陣營所堅持并慣用的“極限遏制”手段，而顛覆式創新則是后發主體實現跨越式趕超的重要路徑，兩者之間存有辯證視角下的矛盾運動規律。其次，在預設變量方面，眾多實踐案例與理論研究對“西方價值體系”的有效性提出了嚴重質疑與深刻挑戰，而“過猶不及”思想下的曲線效應則深度闡釋了技術封鎖與顛覆式創新之間所隱含的內在聯系。綜上分析，本文的基本研究框架如圖1。

三、研究設計

（一）研究方法

受社會環境、認識層次及問題對象等因素影響，科學研究在不同時期具有不同的方式與工具。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與發展，案例研究作為一種運用歷史數據、檔案材料、訪談、觀察等方法收集數據，通過可靠技術對一個事件進行分析并得出普遍性結論，并對社會現象予以解釋的研究方法［40］，在社會學、人類學、政治學、教育學、組織研究、心理學和護理學等許多社會科學中扮演著重要角色［41］，其最重要和最常見的用途之一是生成、改進、質疑或挑戰現有的理論框架［42］。

從案例選用數量角度來看，包括單案例研究法和多案例研究法。一般認為，相較于單案例研究，多案例研究具有結論更加可靠、準確，更容易導向定量分析以及更有助于增加人們對經驗世界多樣性理解的優勢［43］。即便如此，由于單案例研究注重深描這一突出特點［44］，其所提供的獨特見解能夠說明在個體內部進行深入調查的價值，是發展、檢驗和擴展理論的有力工具［45］。與此同時，近年來，立足我國改革開放與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實踐經驗的個案研究，已經受到學界的高度重視，并產出豐富成果［46］。

綜上所述，本文旨在通過歸納邏輯對所關心的重點研究問題進行探索性分析，即以可驗證的方式進行理論抽樣，并對特定情境（技術封鎖）下的獨特現象（顛覆式創新）作出系統性解釋。由于案例研究是對“樹立問題意識、堅持問題導向”這一科學態度的根本踐行方式之一，其與中共中央辦公廳于2023年所印發的《關于在全黨大興調查研究的工作方案》的文件精神相契合，因此，本文選擇注重深描的單案例研究法開展具體研究。

（二）案例選擇

1案例選擇原則

適合的案例選擇對于科研工作者準確把握事物發展規律至關重要。國家領導人曾明確指出，新時代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豐富實踐是理論和政策研究的“富礦”，并要求廣大理論工作者要以我國實際為研究起點。與此同時，2000年，CURTIS等［47］對MILES和HUBERMAN所編著的《定性數據分析手冊》中所提及案例抽樣原則進行了解釋，包括抽樣策略應與概念框架和研究問題相關、樣本應該能夠產生關于需要研究的現象類型的豐富信息，并增強研究結果的“可推廣性”等。基于以上抽樣原則，本文擬選擇比亞迪（BYD）作為研究分析案例，原因在于：①比亞迪（BYD）是中國本土汽車品牌，在新能源領域具有豐富、先進的經驗積淀，符合以中國案例講好中國故事的樣本選擇要求；②西方國家曾長期針對中國傳統燃油汽車實行技術封鎖策略，但目前比亞迪（BYD）已經在電動汽車關鍵領域（如電池、電機及電控等）實現了技術超越，該現象與本研究的主要構念和核心問題具有顯著的關聯性；③比亞迪（BYD）自1995年創立至今已有30年，是全球新能源汽車領域的領跑者，其強大的社會影響力與行業代表性能夠滿足本研究對原始資料搜集及論證結果推廣的基本要求。

2案例發展歷程

1995年2月，比亞迪公司于深圳正式成立，主要從事充電電池制造業務。自1998年起，其相繼于歐洲成立第一家海外子公司，于深圳建投第一個工業園區（葵涌工業園）。21世紀初，其以中國首家鋰離子電池供應商身份與包括摩托羅拉（MOTOROLA）、諾基亞（NOKIA）在內的全球著名電子通信商開展業務合作，并于香港主板上市。2003年，比亞迪（BYD）與西安秦川汽車有限責任公司達成股權轉讓協議，正式從事汽車制造與銷售業務，隨后陸續推出F3、F3R、G3及S8等熱賣車型。秉持“用技術創新，滿足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的品牌使命及“為夢想激發動力、讓夢想照進現實、為夢想永存斗志、為夢想攻克難題”的品牌核心價值觀，比亞迪（BYD）現已成長為業務涵蓋電子、汽車、新能源和軌道交通等領域的高新技術企業②。

2023年，比亞迪（BYD）董事長王傳福先生應邀參加人民網《對話企業家》所推出的“百家企業談信心”特別策劃時指出，在中國新能源汽車產業發展過程中，選擇綠色夢想初心和堅持技術創新是該企業克服困難、實現換道超車的主要原因③。回顧企業發展史（見圖2），比亞迪（BYD）于2003年組建比亞迪汽車，于2008年12月15日上市全球首款不依賴專業充電站的雙模電動車——F3DM，結合企業負責人發言中的關鍵詞“新能源汽車、換道超車”可知，2003年與2008年分別是比亞迪（BYD）在發展過程中實現重大轉型跨越的重大事件時間起止節點。因此，本文基于比亞迪（BYD）的發展歷程，將其劃分為專注充電電池生產的產品代工階段（1995—2002年）、進軍傳統燃油汽車的產品跟隨階段（2003—2007年），及發展新型能源汽車的產品顛覆階段（2008年至今）。

（三）數據獲取與分析

本文旨在依托“從數據中發現理論”這一科學命題準則，對“技術封鎖與顛覆式創新”這一社會現象具有重要啟發意義的國內新能源汽車行業代表（比亞迪）進行洞察分析，以期建立從“經驗世界”到“理念世界”的辯證關系。因此，為了保證以事實性描述為特征的初始資料和原始資料能夠形成準確的科學構念（或構念集合），本文運用多種方法收集數據，如參與式觀察、半結構化和非結構式訪談及文件分析等［41］，以保證數據來源的全面性、收斂性及“混合認知價值驗證”［48］。其中，參與問卷調查的人群中（發放問卷350份，回收問卷337份），有917%的受訪者認同本文的初始假設命題，即技術封鎖與顛覆式創新之間存在某種有待探索的內在關系（見表1）。

與此同時，結合中國本土管理理論構建范式［49］和歸納研究中的“定性的嚴謹性”這一原則［50］，以高度的理論敏感性對所收集質性材料進行三級編碼（開放性編碼、選擇性編碼、理論性編碼），進而形成一階概念、二階主題、聚合構念，以此發現事物與事物之間的固有屬性和發展規律。其中，在開放性編碼過程中共計形成包括商標許可、制造受權、融資約束在內的18個一階概念；在選擇性編碼過程中共計形成包括技術轉化限制、資本獲取限制、市場開拓限制在內的9個二階主題；在理論性編碼過程中共計形成包括產品代工、產品跟隨及產品顛覆在內的3個聚合構念。

四、案例分析與發現

從因果關系角度來看，技術封鎖受控方的行為選擇和行為結果與技術封鎖施控方基于特定信念而選擇的對外“戰略悖論”呈現出與時間緊密關聯的邏輯特性，基于此，為了充分揭示西方線性思維下的命題謬誤，本文聚焦比亞迪汽車在轉型發展過程中所歷經的產品代工階段、產品跟隨階段和產品顛覆階段3個關鍵節點，深度捕捉、追溯引發管理思辨與管理變革的關鍵線索，并形成相關概念、主題與構念，進而通過理論陳述明晰從技術封鎖到顛覆式創新的作用機制與機理。具體分析如下：

（一）產品代工階段：1995—2002年

20世紀90年代，冶金物理化學專業出身的王傳福先生于北京有色金屬研究總院辭任，以250萬元人民幣的注冊資金在中國首座經濟特區（深圳）創辦比亞迪公司（20人規模），主營二次充電電池業務。1996年7月，為了促進企業的科學化與規范化管理，比亞迪積極構建企業質量管理體系標準（ISO9002），且成功通過相關認證機構的審查核準。1997年，其通過技術改善，有效地提高了電池小電流通過充電性能與循環壽命，得到了時為全球科技巨頭之一的偉易達（VTECH）公司的充分認可。1998年，比亞迪憑借自主研發，成功量產鋰離子電池，打破了日資企業對該領域的行業壟斷地位（B3）。同年，為了繼續增進產品的市場信譽，提高客戶與消費者的滿意度，其進一步強化企業質量管理體系標準（ISO9001），并順利通過國際標準化組織的認證，以國際化視野面向海外發展。自2000年起，比亞迪在持續增強對本土客戶影響力的同時，相繼與摩托羅拉、諾基亞、西門子等國際知名跨國公司建立良好合作關系，并在移動能源業務基礎上，秉持為廣大客戶提供“一站式”服務原則，全面開展包括液晶顯示器（LCD）、攝像頭、模具加工、柔性電路板在內的手機零組件業務（B3）。縱觀比亞迪的發展脈絡，雖然其業務范圍表現出由前期的“單點式”經營轉向后期的“鏈條式”經營的喜人態勢，但其同樣需要面對與競爭對手之間的知識產權紛爭，如日本三洋電機曾向美國加州南區聯邦地方法院起訴了比亞迪及比亞迪美國公司，要求美國禁止進口和銷售比亞迪鋰電池（B3）。由此可見，比亞迪在此期間依舊無法脫離技術封鎖背景下的代工標簽（見表2）。

（二）產品跟隨階段：2003—2007年

經過近十年的強勢發展，比亞迪與國際知名企業建立了良好的伙伴關系，IT零部件業務增長迅猛，成功奠定了其在移動電源領域（鋰離子電池、鎳鎘電池和鎳氫電池等）的引領地位，并順利過審香港主板（H股）關于營收、市值和持股等方面的條件要求。為了避免或將面臨的績效增長放緩局勢，公司高層結合世界名企固有的發展規律，把握當下、立足長遠，積極擁抱新社會環境下的新技術、新客戶及新市場，主動尋求支持企業開啟全新生命周期的“第二曲線”。有基于此，2003年，比亞迪斥資269億元人民幣收購了西安秦川汽車有限責任公司（股權占比77%），并迅速確立了燃油汽車、電動汽車及混合動力汽車并行發展的戰略路線，在西安、深圳、北京和上海等地分別配套成立汽車生產線、銷售公司、模具中心及檢測中心（B4）。與此同時，公司通過逆向創新，接踵研發、下線或上市比亞迪F3、比亞迪F3R、比亞迪F6等熱賣車型。其中，據比亞迪年報披露顯示：2005年，汽車產品營業額占比為10%；2006年，汽車產品營業額占比為25%，并成功為公司帶來盈利貢獻；2007年，汽車產品營業額占比為23%，銷量于多個發達城市位列前三名，進一步提高了品牌的知名度。雖然該時期的比亞迪在汽車業務領域方面（產品研發、成本管控、營銷策略、產品質量等）取得了優異表現，但市場普遍反映F3車型在前臉、尾部及腰線分別具有豐田花冠、本田飛度和豐田威馳的影子（B3），F3R車型的車尾造型借鑒了通用凱越的HRV車型（B3），而F6車型的內飾則與本田雅閣相似（B3）。因此，技術追隨是此階段比亞迪整體競爭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見表3）。

（三）產品顛覆階段：2008年至今

2008年9月，美國著名投資人沃倫·巴菲特（WARREN"E."BUFFETT）的投資旗艦公司伯克希爾·哈撒韋（BERKSHIRE"HATHAWAY）旗下的中美能源控股公司（MIDAMERICAN"ENERGY"HOLDINGS"COMPANY）與比亞迪簽署策略投資和認購協議，以總價格18億元港幣認購225億股，占擴大股比后的989%（B5）。同年12月，融匯制造、電池、電機等多項頂尖技術的全球首款不依賴專業充電站的新能源汽車F3DM（雙模電動車）正式上市，得到了業界的廣泛贊譽（B5）。2009年，中國汽車工業協會數據顯示，比亞迪成為年內中國自主品牌轎車生產企業冠軍（B7）。2010年，比亞迪新能源汽車業務取得重大突破，其中，50輛純電動汽車E6以出租車形式在深圳試運營，10輛雙模電動車F3DM交付美國洛杉磯住房局（HACLA），以鐵電池為車載動力的電動客車K9于深圳、長沙投入試運營。為了進一步研究、開發并推動比亞迪電動汽車業務的全球化發展，其于2010年5月與全球最大商用車制造商

戴姆勒股份公司（DAIMLER"AG）簽署合資經營協議，成立深圳比亞迪戴姆勒新技術有限公司。2011年，比亞迪在深圳交易所上市（B5）。2012年，其在技術研發方面實現新的跨越，包括發布全球領先的TID技術（渦輪增壓直噴發動機+雙離合變速器）、雙模二代技術、雙向逆變技術等（B5）。2013年12月，備受矚目的雙模電動車（秦）順利推出（B5）。2014年9月，結合戴姆勒股份公司尖端整車技術及比亞迪公司領先電池技術的純電動車（騰勢）成功上市。2015年，比亞迪新能源汽車產業已覆蓋全球6大洲43個國家和地區（包括美國、德國、英國、日本等主流汽車強國市場）的190個城市（B5）。2022年，比亞迪已牢牢掌握包括電機、電控和電池等核心技術，新能源汽車市場占有率高達27%（B5），且美國商業雜志《快公司》所發布的“2022年全球最具創新性公司年度榜單”顯示，比亞迪位列交通類分榜單第一名（B3）。2023年第四季度，比亞迪全球銷量超越特斯拉，美國城堡投資（CITADEL）創始人肯·格里芬（KENNETH"GRIFFIN）表示這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時刻（B3）。2024年，比亞迪再度上榜《財富》世界500強名單，成為年度排名升幅最大的車企（B3）。以上充分地體現了比亞迪從技術封鎖到顛覆式創新的華麗轉身（見表4）。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發現，雖然技術封鎖使得日本半導體產業由盛轉衰［51］、俄羅斯經濟與軍事部門的功能受限［52］，但比亞迪作為踐行中國新型工業化道路持續推進的代表性市場主體，很好地詮釋了中國儒家文化中代表性思想——中庸之道的深刻內涵，即技術封鎖政策是西方國家“歸因偏差”的具體體現，其并不能有效地服務于相關陣營狹隘認知下的普適價值。通過對比亞迪從“產品代工者”至“產品跟隨者”再到“產品顛覆者”發展歷程的進一步審視可知，優越的社會主義制度、強大的中華民族精神及先進的技術發展理念是其實現后發趕超的堅實保障、強勁支撐

與根本動力。具體原因如下：

首先，從社會主義制度層面來看（宏觀），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正確認識中國社會發展規律，秉持科學社會主義原則，以馬克思主義為理論指導，緊密結合民族歷史文化、國家現實情境及未來發展要求，創造性地確立并發展了極具生命力與優越性的偉大政治經濟制度——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一直以來，全黨堅定不移地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以“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為強大精神力量與智慧源泉，在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道路上，不斷在社會生產三大產業領域（工業、農業、服務業）開創并譜寫包括“兩彈一星”、載人航天、南水北調等享譽世界的偉大實踐。由此可見，黨和人民在長期實踐中探索形成的先進制度是比亞迪這一民族品牌在百年變局下落實科技強國戰略、戰勝一切艱難險阻、不斷奪取新時代偉大勝利的堅實保障。

其次，從中華民族精神層面來看（中觀），勤勞勇敢、自強不息、愛好和平、團結統一、愛國主義素來是中華各族人民在文化傳承、價值觀念及信奉敬仰等方面的基本反映與集中體現。比亞迪負責人王傳福先生曾指出，“我們就是為了爭一口氣，就希望能夠把這個產業做大，為中國人爭一個面子”（B3）。可見，民族精神作為一種超脫時間與空間桎梏的精神紐帶、支撐與力量，賦予了社會各界始終堅持國家和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崇高理想信念，有力地助推了新中國在紛繁復雜的國際環境中不斷開辟新的事業、完成新的壯舉、塑造新的形象，進一步促進了我國在綜合考量國際比較優勢及社會主要矛盾的基礎上所制定的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的構建與形成。因此，民族共有精神是中國企業逾越西方技術封鎖、實現國家偉大復興的重要力量。

最后，從技術發展理念層面來看（微觀），眾所周知，動力電池是新能源汽車的核心組成部分，而包括鎳、鈷和鋰在內的稀有金屬則是電池生產制造的重要原材料，但從礦產含量分布的角度來看，中國針對上述金屬元素的自然儲量或可開采量卻并不占有絕對優勢，有鑒于此，王傳福先生曾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不能從被石油‘卡脖子’，轉變成被金屬鈷和鎳‘卡脖子’”。因此，自21世紀初以來，比亞迪極富預見性地專注于電池的結構創新和材料體系創新，攻堅研發具有物料來源廣泛、成本價格低廉、產品性能環保等特點的磷酸鐵鋰電池，并于2020年將采用該技術的刀片電池搭載于王朝系列中的“漢”車型，這一技術模式得到了中國科學院院士歐陽明高的高度認可與肯定，認為其引領了乘用車裝載磷酸鐵鋰電池的潮流，是我國高質量發展的明顯特征（B3）。

綜上所述，縱然企業在進行顛覆式創新過程中會遇到各種機遇和威脅［53］，但比亞迪作為目前中國在實踐發展中所涌現出的富含啟示價值的典型案例，很好地詮釋了技術封鎖與顛覆式創新之間的內在聯系。具體而言，無論是宏觀層面的國家政治經濟制度，還是中觀層面的中華民族共有精神，抑或是微觀層面的企業技術發展理念，均為西方對華政策價值觀的效用有限性提供了理論解釋，即在某種意義上，技術封鎖作為人類社會中的特有現象，其效用（被解釋變量）與政策強度、對象特質及時間等相關解釋變量呈現出密切相關且復雜多變的函數關系（見圖3）。

五、研究結論、理論貢獻與建議展望

（一）研究結論

科技自立自強有益于國家牢固把握高質量發展主動權，而顛覆式創新則是我國打破技術封鎖、實現新發展格局的必由之路。有基于此，本文積極響應黨的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關于“加快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這一精神要求，以民族工業品牌代表（比亞迪）為研究案例，基于“過猶不及”視角，運用系統化程序（扎根理論）對所獲取的數據和資料進行三級編碼分析，深度揭示了技術封鎖與顛覆式創新之間的相互作用，主要結論如下：

1技術封鎖是一種“技術代差獲益”行為

從本質上來看，當前西方國家各類形式的技術封鎖政策是對1949年美國所提議成立的非官方國際機構（巴黎統籌委員會）的思想繼承，旨在通過局部信息通報制度，約束成員國家對非成員國家的出口行為（控制清單物項），以建立相關利益集團在高新關鍵技術領域的比較優勢，實現其在軍事、經濟、科學等領域的長期主導與高度壟斷，進而維持并鞏固“少數國家”依托于單邊主義與保護主義而建立的世界霸權地位。因此，在行為邏輯層面，技術封鎖是特定主體在非透明、非對等條件下對其他特定主體所采取的“技術代差獲益”行為。

2技術封鎖遵循“邊際貢獻遞減法則”

事實表明，中國已在眾多領域多次突破西方國家所謂的技術封鎖，因此，從歷史唯物主義角度來看，西方國家對廣大發展中國家所實行的技術封鎖政策，與經濟學中的基本概念“邊際效用遞減法則”所呈現出的客觀規律不謀而合，即在一定時期內，西方國家對技術封鎖政策的不斷施用，其從該政策中所獲得的效用增加量逐漸遞減。換言之，技術封鎖并不能夠成為圍堵、打壓并遏制中國復興發展的有效舉措，這得到了中國常駐日內瓦聯合國代表團原副代表周小明的肯定。故而，在行為效用層面，技術封鎖雖然在短期內可以服務特定主體的階段性目標，但長遠來看，其效用具有反轉特征。

3技術封鎖效用受外部相關因素負向調節

自巴黎統籌委員會開始，技術封鎖作為西方國家向其他國家所實行的遏制性、打壓性政策已有70余年歷史。不可置否，經驗證據顯示，在某種意義上，該政策對于某些國家而言頗有成效，但對于中國而言卻收效甚微。究其根本，從政策評估的角度來看，其效果、效能及價值同時受到其他外部因素的客觀影響，這與數理實證研究中的調節效應異曲同工。具體而言，在行為交互層面，技術封鎖作為概率空間中的隨機變量之一，其數學期望或將受到政治經濟制度、民族共有精神及企業技術發展理念的負向調節，即西方國家執念中的技術出口限制政策的預期效用與實際效用并非完全契合。

（二）理論貢獻

1理論延伸與視角借鑒

現有文獻主要從概念辨析、演化特征及實現路徑層面對顛覆式創新開展具體研究，而本文則開創性地立足中國傳統價值觀念——“過猶不及”思想，深度探析了技術封鎖與顛覆式創新之間的因果關系，一是在底層邏輯方面為技術封鎖促進顛覆式創新提供了經驗證據，二是在作用機制方面進一步豐富并完善了顛覆式創新理論的基本內涵，三是在視角選擇方面為相關領域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了重要借鑒。

2調節因素剖析與啟示

由于調節變量能夠影響解釋變量與被解釋變量之間的作用關系，對于進一步明晰現有理論的適用條件或應用范圍具有重要意義。因此，本文基于國際比較視角，概述了不同國家在技術封鎖條件下的不同發展境況，進而在宏觀、中觀及微觀3個層面總結、提出影響技術封鎖效用的主要因素（社會主義制度、中華民族精神、技術發展理念），為我國各層次主體客觀認識、從容應對西方國家的技術封鎖政策提供了重要啟示。

（三）建議展望

首先，通過以上分析可以明確，受民族特質影響，西方陣營的技術封鎖政策非但不能成為阻擋中國關鍵技術取得突破性發展的壁壘，反而會轉化為助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內在動力。因此，建議社會各界人士要繼續堅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道路、持續發揚不屈不撓的民族斗爭精神、著力秉持攻堅克難的技術發展理念，以此推動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全面建成。其次，雖然本文所構建的“技術封鎖與顛覆式創新”理論模型具有獨到的學術價值與實踐價值，但同時希望相關學者能夠基于計量分析方法，進一步驗證技術封鎖與顛覆式創新之間的作用關系，在此基礎上，運用演化博弈方法分析在技術封鎖環境下，包括技術封鎖施控方與技術封鎖受控方在內的各相關主體的動態策略選擇與系統穩定狀態，進而完善構建適用于中國本土情境的技術創新機制。

［注"釋］

①"資料來源：https：//baikesocom/doc/9069655-9400856html。

②"資料來源：比亞迪（BYD）集團官網，https：//wwwbydglobalcom/cn/AboutByd/CompanyIntrohtml？scroll=true。

③"資料來源：http：//financepeoplecomcn/n1/2023/0213/c1004-3262257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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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chnology"Blockade"and"Disruptive"Innovation：

A"Study"from"the"Perspective"of"“TooMuchofaGoodThing”

—Take"BYD’s"Development"Path"as"an"Example

Ren""Bo，""Zhang""Na，""Xu""Lili

（School"of"Maritime"Economics"and"Management，"Dalian"Maritime"University，"Dalian"116026，"China）

Abstract："""Since"the"1950s，"the"western"countries"have"implemented"the"technology"blockade"policy"to"China"for"a"long"time"out"of"consideration"of"strategic"security，"trade"protection，"industry"competition"and"other"factors."On"the"one"hand，"bottlenecks"in"key"technological"fields"have"affected"the"development"process"of"China’s"hightech"industry"and"hindered"cooperation"and"exchanges"among"international"law"subjects."On"the"other"hand，"technical"barriers"have"enhanced"the"consciousness"and"ability"of"China"in"independent"innovation"and"scientific"and"technological"independence."Therefore，"it"is"essential"to"fully"reveal"the"internal"connection"between"technological"blockade"and"disruptive"innovation"to"firmly"pursue"the"development"path"of"building"a"modern"power"with"Chinese"style."Based"on"the"philosophy"of"“toomuchofagoodthing”"from"the"Doctrine"of"thenbsp;Mean，"this"paper"conducts"a"rooted"analysis"and"research"on"the"new"energy"automobile"manufacturer"（BYD）.On"the"behavioral"logic"level，"technology"blockade"is"the"behavior"of"“technology"substitution"and"benefit”"taken"by"a"specific"subject"to"other"specific"subjects"under"nontransparent"and"nonreciprocal"conditions."At"the"behavioral"utility"level，"to"a"certain"extent，"technology"blockade"conforms"to"the"law"of"“diminishing"marginal"contribution”"for"the"phased"goals"of"specific"subjects."At"the"behavioral"interaction"level，"empirical"evidence"shows"that"technology"blockade，"as"one"of"the"random"variables"in"probability"space，"its"“mathematical”"expectation"may"be"negatively"regulated"by"political"and"economic"system，"national"shared"spirit"and"firm"technological"concept."This"study"can"provide"some"reference"and"enlightenment"for"the"subjects"at"all"levels"of"our"country"to"correctly"understand"and"cope"with"the"western"technology"blockade.

Key"words：technology"blockade;"disruptive"innovation;"toomuchofagoodthing;"BYD

（責任編輯：李"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