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聽雨
我們曾經有可以聽雨的屋檐
樹的枝葉不在腳下,而與瓦下的燕巢齊平
沙沙聲摩挲著夢的耳朵,生出濕潤的繭
蒙昧時期,我常分不清一天的開始與結束
從帶雨的黃昏中醒來,都身處重新擺好的世界
窗外葉子明亮,犏牛的飲食飽含水分
香草如蘭,炊煙帶走一部分食物的魂魄
穿過雨滴,飄向云朵深處
那時我只喜愛檐水撞碎在我的手心
只喜愛雨天人們都圍在爐邊
而不懂得故土的泥濘,不懂得
雨滴早已在指尖刻上了曲折的年輪
狼渡灘
那個時候狼渡灘還不是景區(qū)
坑洼的禮岷公路上,也沒有擁擠的汽車
父親的摩托車在草原上飛馳
我抱著他的腰,吹過一生中最無憂的風
那時孩子們赤身在河水中翻滾
高原鰍從卵石縫中溜走
流水捧出天際潔白的羊群
父親向我描述狼的嚎叫
夜色中風吹草動,灰毫在月光下涉水而過
我沒有見過狼,也只握著故事的碎片,無法完整
父親睡在了草原邊的山崗上,不知道
明月和青松能否給予他永恒的寧靜
而原野上總是有風,每一年
都會有孩子在草原練習騎馬
黃土之上
坐一千次火車就看一千張車窗
盯著連綿不斷的黃色山巒
就盯出一種悲憫
稀疏的針腳縫下遙遙相望的整齊草木
無法熨平的褶皺,會有汗水滲出鹽分
風雨只削薄了短暫的朝代痕跡
黃土壘成的堡壘,仍然擁有時間的厚度
堡子里面會有深埋的殘矢,會有孩子
撿到年號模糊的銅錢
黃土之上,一切都應當堅韌
巖石、蒼鷹、大風、不畏蒸發(fā)的水流
小麥以及小麥色的皮膚
居住在此的人群,用盡畢生心力
植一抹綠
也如同樹一般夢見森林
也如同樹一般不肯遷徙
暮"色
幼年的許多不安,來自于暮色四合
大約是野獸打磨瞳孔,家禽抱緊羽毛
只剩下惴惴的耳朵細聽山林的低語
牛羊歸圈,銅鈴慢悠悠地
攪動枝頭更深的墨色
不在自己的家中
天黑時孩子就會哭泣
耐心的母親輕拍他柔軟的后背
狗吠在最后的回聲中熄落
只剩下流水拍打碎月的碰撞
如今燈光明亮,不安和寧靜
都已離我的屋子很遠
只有村莊安穩(wěn)地睡在我幼年的搖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