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之戀

付官雅，湖南省作家協會教師作家分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生態文學分會會員，張家界市永定區文藝評論家協會常務副主席。詩文作品散見于《歐洲詩人》《香港文藝報》《湖南文學》《湖南詩人》《北極光》《張家界日報》等報刊。

“誰負旋乾手，當春起蟄蟲。魚龍驚寂寞，天地喜昭融。”這是明代詩人孫承宗筆下描述的萬物萌生的場景。對于“隱居”在湘西群山萬壑之中古樸的江埡小鎮來說，尤其如此。仲春過后，即使再微小的蟲豸也都紛紛在天地的罅隙間不停地躍動，它們探尋、鮮活、振奮，于是沉寂清冷了許多時日的小鎮慢慢生動絢爛起來。

沿街緩緩而行，路旁綠化帶里佇立著一株株身姿挺拔修長的金桂，它們的軀干上掛滿了一雙雙靈動活潑的大眼睛，調皮地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路人，濃密卷曲的綠睫毛在春風中輕輕抖動著。行色匆匆的路人已經褪去了笨重的冬裝，有些愛美的小姑娘甚至迫不及待地換上了心愛的碎花長裙。擦肩而過的瞬間，能感受到她們笑顏輕醇，呼吸輕淺，腳步輕盈。時常會遇到世居于此的鄰居熟人，微笑著隨意寒暄幾句，上翹的唇角溢出了久違的陽光。偶爾無意間低頭，驚奇地發現就連腳下的瀝青路竟然也一改冬日的刻板生疏，它不斷向前盡情延展著黑色的溫柔。

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三岔路口，這是小鎮街面最熱鬧最繁華的地段。放眼望去，湛藍的天幕下，春風徐徐打開了一幅長長的畫卷。

移動公司的高音喇叭循環播放著當下流行的歌曲，時而舒緩，時而勁爆，時而纏綿，總會讓人情不自禁地跟著小聲哼唱幾句。對面郵政局大門口的棋攤從早到晚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下棋的人不動聲色地對峙，沉靜如水，可圍觀的人卻爭論不休，嗡嗡地響成一片。旁邊的水果店絲毫不受干擾，店老板正在專心致志地處理一只金黃色的菠蘿，他輕輕旋轉著這只小刺猬，讓鋒利的水果刀沿著整齊規律的紋路來回穿梭，每一刀都恰到好處地切開了鎧甲般的外皮，黃燦燦的果肉像小小的太陽，閃爍著誘人的光澤。拐角處，飾品店和糕點鋪比肩而立，像是隱藏在喧囂中的寧靜港灣，明亮的展示柜里，每一件飾品都是永恒與瞬間的完美融合，細膩的線條將柔暖的愛意筑滿眉間心上，這是時光最為別致的饋贈。而每一份糕點都是藝術的瑰寶，絲綢般的奶油上點綴著各式各樣的精美花紋，有的色彩斑斕，有的薄如蟬翼，有的晶瑩剔透，像一座座夢幻的城堡，濃郁甜美的香氣緩緩飄散，宛若和煦的暖陽下漫山遍野綻放的繁花點點。遠處還有琳瑯滿目的雜貨鋪、或時尚前衛或優雅端莊的服飾店、閑時啜飲半日浮生的小茶館……

冬去春來，流光浸染。觸目所及的每一家店面都在生活的細枝末節里講述著自己獨特的故事。作為歲月無聲的代言人，它們見證了小鎮的發展和變遷，也承載著小鎮居民美好的回憶與期待。

最讓人欲罷不能的就是各色小吃攤，它們整整齊齊地排列在路邊，雖然規模大小不一，但是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特色。涼面、炒粉、烤腸、肉夾饃、臭豆腐、煎餅果子……根本無需吆喝。當胖胖的老板娘支起桌椅板凳擺放各類餐具的時候，當壯實的男攤主把手中大勺顛得虎虎生風的時候，當和藹的老奶奶將和好的面團反復揉圓按扁的時候，當熱情的小姑娘手腳麻利地刷上秘制醬料的時候，當圍坐的食客們在馬路邊大快朵頤的時候……各種熱氣騰騰的香味四下散開，爭先恐后鉆入鼻腔，不斷刺激著味蕾，直接勾出了垂涎欲滴的饞蟲。

“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難以言表的舌尖時刻，是自由自在，是滿足撫慰，是溫暖愜意。這道獨特的風景線不需要華麗的辭藻，不需要得體的衣著，不需要刻意的展示，路邊攤的世界會永遠真誠歡迎每一個饑腸轆轆的客人，就像春天會永遠用心接納每一份執著向上的靈魂。

置身熙熙攘攘的人群，耳畔的喧騰浩浩蕩蕩，其間又夾雜著極輕微極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響，它們一齊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我仿佛觸摸到了蓬勃盎然的春意，它在我的指尖輕輕蠕動，酥酥麻麻的感覺，就像已經破土而出的細細密密的草芽。

懷揣著一路搖曳的歡喜，向左拐進青石板鋪就的小巷，我慢慢遠離了鬧市，飛龍般橫臥在溇水之上的鐵索橋赫然呈現在眼前。

靜靜地站立在橋中央，聆聽溇水吟唱著動人的歌謠。她帶著原始的純真與質樸，歡快地向前奔流，縱情鋪張著來自遠古的碧綠和澄澈，只為滋養她摯愛的這一方熱土。河面微微蕩漾，無數時光的箭鏃落入水中，我的心里不禁泛起了層層漣漪。身邊不時有人經過，隨著他們來回地走動，我和鐵索橋一起輕輕搖晃著，似乎在搖晃著一個美好而隱秘的春日夢境。不知道站了多久，白色的云朵開始飄飄蕩蕩，陽光從云縫里淺淺地跌落，柔和溫婉的橘黃色灑滿全身，別樣的暖。有些失神，感覺自己好像懸浮在半空中，又好像沉入一河豐盈的碎花，滿滿當當的醉意……

緩緩走下鐵索橋，溇水河畔，席地而坐，仰頭的瞬間就被千姿百態的流云深深吸引。有的絲絲縷縷，像是和鄰居家頑皮的小孩戲耍，朝我微微頷首后消逝不見；有的層層疊疊，是氣質優雅的模特，在T型臺上表演著精彩的時裝秀；有的隨心所欲，似乎行走在如畫的景區，不停地擺拍各種姿勢……我突發奇想：如果不小心被清風卷起，被它們擁入懷中，是什么感覺呢？會不會像母親的懷抱一樣溫暖柔軟？

俏皮的天空洞察了我的心思，她順手扯過幾團靚麗可人的云朵，自然隨性地別在蔚藍的胸口，春風拂過，她們的倩影在溇水的波心里巧笑嫣然。不知名的小鳥“啾啾”鳴叫著在岸邊的大樟樹樹梢現身，忽然俯沖下來，一個漂亮的滑翔之后，伴隨著婉轉悅耳的歌唱，它穩穩地落在近旁光潔如玉的大石頭上，左顧右盼，躊躇滿志。那“啾啾”的曲調悠長，潛藏著陽光漸漸回升的體溫。在用小小的喙慢慢梳理完羽毛后，它倏地展開翅膀向遠處飛去。我任憑自己的目光緊緊追隨著，直到它和遠方綿延不絕的青山徹底融為一體，它們完成了我內心深處不可言說的渴望。

收回目光，不遠處的橘林里升起了裊裊的柴煙，一片白云閃躲開來，它騰出的位置，正好可以去填補一首關于小鎮、關于春天、關于行走的恬靜詩歌。

古人云：“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人世景畫，或瑣碎細麗，或繁雜婆娑。在這樣一個平凡的春日，我的小鎮從內而外，秩序井然，正在安定有力地生長，亦如我心中收藏的所有人生細節，每一筆都是繾綣的深情，每一處都是盤桓的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