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的飛船

安特斯星上，埋頭趕路的小乙被攔住了去路

“你背的啥玩意兒？”對方的聲音氣勢洶洶。

小乙覺察出一絲熟悉的鼻音，不禁又驚又喜：“大螞哥，你啥時候回來的？”

“別瞎套近乎！”大螞哥指指自己胸前的徽章，“叫我治安巡查官。”

和小乙同行的阿丁趕緊解釋：“對不起，巡查官先生，不是我們要套近乎，而是您長得很像我們小時候的一個伙伴。”

大螞哥按住小乙的背包，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管是不是熟人，你們都不能帶走這個！”

“哪里的許可？”大螞哥的一只復眼轉向阿丁。

“研研究所。”小乙展示手里的芯片套環。

小乙委屈地放下背包：“這只不過是從垃圾堆里撿的一點廢料…

大螞哥掏出檢測儀，掃描了一下套環：“嗯，研究所倒是沒錯。但是—簽發的日期

“廢料？”大螞哥的復眼一瞪，里面映出幾百個小乙，“那可都是國家的財產！”

忽然，腳下傳來一陣劇烈的震顫，一道裂縫在地面快速蔓延。

“可是，”阿丁怯生生地說，“我們是有許可證的呀。”

小乙和阿丁抬起背包，跳過裂縫，向附近的高樓狂奔而去。

只是一愣神的工夫，大螞哥面前的裂縫已經擴大成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了。

“你們給我等著！”他沖著兩人的背影吼叫。

震動

鉆進通天塔一般的高樓里，小乙和阿丁才放緩了腳步。

“我還是喜歡那個帶我們收集露水的大螞哥。”阿丁莫名有些傷感。

‘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不同了。”小乙黯然地町著電梯外沉降的云朵。

在頂樓封閉的露臺內，火辣辣的陽光將一艘小型飛船映照得金光閃耀

“就差兩個零件了，可是越來越難。”小乙放下背包，嘆了一口氣。

“別著急，總會有辦法的。”阿丁把四壁的遮光簾一一拉上。

“又震了一下…”小乙頭頂的觸角微微顫動，“今天的震動似乎特別頻繁。”

“專家不是都解釋了，這些不是真正的地震，只是垃圾層承重后產生的正常應力反應。”

“別總是疑神疑鬼的。”阿丁轉過身來，“住在這樣的高樓里，風大一點兒都會晃幾下。”

“專家？”小乙生氣地說，“自從那事以后，你還相信所謂的專家？”

‘震動和搖晃可不一樣。”小乙板起面孔。

“哪件事情？”

“就別顯擺你的觸角了，”阿丁撇撇嘴，“別人都做了手術，為什么你不做？”

“氣候變暖啊！”小乙一臉憤憤然，“說什么地表的垃圾堆得高了，我們就離太陽更近了，所以會覺得越來越熱。這完全是胡扯！現在根本就是忽冷忽熱，該冷的時候不冷，該熱的時候不熱。”六

“因為我的工作呀！”小乙的復眼里閃出一片光點，“我必須讓自己的感官保持敏銳！”

“現在儀器這么發達，哪還需要那些原始的感官？”

“可是，對于冬天來說，確實是 變暖了呀。”阿丁怯生生地說。

“發達？”小乙冷笑一聲，“哪臺儀器報告過最近的地震？”

“你沒有了觸角感知不到。”小乙抬起手，指著自己腦門兒上的觸角，“看見了嗎？他們為什么要讓所有人都摘掉這個？”

“就是為了不讓人知道真實的世界！”小乙幾乎吼叫起來。

阿丁收緊身體，委屈地縮成一團。

飛船

其實，真正覺得委屈的是小乙

整個安特斯星上，還保留著天然觸角的只剩兩人，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另一個就是小乙

為了保留頭頂上的這對退化器官，小乙不知挨過多少罵，受過多少氣。他最想不通的是，為什么出了問題，大家想的不是如何去解決問題，而是選擇忽略問題呢？

小乙并不是最先對災難來臨發出預警的人。早在垃圾層剛剛達到1千米的時候，就有人警告一這些堆積的垃圾將給安特斯星帶來巨大的災難。如今，星球表面堆積的垃圾達到了900千米，而除了小乙，卻已經沒人再擔心未來的災難。原因是，專家和政客們聯手設計出一個方案一一將頭頂的觸角摘除，這樣大家就感覺不到異常震動，自然也就不會擔心，不會恐慌

“你看，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阿丁聳聳肩，“垃圾增高一米，大樓就加蓋一米。現在大樓比云彩都高了，不還是安安穩穩的。”

“安安穩穩？”小乙瞪起了復眼，“下面一天震動好幾百回，你管這叫安安穩穩？”

“可是，沒人能感覺得到呀。阿丁的聲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我能呀！”小乙指指自己頭上的觸角，認真地看著阿丁，“你是不是從來就不相信我的話？”

阿丁連忙擺手：“不是！”

“那你為什么總是鼓動我也去做手術呢？”

“我是擔心你被人欺負，傷了自尊。”阿丁的眼晴紅了。

小乙嘆一口氣，沉默下來。

即便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阿丁也不能理解，小乙這樣夜以繼日地忙碌，到底是為了什么，

“假如你真的遇見過外星人，”阿丁曾經分析，“那他們為什么不直接送你一艘飛船？”

“那可不行。”小乙回答得非常干脆，“這是安特斯星的事情，必須由我們自己解決。”

“可幫人就該幫到底呀。”阿丁還是覺得難以置信，“讓一個電焊槍都拿不穩的人造飛船，這不是個笑話嗎？”

大螞哥

大螞哥帶著一隊人滑下直升機，悄無聲息地落在樓頂。

“有人來了。”小乙忽然停住手中的活計，一對觸角四下探動。

“快跑！”片刻之后，小乙拉起阿丁的手，向外沖去。

然而，整個露臺已經被包圍得水泄不通。大螞哥一腳端開露臺的門：“不許動！”

‘這是私人領地，你們無權闖入！”小乙大聲喝道。

“你看我有沒有這個權力？”大螞哥指了指胸前的徽章。

“你的職責是巡查治安，怎么能管到我家里來？”小乙質問道。

“你盜竊公共財物，我當然管得著！”大螞哥一眼就瞥見了放在地上的背包。

“胡說！”小乙抗議，“我收集廢料都是有許可證的。”

“許可證過期了。”大螞哥身旁的一名隨從小聲提醒

“怎么會過期？”小乙辯駁，“明明是永久有效的啊。”

“新任首相簽發了文件，原有的許可證一律作廢，想要撿垃圾的，都得重新辦理。”隨從解釋。

“可是沒人通知我啊！”小乙覺得莫名其妙。

‘元月1號就貼在議會大廈了，這都過去小半年了。”大螞哥蠻橫地說

“議會大廈？我沒事兒去議會大廈干嗎？”小乙的火氣立刻了上來。

“別廢話，現在人贓俱獲，統統給我帶走！”大螞哥跨步上前，來抓小乙的胳膊。

“別過來！”小乙一把抄起工具架上的電焊槍，指向大螞哥。

“冷靜！冷靜！”大螞哥嘴上安撫，腳下卻仍在挪動。

小乙擰開氣閥，一截亮白的火苗倏忽竄出。

“別干傻事！”大螞哥嚇得退后兩步。

‘快進飛船！”小乙一把推開了阿丁。

幾名隨從想去阻攔，卻被小乙手中揮舞的電焊槍逼退，

“本來只是個沒收罰款的事兒，你這樣搞下去，可就嚴重了！”對峙了一陣之后，大螞哥勸道。

“明明是你們不講道理！”小乙和飛船已經被大螞哥的隨從圍在中心。

“電焊槍的氣就快沒了。”大螞哥低聲向隨從交代，“等火焰一滅，你們就沖上去。”

眼看著手中越來越弱的火苗，小乙的心中波濤翻滾：“辛辛苦苦干了這么多年，好容易飛船就快完工，怎么能毀于一旦？”

“你們帶走我可以，但是不能碰飛船！”小乙挺起胸膛。

“這是贓物，當然得一起帶走。”大螞哥回應。

“飛船是清白的，每一塊材料都是有許可的！”

“你說了不算，”大螞哥搖搖頭，“得拆開來一塊塊地檢驗。”

“那可不行，這是救命的飛船！”小乙喊起來。

“救命？救誰的命？”大螞哥有些摸不著頭腦。

“安特斯星即將遭受滅頂之災，想活下來就靠它了。”

大螞哥町著小乙看了足足一分鐘，然后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你腦袋糊涂了吧？”

隨從們也都笑得前仰后合。

“他還以為自己造了個諾亞方舟呢！”

“諾亞方舟是什么？‘

“一個原始星球上的愚昧傳說，居然在咱這兒還有人信。”

解體

小乙已經感受到來自地底的震動，那對靈敏的天然觸角能夠準確分辨，這一波波暗暗傳遞的能量絕不是風力所為。

眼看著眾人分神，小乙扔下手中冷卻的電焊槍，轉身跑向飛船

“抓—抓住—他！”大螞哥按著肚子，笑聲仍未止住。

“快點！快！”阿丁推開艙門，焦急地呼喚。

“打開發動機！”小乙大喊。

艙門關閉的剎那，阿丁按下了啟動按鈕。一團火焰向地面噴出，飛船緩緩升起。

大螞哥等人四散躲避。

然而，僅僅幾秒鐘后，火焰驟然熄滅，飛船劇烈抖動了幾下，又撲通落回地面。

“怎么回事？”阿丁一臉惶恐。

“還缺兩個零件。”小乙滿臉沮喪，“都是關鍵部位。”

大螞哥帶著人又圍攏過來，將飛船團團圍住。

“趕快出來吧！”大螞哥舉起一只大喇叭，對著飛船喊，“現在出來還不晚。”

小乙默不作聲，他的觸角感覺到，來自地底的震動正在快速變強。

“真的會有滅頂之災嗎？”阿丁小心翼翼地問。

“早晚的事兒。”小乙趴在操控臺上搗鼓，頭也不抬，“垃圾堆的質量已經超過了安特斯星原本的質量。”

“專家說，歷史上還曾有過1000千米厚的垃圾層呢。”

“那可不一樣。”小乙搖搖頭，“原先的垃圾再多，都是安特斯星自己的物質；而現在，從外星運了那么多的東西回來，垃圾的重量都是超負荷的。”

“可是，安特斯星那么大…… 阿丁的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顛簸打斷

即便沒有觸角，阿丁也能肯定，這樣大幅度的震動，肯定不是樓外的風引起的。

“是大螞哥他們搞的鬼嗎？”阿丁拉出座椅上的安全帶，在胸前扣上。

小乙打開監控屏，發現露臺里空空蕩蕩，大螞哥和他的隨從們早已不知去向。

大樓震顫的幅度越來越大，仿佛一根站立不穩的高蹺。飛船也隨著樓體晃動，在地面上來回滾動。

“這飛船還能飛嗎？”阿丁驚恐

地盯著小乙。

飛船不停墜落，掉進垃圾堆中裂開的縫隙，向著無盡的深淵墜去。

“恐怕…”小乙懸在操控臺上的手無力地垂下來，“不能。”

“我們會死在這里嗎？”阿丁的聲音在顫抖。

不只是垃圾堆，整個安特斯星都裂開了巨大的豁口。震動在延續，在加強。終于，豁口和豁口相接，裂縫與裂縫相連，安特斯星像挨了一記鐵錘的泥球一般，頃刻間土崩瓦解。一道道火熱的熔巖涌出星核，四散噴射。

“別擔心。”小乙用指節敲敲厚實的艙壁，“別看只是廢舊材料，但堅固得很。撞不爛，燒不化，在太空里撐上幾年都沒問題。

飛船與一股滾燙的熔巖相撞，隨即在翻滾中止住了墜落，然后又被熔巖推動，高高地向太空射去。

“幾年？”阿丁慘笑一聲，“如果飛不走，多活幾年不過是多幾年的痛苦而已。

小乙和阿丁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震動越來越強烈，地底傳出的能量已經令小乙的觸角疼痛難當。

“難道時間提前了？”小乙掙扎著翻出筆記本，“按照數據推算，解體的時刻應該在兩年之后呀。”

“砰——啪——”伴隨著沉悶的巨響，大樓攔腰斷成兩截。

飛船沿著傾斜的樓頂滾落，砸碎 了露臺的圍欄，直直地向地面墜去。

“起飛，快起飛！”阿丁尖叫不止。

“沒辦法了。”小乙握住阿丁的手，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