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大學是新文化運動的中心,是五四運動的策源地,是德先生和賽先生的開創地。這里涌現了嚴復、蔡元培、李大釗、陳獨秀、魯迅等人。這些人雖然所處的時代不同,高矮胖瘦不同,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是民族的先驅者。
什么叫先驅者呢?當幾萬萬同胞還生活在當下的時候,他們在思考這個民族的未來,為了自己的理想,甚至貢獻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這就牽扯到知識分子存在的必要性了。為什么人類需要知識分子?一個民族的知識分子除了要考慮這個民族的過去、當下,最重要的是考慮未來。每一個知識分子的眼睛要像探照燈一樣,更多的知識分子像更多的探照燈一樣,要照亮這個民族的未來。
我有兩個特別好的人生導師。
一個是我的外祖母。她是一個普通的中國農村婦女,她不識字,個子只有一米五六。她在方圓幾十里都是個“明星”——她割麥子速度是最快的,當她從這頭割到那頭的時候,一米七八的大漢也比不過她。
外祖母晚年的時候,我跟她有一次爐邊談話。我問她為什么割得比別人快?她說:“我割得不比任何人快,只是我只要扎下腰,就從來不直腰,因為你想直一次腰的時候,你就會想直10次、20次,我無非是在別人直腰的時候割得比別人更快一點。”
還有一個是我的舅舅。他是一個木匠,臉上有一些麻子,所以大家叫他劉麻子。劉麻子做的箱子在周圍幾十里賣得最好,所以漸漸地我們周邊就沒有其他木匠了,就剩劉麻子一個人了。所有的木匠說劉麻子這個人毒,所有的顧客都說他做的箱子柜子特別好。
舅舅晚年的時候,我問他:“你的同行說你毒,你的顧客說你好,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說:“別人說你毒、說你好,并不能使你成為一個好木匠,唯一使我能成為好木匠的是,別人打一個箱子花3天時間,我花6天時間,我比他做得更好。”接著他又說:“只花6天時間還不是一個好的木匠,我是打心眼里喜歡做木匠,我特別喜歡聞做木匠活刨出來的刨子花的味道。但只是喜歡做木匠活,也當不好木匠,有時候我看到一棵樹,如果它是一個松木、柏木或楠木,我會想,這要是給哪家出嫁的姑娘打個箱子該多好;如果它是一棵楊樹,我想只能打個小板凳。”
所以最后我送大家兩句話:“一句是‘做人要做劉麻子’,另一句是‘舉起你們手里的探照燈,照亮我外祖母沒工夫直腰的麥田’。”
(摘編自2017年第12期《黨員文摘》/本文為劉震云在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2017屆畢業典禮上的致辭,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