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金融資產管理公司高質量發展的邏輯

1999年4月，我國第一家金融資產管理公司（AMC）成立。25年來，我國金融資產管理行業聚焦主責主業，發揮功能優勢，在化解金融風險、服務實體經濟、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等方面作出了積極貢獻。在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的關鍵時期，系統梳理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發展的歷史邏輯、理論邏輯和實踐邏輯，進一步明確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功能定位，探索新時代背景下金融資產管理公司高質量發展的路徑顯得尤為必要。

通過“好銀行”與“壞銀行”的分設，將問題資產轉移至“壞銀行”采用投行化方式集中處置，從短期來看，促進了商業銀行資產負債表的快速修復和國有企業杠桿率的下降，為商業銀行股改上市、為國有企業現代經營機制的建立創造了良好條件；從長期來講，國有銀行和國有企業的市場化改革，也為我國更深層次的改革創造了前提條件。因此，雖然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在發展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問題，但在推動我國經濟的市場化改革方面，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確功不可沒，應客觀正確評價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歷史功績。

從歷史邏輯看AMC的發展與演進

資產剝離：從“好銀行”到“壞銀行”

在某種意義上，具有中國特色的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是“舶來品”。20世紀90年代末期，面對不良率持續攀升、“已經陷入技術性破產”的國有商業銀行，我國借鑒西方歐美國家在銀行危機時期的做法，專門設立處理問題資產的“壞銀行”，實質上是將不同類型的資產在不同機構之間進行宏觀上的大類資產配置，以便實現風險隔離和信用修復。這是我國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起源。

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成立之初，承擔著兩大戰略任務。一是化解潛在的銀行危機和金融風險，服務國有商業銀行改革，以不良信貸資產的收購、管理和處置為主要方式；二是助力國企改革脫困，服務國企改革，促進銀企機制的轉換，以政策性債轉股為主要方式。在今天，化解金融風險和服務國企改革依然是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核心主業。

轉型發展：從過渡性政策性機構到常設性市場化機構

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成立之初，預設了十年的存續期。然而隨著我國經濟金融的發展，金融資產管理公司非但沒有“如期”解散，反而得到了更進一步的發展。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從過渡性政策性金融機構發展成為常設性市場化金融機構，其根本原因在于實體經濟對于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功能存在廣泛需求，是實體經濟和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共生演進的自然結果。

在政策性金融機構階段，金融資產管理公司事實上扮演了問題資產持有主體、風險承載主體和損失分擔主體的角色，通過金融風險的集中承載和逐步釋放，確保了中國金融核心支柱體系的穩定。隨著政策性使命的逐步結束，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賴以生存的內外部環境也在發生深刻變化。從內部環境來講，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在收購處置不良資產過程中，培養了一批專業化人才，積累了資產處置經驗，形成了全國性的網絡布局；從外部環境來講，中國的經濟體量不斷壯大，法治體系逐步健全，金融體系和資本市場逐步發展。這些條件的變化既提供了持續的不良資產供給來源，又為不良資產的法治化、市場化、投行化處置創造了基本的外部環境。

當前，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市場化、商業化轉型已經取得豐碩成果，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已廣泛介入金融不良資產、高風險中小型金融機構救助、國有企業改革重整、新經濟和新質生產力領域的股權投資、大型企業破產重整、并購重組、不動產紓困救助等領域?？梢哉f，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已經成為中國金融體系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

產業組織：從寡頭壟斷到壟斷競爭

我國金融資產管理行業在誕生之初只有四家公司，壟斷了不良資產一級批發商的地位，從產業組織結構來講形成了一個寡頭壘斷的格局，龔斷因素過多而競爭因素不足。在很大程度上，龔斷地位再加上政策性金融機構的定位，是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轉型之初缺乏客戶意識和營銷理念的主要原因。

隨著中國經濟體量不斷增長，金融資產規模實現更快速度的增長，中小型金融機構由快速增長期也陸續步入了轉型陣痛期，不良率遠高于國有大行。在此背景下，監管機構陸續批準了60家地方AMC，用于承接轄區內的金融不良資產。除了AMC之外，國有大行設立的金融資產投資公司（AIC）、進行另類投資的保險資管公司、信托公司還有諸多非持牌的私募機構乃至境外另類投資機構都涌入了國內不良資產市場，不良資產投資主體的數量和多元化程度大幅增加，不良資產的行業競爭日趨激烈。但四大AMC在不良資產領域的龍頭地位短期內暫難被撼動，逐步形成市場壟斷格局。

隨著競爭因素的逐步增強，不良資產投資的特許經營屬性已然大幅下降，而更多的成為一種投資策略。在部分投資領域，全國性AMC甚至已經無明顯優勢，不良資產投資已經到了真正比拼專業水平、比拼“內力”的發展階段。

從理論邏輯看AMC的功能與定位

金融功能觀視角下的機構定位

當前，對于不良資產行業和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基礎理論研究較為缺乏，這種底層邏輯和基礎理論的不足，一方面，導致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在商業化轉型過程中功能定位、業務范圍產生某種程度的搖擺不定和模糊不清，造成部分AMC在發展過程中偏離主業，也導致一線業務人員往往對哪些業務能做哪些不能做產生困惑；另一方面，監管當局對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監管政策、監管導向可能并不能完全適應AMC的轉型發展及實體經濟的內在需求。

借助于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羅伯特·莫頓和茲維·博迪在1993年提出的金融功能觀理論，或許能夠在理論層面窺探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功能定位。金融功能觀理論認為，金融體系或金融機構的功能比金融機構本身的形態更為穩定。這一論斷意味著金融體系或金融機構的基本功能在長期內保持相對穩定，而具體的金融機構及其表現形式可能會隨著時間和市場需求的變化而變化。

從我國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起源來講，其核心功能就是化解金融風險和服務國企改革，這一核心功能是穩定的。但是隨著金融風險生成、傳導和表現機制的不斷變化，隨著國企改革范圍和領域的不斷深化，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服務于核心功能的切入方式、產品模式、風控手段等也必須隨之進行適應性調整和變化，否則就會被市場所淘汰。因此，要把金融亂象、金融異化現象同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在發展過程中對實體經濟需求的有效響應進行客觀區分。

金融機構的四種功能類型

基于金融功能觀的視角，中國的金融機構從宏觀功能上看，可以劃分為以下四種類型：一是政策性金融，主要履行國家政策和戰略意圖，以國家重大戰略工程和項目為重點客戶，如國家開發銀行、農業發展銀行等；二是融資性金融，主要解決實體企業資金需求，以資信狀況較好的主體為目標客戶，以商業銀行為主體；三是普惠性金融，主要解決金融資源可及性問題，以長尾客群為目標客戶，以互聯網金融為代表；四是救助性金融，主要解決資源錯配導致的各種風險和問題，以問題機構和問題資產為目標客戶，以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為代表。

從資產創造的角度來講，前三種金融功能主要形成增量資產，僅第四種是針對存量資產提供金融服務。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則是履行救助性金融功能的核心主體。因此，從理論上講，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功能定位就是救助性金融。

救助性金融的邏輯與AMC的定位

救助性金融意味著承認市場失靈，在依靠市場自身無法有效矯正和調節的時候通過外部機構的力量施加影響，推動企業自身和金融經濟發展重新回到正常軌道。因此，救助本質上是一種糾偏和矯正的過程，意味著需要用一定的時間成本來換取未來發展的空間。同時，救助性金融蘊藏著深刻的矛盾論和辯證法，承認好的事物可能向壞的方向演化，但在一定的時空條件和內外環境下，通過一系列救助措施，問題機構和問題資產將會變成優質機構和優質資產，其自身價值將會得到大幅提升。

基于上述邏輯，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在履行救助性金融功能時，至少應堅守如下定位。

從問題機構的角度來講，應堅守“企業醫生”的定位。雖然化解金融風險是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核心功能之一，但金融本質上是表象，其背后映射的是實體經濟的發展情況。因此，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應該像“企業醫生”一樣，通過對企業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各種問題“把脈問診”，開出有針對性的“藥方”，發揮“投資+ 投行”獨特優勢，采取存量資產盤活、債務重組、債轉股、破產重整、并購重組、過橋融資等各種手段為企業紓困解難。

從問題資產的角度來講，應堅守“資產中介”的定位。既然問題資產是由于資源錯配而產生的，那么通過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收購、盤整、追加投資、再處置等過程，一方面提升問題資產自身價值，另一方面將資產配置到更需要的主體手中，做到物盡其用。因此，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可以作為“資產中介”或“資產池”，通過吞（收購資產）吐（處置資產）的操作，促進資源優化配置，提升經濟運行效率。

從實踐邏輯看AMC的使命與前景

中國式現代化與AMC的使命

黨的二十大吹響了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號角，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又對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作出總體部署。要深刻理解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對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提出的新要求，要在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的大歷史背景下準確定位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使命，要在新時代背景下堅定不移推進金融資產管理公司高質量發展。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干出來的，偉大事業都成于實干。從實踐邏輯的角度講，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在中國式現代化建設中應承擔如下使命。

一是堅持做金融風險的化解者，為中國式現代化創造穩定的經濟金融環境。防范和化解金融風險，始終是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核心功能之一。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過程中，內外部環境復雜性增加，必須準備經受風高浪急甚至驚濤駭浪的重大考驗。金融是國之重器，確保金融穩定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中至關重要。

二是堅持做國企改革的助推者，為中國式現代化積累雄厚的國有資本。國有企業是黨和國家事業發展的重要物質基礎和政治基礎，在黨和國家事業發展格局中具有重要地位。強大的國有企業也是國家進行宏觀經濟調控的有效手段。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要在新一輪國企改革深化提升行動中主動作為，做國企改革的助推者。

三是堅持做實體企業的救助者，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過程中涌現的大量微觀經濟主體保駕護航。實體企業是經濟發展的根本，中國式現代化建設需要大力弘揚企業家精神。然而在市場競爭日趨激烈、行業技術快速迭代、產業周期波動加劇的背景下，企業發展面臨的各種風險挑戰也逐步增多。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要堅持救助性金融功能定位，救助有價值的企業，出清僵尸企業，提高資源配置效率。

四是堅持做國家戰略的執行者，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過程中國家戰略意圖的實現提供支持?！秶鴦赵宏P于積極穩妥降低企業杠桿率的意見》（國發［2016]54號）中鼓勵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等多種類型實施機構參與開展市場化債轉股；《國務院辦公廳關于進一步盤活存量資產擴大有效投資的意見》（國辦發［2022]19號）中明確要求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要積極參與存量資產盤活，形成存量盤活與新增投資的良性循環；《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關于銀行業保險業做好金融“五篇大文章”的指導意見》（金發［2024]11號）中明確提出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要充分發揮不良資產盤活處置專業優勢，為企業優化資產負債結構等提供專業金融服務。對于國家明確的戰略性安排，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應充分發揮功能優勢切實抓好貫徹執行。

新時代AMC的高質量發展路徑

要履行好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歷史使命，就要在新時代推進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高質量發展。當前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經營的可持續性依然面臨巨大挑戰，促進轉型升級和高質量發展迫在眉睫。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高質量發展，應從以下幾個方面持續推進。

一是要堅持正確政治方向。提高政治站位，強化黨建引領，深刻認識金融工作的政治性、人民性，不斷提升專業性。樹立正確的義利觀、發展觀，堅持國家利益優先、人民利益至上，科學看待功能性和營利性的關系，堅持功能性第一位原則，不單純以營利性為目標，努力實現經濟效益、社會效益的統一。發揮比較優勢，走差異化、特色化、專業化發展道路。

二是要堅持以人為本。中國式現代化是以人為本的現代化。在轉型發展過程中，對外要提供人性化的金融產品和服務，對內要培養高素質專業化人才。由于金融資產管理公司都是非標業務，很多業務方案的制定和落地都取決于一線項目經理的判斷。因此，培養一大批高素質金融人才對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轉型發展就至關重要?？梢酝ㄟ^案例總結、培訓宣講、師傅帶徒弟、項目實戰化訓練等方式使得經驗和知識在代際間傳承。

三是要以穩健的風險控制為生命線。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客戶一般都是問題機構，資產也是問題資產，在業務開展中所面臨的風險較高。一旦風控措施失效，很容易出現投資虧損。因此，要把風險控制作為金融資產管理公司高質量發展的生命線，下大力氣推動內生風險的化解，不斷探索符合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業務模式的風控體系。

四是要堅持客戶導向。從以項目為導向轉向以客戶為導向，樹立以客戶為中心的理念，加強對客戶的綜合營銷，強化集團協同，持續深耕行業，推進投研一體化建設，為客戶提供量身定制的金融服務。

五是要強化科技賦能。由于業務本身的非標特征，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信息化程度較低，與商業銀行成熟的信息系統相比，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信息系統尚處于迭代開發和優化階段。因此，要進一步強化科技賦能，探索大數據、云計算在資產收購定價、催收處置、風險預警等領域的應用，不斷提升信息系統的穩定性、流暢性和智能化程度。

未來，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要緊緊圍繞救助性金融功能定位，堅持做金融風險的化解者、國企改革的助推者、實體企業的救助者和國家戰略的執行者，堅定不移推進商業化轉型和高質量發展，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責獻力量。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與所在單位無關）

（作者單位：中國信達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