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穆桂英掛帥》照亮傳統與現代的接續之路

《穆桂英掛帥》 是梅蘭芳先生生前最后一個作品。它排演于1959年春天，是梅先生臨終前經常演出的主要劇目。盡管這個戲是根據豫劇的再創造，錘煉的時間很短，但由于梅先生以飽滿的政治熱情和嚴肅的藝術態度從事創造，將自己幾十年精湛的藝術經驗熔鑄其中，因而作品有著極高的成就，與他的其他得意之作并列毫不遜色，很有獨到之處。

1959年，65歲的梅蘭芳在人民劇場首演新編京劇《穆桂英掛帥》。舞臺上，身著改良女靠的穆桂英在“九錘半”鑼鼓點中揮動令旗，將“我不掛帥誰掛帥”的唱詞化作金石之音。這出凝聚著梅派藝術精髓的劇目，不僅成為梅蘭芳藝術生涯的“天鵝之歌”，更折射出一代宗師在時代激流中的藝術突圍。

1960年5月，梅蘭芳先生在一次座談會上作《旦角表演及lt;穆桂英掛帥gt;的形象塑造》的發言，他提到《穆桂英掛帥》時說：“我很喜歡這出戲。這出戲的內容是從民間傳說中來的，故事發生在穆桂英退隱二十年之后，西夏又來興兵犯界，邊關告急。宋王傳旨在校場比武選帥，楊金花、楊文廣參加了比武，并且刀劈了王倫奪得帥印。宋王見姊弟年幼，命穆桂英掛帥出征。穆桂英想起朝廷寵信奸佞，迫害功臣的往事，不愿掛帥領兵。經過佘太君的勸說，才轉變了態度，終于慷慨誓師，奔赴前線。這故事并不復雜，氣氛很好。”

穆桂英掛帥的故事源自《楊家將演義》，歷代戲曲版本多側重其武戲風采。梅蘭芳卻從河南梆子老藝人馬金鳳的演出中獲得啟發，將傳統刀馬旦戲重構為深沉厚重的青衣戲。劇中“捧印”一折，梅蘭芳化用《鐵籠山》姜維的“觀星”身段，以長達二十分鐘的啞劇表演展現人物內心激蕩。水袖翻飛間，一個退隱二十載的巾幗英雄在國難當頭時的心理嬗變纖毫畢現。

面對戲曲改革浪潮，梅蘭芳展現出驚人的藝術智慧。他既保留京劇寫意美學精髓，又在“校場點兵”場景中融入現實主義的舞臺調度。當穆桂英唱出“二十年拋甲胄未臨戰陣”，梅蘭芳刻意壓低聲腔，讓滄桑感從音色裂縫中滲透出來。這種“老腔新唱”的手法，使傳統戲碼煥發出時代精神。

這部集梅派藝術之大成的作品，最終成為傳統京劇向現代轉型的典范。梅蘭芳謝幕時，舞臺上的穆桂英與幕后的藝術家身影重疊，共同訴說著一個真理：真正的藝術革新，從來不是對傳統的背離，而是對文化基因的創造性轉化。當大幕落下，那金聲玉振的唱腔仍在提醒我們：經典的重生，需要藝術家以生命為火種，照亮傳統與現代的接續之路。

從勾欄瓦舍到世界舞臺，《穆桂英掛帥》始終保持著強大的藝術生命力。這出戲不僅塑造了一個不朽的巾幗形象，更在粉墨春秋中投射出中華民族的精神脊梁。當大幕落下，那桿永遠不倒的“穆”字帥旗，仍在訴說著關于勇氣、智慧與超越的永恒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