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輕飛

一只喜鵲在飛，許多只喜鵲在飛。輕柔之中人間柔軟。它會在不經(jīng)意間出現(xiàn)，翅膀輕掠在我的孤獨(dú)中。那一刻它們是我的喜悅，那一日它們是我的喜悅。

喜鵲是一種吉祥鳥，人們都喜歡它帶來的吉利。在老家的大樹上會看到喜鵲窩，大人都囑咐自家的孩子不準(zhǔn)打喜鵲，也不準(zhǔn)嚇唬喜鵲。從小的灌輸讓我也和喜鵲有了深情的聯(lián)系。老家院子外的梧桐樹上有落腳的喜鵲，我聽到它們在咯咯叫。一些聲音落在我的耳朵里，也落在我小小的肩膀上。我在窗臺上寫作業(yè)，幸福就是這么多，我有它們的陪伴。喜鵲不同于燕子，它們一年到頭都在北方。喜鵲比燕子的身體略大，尾巴略長，我也喜悅喜鵲不怕人，能悄悄落在院子里吃谷物。只是這種情況是很少遇見的。它們大多數(shù)怕人。只有我一個人在家時會遇到。多年之后，我長大去城里生活，看到喜鵲更多了。來到城市我有時會覺得膽怯，舉步維艱，我一看到喜鵲便覺得多了一份力量。那年我中專畢業(yè)在這個沿海城市找工作，我在人群中匆忙走過，想找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面對面試我總是會緊張，但是我一想起，來的路上遇到了喜鵲就自信從容起來。我相信喜鵲會給我?guī)砗眠\(yùn)的，也相信我的生命之中總是有無數(shù)的喜鵲在陪伴著我。風(fēng)吹不走它們。它們即便飛走了，也會再飛回來。

在這個城市，我找到了一個能夠落腳的工作，也像喜鵲一樣找到了一棵樹。我喜歡上了城市，也發(fā)現(xiàn)城市里的喜鵲比老家的還要多。它們有時在空中盤旋著，身影在清晰和模糊間，那種美的力量讓我感知到生活的信仰。它們也在指引我。這些年我寫過許多喜鵲的詩歌，它們精靈一樣地在我的詩句中輕飛。特別在父親去世之后，我看到喜鵲就想痛哭一場，沒有父親，喜鵲算是我生命中可以親近的影子。父親喜歡喜鵲，他通常稱喜鵲為鴨秋。老家都是這種叫法。那年父親生病了，每天在炕上躺著，他最希望能看到喜鵲飛到院子外的梧桐樹上，那他會覺得他的病還能好，身體會一天天好起來。他的目光落在樹枝上等喜鵲來。那年秋天還真有一窩喜鵲在窗外的梧桐樹上搭窩，父親的身體也真有了起色，父親把喜鵲當(dāng)成了救命的稻草。日子本來是平常的，但對于生病的父親來說，他知道生活是多么珍貴了。一只喜鵲的陪伴是他的良藥。父親也給窗外的喜鵲起上了名字。

喜鵲在飛。我的心痛被它們默察著。父親去世之后的幾個月，我在痛苦的深淵中被它們叫醒。父親想看到的是我好好生活的樣子，我努力讓自己振奮起來。

我生活的小區(qū)植物較少，只是偶爾才能碰到幾只喜鵲。為了能看到更多的喜鵲，我有時間就去附近的公園，那里的喜鵲輕慢，讓人很想停下來駐足。我在喜鵲的飛來飛去中度過一個上午。它們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是那么不費(fèi)力氣。我有時想象自己靈魂的翅膀也是一只喜鵲的翅膀，我的夢想有時遙遠(yuǎn)，有時很近。寫作學(xué)習(xí)我一直都在沿著一棵樹到另一棵樹，從一片天空到另一片天空。生活中的經(jīng)歷都成為生活的經(jīng)驗(yàn)，我去深思每一種成長。一只喜鵲在飛，它也在沿著我的夢境飛。

那年我去北京魯迅文學(xué)院上了三個月的學(xué)。我住的房間在四樓，窗外的柳樹上也有喜鵲窩，每日都在鳴叫。除了上課之外，我都在屋子里寫詩，它們也在陪伴著我。從秋天到冬天我都在聽它們的聲音，等到冬天，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在樹上靈動可愛地走動。它們有時也會飛出我的視線，但是它們會在某一個時刻飛回來的。在北京，眾多的鳥有喜鵲，有烏鴉，也有鴿子。關(guān)于喜鵲，我有特別的喜歡。它們也像一個尤物帶著神秘的色彩。那次它們在地壇幾百年的古樹林中輕松地走動，幾只喜鵲在草地上吃蟲子，幾只喜鵲在空中飛翔。人間寂靜無比。我想象著古代皇家的子孫在這里徑步走過。時空之中我們都有各自的位置。這里的樹木眾多，鳥眾多，喜鵲也眾多。有一種美是迷失的美。我站在樹林之中，我會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了，是一只鳥也是一個人。心可以空下來裝進(jìn)更多的鳥鳴，喜歡之物永遠(yuǎn)不會擁擠。一只喜鵲在飛，另一只也在飛。古老的天空下美意有了千年與萬年。我感嘆一只喜鵲的存在和無數(shù)只喜鵲的存在豐饒于心靈之上。在地壇，古老的氣息像波浪一樣地涌來，樹木散發(fā)的親切感也在吸引我，也在吸引這些喜鵲。我明白它們喜歡駐留在這里，人間的繁茂也是草木的繁茂。喜鵲在這里不怕人，可以與人最為近距離地接觸，那天我走一步，還有一只喜鵲跟著我走一步。我很想用手撫摸一下它的羽毛，也想告訴它我在異鄉(xiāng)的孤單。我想起史鐵生經(jīng)常在地壇出現(xiàn)，他在這里感受古老的草木氣息，也會和喜鵲結(jié)緣的。在地壇讓我更為相信喜鵲的親和力，當(dāng)我離開那個龐大的園林，我能帶走的只有喜鵲的鳴叫和它們輕起動落的身影。

在北京遇到的喜鵲都寫在了我的詩中，我是不想錯過任何一只的。它們是相同的，也是不同的一只。回到我生活的城市，那些喜鵲好像也跟著我飛回來了一樣。

喜鵲是玲瓏小巧的，比麻雀大，比鴿子小。在孩子很小的時候我教他認(rèn)識喜鵲。上學(xué)的路上一只喜鵲也在陪伴孩子成長。一條路我們走得越來越多了，喜鵲在不同的樹枝上出現(xiàn)，記得孩子很小的時候他會在紙上畫出一只喜鵲，為此他有了學(xué)習(xí)畫畫的喜好。畫好的喜鵲貼在床頭，他晚上美美地睡覺。一只喜鵲是喜悅的音符，他也喜歡上了彈鋼琴。上學(xué)的路上有喜鵲陪伴著。心生歡喜也是努力的方向，我們把喜鵲的鳴叫也當(dāng)成了一種力量。背負(fù)著理想去努力前行。

喜鵲在飛，它的出現(xiàn)從不需要商量。那天我在去學(xué)瑜伽回來的路上看到一只喜鵲在大樹下抖動著身姿，我就想寫一篇關(guān)于喜鵲的文章了。喜鵲是在我最落寞的時刻出現(xiàn)的，我把它當(dāng)成了一面鏡子。我去內(nèi)觀自身，向上的能量要時刻在喜悅之中。我中年的身體才開始學(xué)習(xí)瑜伽似乎有些遲，在吸氣和呼氣中感受身體的開合與天空與大地的連接。生命之中的喜悅是自身的宇宙，去感受內(nèi)在的空間。我平和于所有的事物，變得不急不躁，耐力持久于一種堅持。一只喜鵲平常于生活，又不尋常于生活。當(dāng)我開始審視自身的思想，我也練習(xí)一只喜鵲的姿態(tài)，平靜、安寧、自在。我的呼吸展開自身的能量，發(fā)覺向內(nèi)的無限遠(yuǎn)與無限近。一只喜鵲平衡的心境，我也在發(fā)覺更好的自己。

喜鵲在飛，我在鍵盤上打字，我也在追溯《詩經(jīng)》中的一只喜鵲，它在悠遠(yuǎn)的淇河上空飛，我沿著古老的詩句去召喚它們，它們也在召喚我。一只千年的喜鵲與我相遇，我們之間沒有距離，只有一條淇河。古老的寓意在一切美好之中。我想古人比我更愛喜鵲，他們寫下喜鵲的詩意，很多時候我想做回古人，簡單地生活，一條河流，一群喜鵲就是最好的生活。

近期我在整理一部新書，也將喜鵲整理其中。有許多只喜鵲，許多個不同的天空。精神的燦爛我往往更注重靈魂的飛舞。我似乎覺得喜鵲的靈魂與我如此地契合和貼近。我是那么需要它們。我寫詩也是寫我的生活，我的世界。它們飛在它們的生活之中。天空之下，我們都在遵從自身的翅膀，在飛，在不停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