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9日,印度安全部隊同納薩爾派反政府武裝在印度中部恰蒂斯加爾邦(恰邦)發生激烈交火,造成至少31名納薩爾派武裝分子和兩名印度安全部隊人員喪生。此次交火再度引發國際社會對印度國內安全形勢的關注,凸顯了納薩爾派反政府活動的長期性與復雜性。
納薩爾派又被稱為“左翼激進武裝”,自稱信奉“毛主義”,其淵源至少可追溯至上世紀60年代。1967年,以查魯·馬宗達為代表的印度共產黨激進派在西孟加拉邦(西孟邦)大吉嶺縣納薩爾巴里發起農民暴動,試圖以武裝斗爭奪取土地和政權。但在英迪拉·甘地政府的武力鎮壓下,納薩爾巴里暴動很快失敗。除西孟邦外,武裝暴動的斗爭形式還在印度東部的比哈爾邦、奧里薩邦和南部的安得拉邦、喀拉拉邦等地農村得到響應,由此形成的武裝力量被稱為“納薩爾派”。在政府的持續打擊下,納薩爾派經歷多次分裂重組,部分領導人迫于生存壓力放棄暴力路線,轉而投入選舉政治。盡管如此,仍有部分組織潛藏于印度東部和中部偏遠山區,堅持反政府武裝活動。
進入本世紀后,伴隨經濟自由化而來的貧富差距擴大、征地糾紛等問題嚴重激化農村地區矛盾,使納薩爾派在東部和中部偏遠山區獲得無地農民、部落民(即原住民)等社會底層的支持從而再度壯大。印度東部和中部山區礦產資源豐富,政府為開采資源大量征地,所得收益大部分落入與政府關系密切的私營財團手中。當地部落民不僅難以獲得相應補償,還要面臨失去土地、流離失所的風險,甚至被動承受各類工程項目帶來的環境污染。盡管印度憲法為部落民在政府和公共事務部門中提供保留職位,但他們大多都被分配至邊緣崗位,難以有效維護自身權益。此外,政府基層治理的缺失,也為納薩爾派控制基層社會提供了空間。部落民所居山區偏遠落后,政府任命的地方官員均不愿在此長期任職,對部落民及其支持的納薩爾派活動則多以武力鎮壓,無意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納薩爾派利用部落民的弱勢地位,協助其以暴力手段向政府索要經濟補償,并逐漸取代政府成為當地民生與經濟事務的實際管理者。與此同時,納薩爾派還在德里、加爾各答等大城市建立掩護組織,在傾向左翼運動的學生和知識分子當中宣傳暴力革命主張,建立信息網絡擴大自身社會影響力。

2004年,多支納薩爾派別合并成立“印度共產黨(毛主義)”,在組織上實現了一定程度的統一領導。其反政府武裝人員數量從2004年的不足萬人迅速發展至2014年的約十萬人,活動范圍涉及比哈爾邦、賈坎德邦、西孟邦、中央邦、恰邦、奧里薩邦、馬哈拉施特拉邦和安得拉邦,建立了縱貫印度東部的“紅色走廊”,被印度總理曼莫漢·辛格稱為“有史以來最大內部安全挑戰”。納薩爾派在部分地區建立了自己的行政、司法和稅務機構,企業在當地從事采礦、貿易等經濟活動,需向納薩爾派繳納一定比例的“保護費”。
長期以來,印度政府派遣大量軍警人員駐扎在納薩爾派活躍地區。2009年,辛格政府發起代號為“綠色狩獵”的清剿行動,調集了約八萬名政府安全人員,這是印度自獨立以來規模最大的國內軍事行動。盡管該行動使納薩爾派活動范圍大幅縮小,但其反政府武裝活動仍時有發生。在此形勢下,歐洲鋼鐵巨頭安塞樂米塔爾、韓國浦項制鐵、印度塔塔鋼鐵等多家大型企業被迫放棄或擱置一些在印度東部的鋼鐵廠項目,這對地方政府的工業開發和財政收入造成巨大沖擊。
2014年莫迪政府上臺后,對納薩爾派采取“零容忍”態度,多管齊下大幅提升打擊力度。一方面,斥資升級政府軍警的武器裝備與訓練質量,大幅增加營地與哨所數量,提升政府安全人員的反叛亂作戰能力。據統計,莫迪政府在2014~2024年共支出300.6億盧比(約合3.44億美元)用于打擊納薩爾派,在相關地區新增544個帶有防御工事的警察局,相比2004~2014年,所投入金額和新建設施數量均成倍提升。
另一方面,不斷加強“紅色走廊”區域的基礎設施建設,利用經濟援助與政治拉攏逐步瓦解納薩爾派的民眾基礎。莫迪政府在相關地區大力推動道路和移動互聯網建設,并加強監管金融活動,切斷納薩爾派的籌資渠道。此外,針對部落地區經濟落后的困境,莫迪政府提出有針對性的宣傳話術,并加大教育支出。例如,印度內政部長阿米特·沙阿將部落地區的經濟落后歸咎于納薩爾派,宣稱后者“剝奪了8000萬人的基本權利”;2014~2024年,為受納薩爾派影響的地區建成165所部落民寄宿學校,通過大力提升公立教育覆蓋率降低納薩爾派對年輕部落民的吸引力。
在莫迪政府的高壓打擊下,納薩爾派活動空間大幅縮小,反政府武裝活動陷入低潮。據統計,與2004~2014年情況相比,2014~2024年受納薩爾派影響地區的暴力事件共為7700起,減少了53%;平民和安全部隊死亡人數下降70%,報告發生暴力事件的區縣從96個減少到16個。
莫迪政府宣稱將在2026年徹底消滅納薩爾派,但要在印度全境實現納薩爾派“清零”絕非易事。一方面,納薩爾派針對政府軍警的襲擊并未徹底停止。例如,2021年和2023年,納薩爾派武裝在恰邦多次襲擊中央政府與邦政府安全人員,造成30多人喪生。
另一方面,政府鎮壓措施的負面效應日趨顯著。印度執法機構援引本國《非法活動預防法》濫用武力、“殺良冒功”的情況時有發生,敗壞民眾對政府觀感。2020年10月,印度國家調查局逮捕83歲的左翼社會活動家、天主教神父斯坦·斯瓦米,指控其因煽動暴力沖突、與納薩爾派存在關聯而犯有“恐怖主義”罪。但據印媒披露,斯瓦米因常年為賈坎德邦部落民維權而遭到政府報復。與此同時,莫迪政府還在打擊納薩爾派城市掩護組織的過程中,將反對印度教民族主義的左翼運動支持者乃至國大黨貼上“城市納薩爾”標簽,借機制造社會對立以服務選舉政治需求。
正如印度東北部曼尼普爾邦等地安全形勢在莫迪執政期間經歷“先治后亂”的變化一樣,在部落民維權、征地糾紛等核心矛盾懸而未決的情況下,印度東部和中部山區能否真正回歸平靜,仍有待觀察。
(作者分別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南亞研究所副研究員、研究實習員)