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家喊你減肥”的背后是一場“體重危機”,在食物極大豐富,又幾乎唾手可得的時代,許多人在胖了、減肥、再吃、再胖中循環。我們想吃、愛吃、不得不吃,當食物變得越來越誘人和新穎,節制和辨別就成了終身課題。
讀研究生時的每天凌晨12點多,餓意都會將蘇蘇從網上沖浪的世界里短暫拽出來。她點開外賣軟件,豬腳飯、土豆粉、炸雞……不管是不是主食,只要想吃就都點上,再點個飯后甜點——一杯奶茶。
2018年畢業時,蘇蘇的體重從60公斤漲到了90公斤。她的身高165cm,按照體質指數BMI(BodyMassIndex,簡稱BMI)的計算,她的BMI值達到33.1,處于肥胖的狀態。
畢業后,蘇蘇開始嘗試減肥。她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個健身房并請了私教,一周上三四次課,每天吃兩頓輕食,一個月后減掉了5公斤。靠著這種方法,蘇蘇在2018年底減到了70公斤,因為運動的關系,她的身材看上去也更緊實。
然而,長時間只吃輕食,讓蘇蘇對食物變得更加渴望,尤其是她所愛的美食:辣椒炒肉蓋飯、豬腳飯、牛肉湯泡飯……再加上工作壓力一大,蘇蘇能想到的緩解情緒的辦法是“先吃了再說”。
有空就減肥,沒空就吃,在反反復復中,2023年年底,蘇蘇的體重漲到85公斤,向曾經的巔峰90公斤逼近。蘇蘇很害怕。
張鵬是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友誼醫院減重與代謝外科主任,他接診的大部分病人都和蘇蘇一樣,自己反復嘗試減肥,反復成功和失敗。反復減肥對身體并不好,張鵬提到,每次減肥時,既會減掉脂肪,也會減掉肌肉,兩者減輕的比例一般是3:1左右,但當體重反彈時,肌肉幾乎都不會反彈。另外,在短期內反彈的過多脂肪,在體內肝臟胰腺分布,“所以好多人在體重反彈幾次以后,脂肪肝也很嚴重,糖尿病也出來了”。
蘇蘇就遇到了類似的情況,2023年年底體檢時,醫生鄭重告訴她,她的“血糖、尿酸都偏高,沒有脂肪肝已經算很幸運了”。蘇蘇決心來一次徹底的減肥,她算了一下BMI,健康范圍內的BMI值為24,以她的身高,需要減到65公斤左右才合適。
這一次,蘇蘇找到一種對她來說更長期、可堅持的方式:成年女性每天健康的飲食攝入是1600—1800卡路里,因此她想吃的時候就吃,但整體要把熱量控制在這一區間,“比如今天想吃一塊小蛋糕,吃完我就不會再吃別的或者通過健身消耗掉”。
沒時間去健身房運動,蘇蘇就會每天走一萬步,“如果我現在兩三天不去散步,我會覺得不舒服”。生活方式的全然改變得到了直接的反饋,現在她的體重控制到了58公斤左右,整個人看上去更加精神,周圍人形容她“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和蘇蘇一樣,每天在與自己的體重作斗爭的人不在少數。國家衛生健康委發布的《體重管理指導原則(2024年版)》預測,如果得不到有效遏制,2030年我國成人超重肥胖率將達到70.5%,兒童超重肥胖率將達到31.8%。
張鵬所在的科室是國內第一個減重與代謝的獨立科室,成立于2019年,共有37張病床,“基本每天都是滿房”。張鵬說,前往這里就診的病人大多在30—50歲之間,男性居多,“幾乎個個都有脂肪肝,絕大多數人有高尿酸、血脂異常,還有相當多人有糖尿病,高血壓、睡眠呼吸暫停也非常常見”。
陳斌今年40歲,寧夏石嘴山人,現在家鄉開了一家理發店。提起年輕時的生活習慣,陳斌覺得“放縱又無知”。店里客人多時,他常常顧不上飯點,只能在空閑時吃個面包,每天晚上12點收工后和同事們出去吃一頓燒烤或者火鍋,再喝酒喝到凌晨兩三點。此外,陳斌很少喝水,而是把可樂、冰紅茶等飲料當水喝,多的時候一天能喝四五瓶。27歲結婚后,陳斌的生活習慣并未發生變化,肚子也一天天變大。身高1米75的他體重從60公斤到了80多公斤。
但陳斌認為:“身邊的朋友都是這樣喝酒、喝飲料的,而且男人有點肚子好像也正常。”這也是中國人“悄悄地”變胖的原因。相比起西方,我國肥胖人群的主要特點是腹型肥胖或向心性肥胖。“顯然腹腔內脂肪多,會更容易進入器官,比如肝臟,也就更容易引起疾病。”張鵬解釋。
直到30歲這年,陳斌去醫院檢查腎結石時,被診斷為糖尿病,醫生告訴他此后可能需要終生服藥,同時也提醒他,這與他一直以來的生活習慣有關系。“聽到(診斷)的時候我還有點不太相信,我一直以為這不是年輕人會得的病。”陳斌說。
在認真減肥后,蘇蘇才發現自己對健康、營養的飲食并不了解。比如她意識到,自己在26歲之前幾乎不吃青菜,飲食結構不均衡。
張鵬介紹,肥胖的成因分為四大類,第一是胃腸饑餓型,指胃很快可以消化吃進去的食物,處于空置狀態;第二是低代謝型,這類人代謝率很低。以上兩種都比較少見,而腦饑餓型和情緒饑餓型則很常見。腦饑餓型指胃腸道不缺食物,但又會給大腦傳遞饑餓信號,讓大腦覺得很饑餓,最后進食過多。“這種比較多見于我們從小把胃給撐大了的情況,”張鵬解釋,至于情緒饑餓型,“比如壓力大,我就渾身不自在,必須得吃點東西”。
蘇蘇對這兩點都深有感觸,食物從來是她情緒的出口,她一直到慢慢減肥后,才知道什么叫“飽”,什么是“撐”。

對于劉璐來說,像蘇蘇這樣對不同食物究竟攝入多少沒有概念的人,在日常生活中非常普遍。劉璐是九陽公益基金會食育工坊的項目經理,從事食育工作已經十余年。劉璐介紹,食育即飲食教育,指通過各種各樣的活動來促進人們學習與食物相關的知識,養成有關食物的正確判斷能力,使其能夠實踐健全的飲食生活。
在劉璐和她的同事看來,食育應該是橫向覆蓋全民、縱向貫穿一生的教育,“食品科學的技術一直在發展,我們小時候商店里面的食物和現在商店里的食物完全不一樣了”。
拿常見的酸奶為例,有植物酸奶、動物酸奶。其中,還有許多品牌的營銷成分讓人難以對食物做出準確分辨。2025年3月27日,國家衛生健康委和市場監督管理總局聯合發布了50項食品安全國家標準和9項標準修改單,提出不允許再使用常被用到酸奶、調料上的“不添加”“0添加”等用語。劉璐強調,在這種情況下,消費者必須學會看配料表,豐富營養學知識,不然“對食物的認知是沒辦法與時俱進的”。
另一方面,營養學本身也是一個比較新的學科,對食物的認識也在不斷變化。膽固醇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最早在美國的膳食指南中提到,應該要限制膽固醇的攝入,因為過多的膽固醇對身體會產生副作用,很多人因此就不再吃雞蛋黃。但隨著研究不斷深入,人們又發現并非攝入膽固醇身體就能吸收和產生膽固醇,相反,身體需要一定膽固醇,后來,美國和日本膳食指南就把限制膽固醇攝入的說法去掉了。”劉璐說,“如果我們不去主動更新這個知識,可能就還停留在膽固醇有害的認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