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主體與情感存寄：虛擬主播的應用實踐與倫理規范研究

虛擬主播是借助于數字技術模仿和建立起來的接近人類形象的數字化形象。虛擬主播通過數字技術，特別是計算機圖形學和語音合成技術，按照擬人化的標準定制主播的外貌、音色、性別、風格，以供網絡媒體使用，從而成為互聯網傳播的新主體。目前，虛擬主播可依視覺風格分為三種類型：二次元型、超寫實型和數字孿生型。“二次元虛擬偶像的視覺形象偏向動漫風格，超寫實虛擬主播則更類似真人，而數字孿生型是在一個物理實體基礎上通過數字技術創造出的一個虛擬‘數字分身’。”這三種類型雖然在形象上存在差異，但是輸出的方式和內容都是盡量接近真實人類，尤其是超寫實虛擬主播旨在達成與真實人類的傳播相似性，以期最快速、最高效地讓人類接受，實現傳播方式的迭代。

法國當代哲學家貝爾納·斯蒂格勒曾在《技術與時間》一書中提出第三持存的概念。他認為感知是人類的第一持存，記憶是第二持存，第三持存則是在記憶機制中對記憶持存的物質性記錄。數字時代，信息技術重塑了第三持存的形式和功能，并進而重塑了人類的認知方式和記憶機制。以此為視角觀察虛擬主播，其以高度模仿人類形象的方式，對人類的記憶與文化進行再傳播和書寫，對于傳播效率的提升、傳播方式的革新具有革命性的意義。

一、主流媒體到社交平臺：虛擬主播的應用實踐

虛擬主播最早出現在21世紀初的英國。當時英國推出了世界上首位虛擬新聞主播，用于播報新聞、天氣預報，并與網站上的用戶進行交互、溝通，但其僅為2D虛擬人物，與人類的相似性還比較低，承擔的功能也比較少，且機械感較重。在中國，吉林電視臺于2000年底使用了一款名叫“TVNO.1”的虛擬主播來主持一檔新聞欄目。此后，多家電視媒體紛紛引入虛擬主播，主要用其完成播報任務。在使用虛擬主播時，傳感、三維動畫與后期配音等是主要的技術手段。

2021年，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發布的《廣播電視和網絡視聽“十四五”科技發展規劃》提出：“推動虛擬主播、動畫手語廣泛應用于新聞播報、天氣預報、綜藝科教等節目生產，創新節目形態，提高制播效率和智能化水平。”自此，虛擬主播在各大視頻媒體上的應用更加廣泛。無論是從技術發展還是政策導向來看，虛擬主播的發展過程都已經從嘗試性介入邁向逐漸推廣、全面應用的階段。起初，虛擬主播只是一種單純的技術融合試驗品，其功能目的在于更加便捷和迅速地傳播相關的資訊。隨后，虛擬主播開始被賦予更加正式的角色身份，不斷加強“擬人化”程度，承擔了播報任務以外的更加復雜的功能。如今，虛擬主播甚至已經可以解放部分人類勞動力，二者努力向著人機協同的共生體發展。虛擬主播的發展歷程證明且預示著，其將會在內容共創、智能輔助決策、與人類實現更深層次互動、服務人類信息需求與情感寄存等方面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并且在這一過程中不斷轉換和升級角色，最終與媒體從業者、受眾達成“共生體”的關系。

二、傳播視野與用戶體驗并存：虛擬主播的應用途徑與效能

從傳播效能來看，以智能技術和大數據作為支撐的虛擬主播，其信息承載的容量和不間斷傳播的效率是真人主播難以媲美的。虛擬主播的背后是5G、云平臺、區塊鏈等技術的融生發展，同時輔助以大數據監測與集存效能，以文本數據庫和高端算法數據作為支持條件，虛擬主播具有的技術優勢無疑勝過真人主播。

此外，搭載人工智能模型的虛擬主播儲存了巨大的信息量，這成為提高傳播效能的關鍵支撐。大數據對虛擬主播的目標用戶的基礎信息進行分析和判斷，通過對用戶行為的分析，借助機器學習算法，可以精準捕捉用戶的需求和喜好，從而輔助虛擬主播進行傳播策略的制定。由此，虛擬主播能夠自動生成符合用戶偏好的話題、方式，且有針對性地回應用戶的提問和需求。這一過程由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輔助實現，從而降低了人力成本。同時，虛擬主播能夠有針對性地為不同地區和文化需求的用戶定制內容。綜上，更高效率和更低資源消耗是虛擬主播在內容生產和傳播策略上的絕對優勢。

從用戶體驗來看，觀眾的反饋和需求可被先進的人工智能技術在第一時間捕捉。杰西·詹姆斯·加勒特在《用戶體驗要素》中提出了理解和構建用戶體驗的五個層面，即戰略層、范圍層、結構層、框架層與表現層，這五個方面共同塑造了良好的用戶體驗。從戰略層看，虛擬主播的目標在于明確產品目標、精準理解用戶需求，以他者視角生成自我價值體系。從范圍層看，虛擬主播打造自身角色定位、提供信息甚至情感服務，也成為增強用戶認同感的重要方式，亦服務于戰略層制定的價值體系。從結構層來看，虛擬主播與傳播受眾之間的關系鏈接成為焦點，二者之間的交互狀態和溝通構架成為最主要的考慮方面。從框架層來看，虛擬主播在內容傳播與方式選擇上要達成一致。而表現層作為受眾直接接觸的層面，是自虛擬主播誕生以來就不懈探索和優化的層面，即達成外在與真人的一致性。因此，虛擬主播的外形設計、風格打造等最為直觀地影響了受眾的第一感知經驗，也是在這一層面上，用戶體驗完成了五個層面的閉環。

值得重視的是，當下的虛擬主播在用戶體驗上已經向著情感體驗的深層次邁進。傳播實踐具有引導社會輿論、塑造公共意識、共享多元文化等多重功能，傳播實踐的內容和方式共同塑造了社會群體的集體經驗，這已經不僅僅是信息加工的問題，而是升格至社會群體文化塑造的層面。截至2024年8月，B站打造的虛擬偶像“洛天依”在站內已經擁有380多萬粉絲，其社交互動已經形成了一定規模，并且塑造著參與互動的受眾的信息接收行為乃至生活方式。可見，虛擬主播已經從單純的“信息傳播載體”轉型為能夠牽動人類情感和精神世界的“深層交互主體”。虛擬主播正在從“信息傳播”走向“情感寄存”，打開用戶情感寄托的窗口，這也成為虛擬主播在當下的核心競爭力一一虛擬主播傳情達意的能力決定了其人格化IP的受眾范圍。因此，情感計算技術漸成當下虛擬主播數據庫中的重要配置，旨在實現從人工智能走向情感智能，更深入地理解、參與和引導用戶行為。當虛擬主播與受眾之間構建起緊密的情感連接時，虛擬主播的“人格化”才真正得以實現，并且極大提升了用戶更為深層和高級的體驗；然而，這也帶來了科技倫理的問題。

三、主體責任和情感限度何以裁定：虛擬主播倫理規范問題

當下，虛擬主播已從“形似”逐漸過渡至“神似”，不僅在外形條件上進一步升級，還在情感層面上努力實現人工智能與人類的深層次互通，但也因此引發了虛擬主播情感功能的應用限度問題，人與非人、“擬人”之間的情感倫理問題。內容生產、傳播效率、觀眾接受度等只是虛擬主播打造的基礎性內容，而其從“擬人化”到“人化”的技術訴求則暗含著對人類情感倫理的借用和互通。虛擬主播既要個性化，更要人格化。

對于虛擬主播而言，內容選擇、語言表達、信息傳遞等方面的合法化是基礎，此外還要符合社會道德規范。但在尚未健全的虛擬主播應用機制下，虛擬主播在傳播應用過程中存在權責不清的問題，用戶的個人隱私、知識產權風險無法落實到具體的責任人，顯然虛擬主播無法為風險承擔相應責任。因此，虛擬主播在算法機制的驅動下，仍舊需要層層責任主體的把關與審核。

目前，虛擬主播尚不具備真人主播的價值判斷與道德標準，其技術理性與效率至上的計算原則易誤導受眾，甚至引發社會認知誤區與信任危機。虛擬主播或易侵害人類的人格權、數據安全權。虛擬主播的“傳播力”巨大，卻不是法律意義上的主體責任人。從本質上來說，虛擬主播是虛擬身份，不具備法律意義上的自然人屬性，因此其法律責任和倫理邊界也無法明確，易造成侵權和信息失誤，甚至更大的損失。

虛擬主播在通向人類真實情感的過程中，首要建立獨特的媒介人格。設計者通過吸收和分析真實人格的模態，進而賦予到虛擬主播身上，在情感喚起、情感投射與情感狂歡的三重情感層次上實現與真實人類的互通。這樣的情感技術，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本作為主體的人類在數字化世界中的存在形式，不可避免地引發了人類被媒介塑造的風險，而人類情感的多樣性、復雜性、深層性則可能面臨被挑戰和操縱的風險。

當用戶開始與虛擬主播在情感上共鳴、互通時，用戶會對虛擬主播產生信息需求之外的情感需求，當情感需求足夠深厚時，用戶會與虛擬主播共享自己的真實情感。同時，用戶真實的情感依賴和情感信任一旦投射到虛擬主播身上，人的真實自我和虛擬主播的自我就會產生鏡像效果，受眾對真實自我的態度會受到虛擬主播的影響。更值得警惕的是，媒介世界中的情感互通一旦達到高度的信任和依賴，虛擬世界與真實世界則有可能錯位與置換，真實人類世界中人與人的情感交互則不可避免地受到虛擬世界的影響。“目前國內的虛擬主播尚不具備自我意識，更無法擁有自我體驗后的情感與意識活動，只具備‘擬主體性’特質。”人類真正的主體自我與科技生成的數字自我面臨被混淆和替代的風險。

保羅·杜穆切爾曾提出機器“人工移情”的概念，指的是智能機器人能夠激發人類情感反應的社交能力。受眾對虛擬主播的需求不僅在信息內容方面，更注重與虛擬主播的情感交互。換言之，虛擬主播在捕捉情感、建立共鳴、實現連接等方面有著更大的市場需求。與情感倫理問題并存的是虛擬主播帶來的審美標準的改變，虛擬主播所擁有的虛擬形象潛移默化地反作用于人類的審美標準。德國學者韋爾施提出了數字化時代的“審美泛化”問題，他認為當“審美”加注在一切物品上時，關注身體就變成了對身體官能的取悅。從某種程度來說，虛擬主播在模擬人類的形象及審美習慣時，很可能降低真實人類世界的藝術層次和審美標準。大數據和智能算法雖然有助于信息的個性化、精準化和定制化傳播，但也不可避免地加劇了“信息繭房”效應，最終限制了用戶的信息視野，造成了審美的單一。

人們常將AI賦能的數字時代稱為“后人類時代”。在“后人類時代”，擬人化的機器會將人類的經驗和文化引向另一個維度，真實世界成為一種鏡像，從而帶來了相似性的復制，造成數字孿生。物理建模、軟件監測、大數據模擬等技術輔助虛擬主播成為現實世界的“數字克隆體”，真實與虛擬的界限會隨著虛擬主播不斷的“擬人化”而縮小甚至消融，卻也由此引發了對“人”之概念的刷新。無可否認的是，人工智能必將是未來社會的基本框架，但倫理學所關注的人類的本質利益也必須是虛擬主播發展的底線與追求。

（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科德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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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曲涌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