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志遠
上海通志館助理館員,中國科普作家協會會員,以筆描食,以文述史。
在2025"上海國際咖啡文化節開幕式上發布的《2025"中國城市咖啡發展報告》顯示,2024"年中國咖啡產業規模達3"133"億元,較前一年增長率達18.1%,人均年飲用量提升至22.24"杯,而上海繼續領跑,成為全球咖啡館最多的城市。一款源于非洲、興于歐美的飲品,如何在我國開枝散葉,甚至能與茶分庭抗禮,這本就是一門深奧的學問;至于上海如何在短短數十年內異軍突起,乃至成為咖啡的消費中心與文化重鎮,則稱得上是這門學問里最為有趣的章節之一了。
首先,論咖啡館,上海是當下最多的,卻不是史上最早的。中國第一家咖啡館誕生于1836"年的廣州,由丹麥商人在十三行附近開設,時人稱其為“黑館”,咖啡也被稱作“黑酒”,"但由于主要面向外商經營,所以始終沒有流行起來。直到7"年后,上海開埠,咖啡隨著大量洋商入滬,成為市民娛樂生活的新寵。早期咖啡的譯名較為繁多,比如初版于1866"年的由美國傳教士高第丕的夫人撰寫的《造洋飯書》中便有“猛火烘磕肥,勤鏟動”的表述,此處的“磕肥”就是咖啡;"另如1887"年刊印發行的《申江百詠》中收錄有“一客一盆憑大嚼,飽來隨意飲高”兩句竹枝詞,其中的“高”也有咖啡之意。此外還有“加非”“考非”“珈”“架啡”“枷榧”等,出現在各式指南、詞典、賬冊與廣告之中,"令人眼花繚亂,直至20"世紀初期,“咖啡”一詞才算一統江湖,逐漸被大眾所接受。
與混亂繁雜的咖啡譯名同時進化的還有咖啡館。上海開埠初期,咖啡更多作為一種新奇飲品出現在西餐廳的菜單上,用于招攬顧客,直至數年后,"才陸續有洋商在其店鋪內部單獨辟出一片空間作為咖啡室使用,比如1846"年建成開放的“禮查飯店”(今“浦江飯店”)就曾內設咖啡吧臺,作為住客小憩與商談的場所;此外,“一品香”“青香樓”等不少專做國人生意的飯店與茶館也把握住商機,將提供咖啡寫在登報的廣告上,吸引市民前來體驗。
經過不斷地宣傳與推廣,喝咖啡成了件時髦事,"開設獨立咖啡館也不再是無稽之談。分別于1876"年、1906"年開門迎客的“"生昌咖啡館”"與“寶利咖啡店”大獲成功后,咖啡館開始如雨后春筍般冒尖,到20"世紀20"年代,上海街頭不僅大量涌現出以“DD’S”“沙利文”“凱司令”“白馬”“飛達”“皇后”“巴黎”等為代表的知名咖啡館,"甚至形成了自己的社群文化——比如霞飛路(今淮海路)上的咖啡館多由白俄難民開設,除了咖啡,"歐洲的藝術經典也通過掛畫、唱片、舞會的形式供客人欣賞;霍山路曾是猶太難民的集聚地,維也納風格的咖啡館也錯落在猶太教堂、學校與商鋪之間,成為猶太人的日常消遣場所;"北四川路(今四川北路)日式風情濃厚,與魯迅的居所不過咫尺之遙,路邊的咖啡館很快成為左翼作家交流的不二選擇……一時間,不論政界精英、商業巨賈,還是文藝名流、社會名媛,"亦或是普通百姓,無不頻繁出入咖啡館,在啜飲咖啡之余聯絡感情、敲定事宜。截至抗戰勝利時,上海市咖啡館數量已不下500"余家,僅從外灘到靜安寺這短短5"千米的路上就有30"余家咖啡館,其密度之大可見一斑。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咖啡熱潮一時偃旗息鼓。20"世紀60"年代,"上海市內僅剩一家國營的“上海咖啡館”。改革開放后,上海咖啡業重煥生機,“衡山咖啡館”成為“文革”結束后上海首家開業的咖啡館,供應清咖與奶咖。從20"世紀90"年代起,隨著經濟復蘇與外商入駐,咖啡館又出現在上海街頭,論品牌,“上島”“星巴克”“太平洋”“咖世家”“瑞幸”等各方勢力在上海灘群雄逐鹿,搶占市場;"論樣態,烘焙咖啡館、寵物咖啡館等形式各異的咖啡館廣受年輕人追捧,"成為流行文化的重要風向標。
時至今日,大大小小的咖啡館已是上海的街景常態,它不僅承載著百年來中西文化在十里洋場的碰撞與交融,也陪伴著一代又一代上海人度過一個又一個清晨和夜晚。在上海,人們已經很難用一個單獨的標簽來概括咖啡館,一種商業服務?一個社交場所?"還是一段人生經歷?"誰說得清呢,每個喝咖啡的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正確答案,正如1947"年《申報》一篇散文中的表述:“"說咖啡館是專供人們哩(喝)咖啡的去處,其實是并不盡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